謝錦這么晚了還沒回府,那就是還在宮里。</br> 若只是為了政務……軒轅曜搖了搖頭,不是政務,主上和陛下雖剛回來,可朝上大多事情其實都被丞相和首輔處理得很好,容毓只需花一點時間聽兩人做個陳述就行。</br> 魏王府的事情也不必花多少精力,人證物證確鑿,謝錦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安排,主上只消派人去魏王府,即刻就能搜出玉璽的下落,定魏王一個謀逆之罪。</br> 而這些事情,于主上來說并不是那么著急。</br> 所以這么晚了,謝錦為什么還留在宮里?</br> 軒轅曜越想就越覺得擔心,強烈不安的情緒籠罩在心頭,讓他幾乎待不住,很想立刻騎馬狂奔到宮里去看看情況。</br> 可理智告訴他,不能。</br>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容毓的脾氣,不得宣召,他今晚若真敢擅自離開軍營,未來一個月就別想行動自如了……何況主上沒回來之前,他已經違反了一次軍紀。</br> 軒轅曜轉身踱著步子,腳步也失去了往日沉穩,多了幾分困獸似的焦灼。</br> 進宮是萬萬不能,就算阿錦真的被問責,他去了也不管用,反而只會挑起主上更大的怒火。</br> 可不去,又實在放心不下。</br> 御書房刺殺一案性質嚴重,以軒轅曜對容毓的了解,所有事情一旦牽扯到無辜人命,就不可能那么輕易糊弄過去。</br> 事情要么不追究,只要追究了就絕對不是小問題。</br> 所以,謝錦現在到底怎么樣了?</br> 焦灼等待中,時間有種度日如年的難熬。</br> 大半個時辰之后,進皇城打探消息的兩個手下匆匆趕回來,稟報的消息跟之前一樣,“謝公子還在宮里。”</br> 軒轅曜臉色一變。</br> 這已經是后半夜了,謝錦還在宮里?</br> “不過屬下打聽到,那個姓楊的禁衛統領中午被攝政王下令打了五十板子,之后關進了刑部。”</br> 軒轅曜沉默。</br> 五十大板不輕,打完知道不讓回家養傷,反而關進了刑部大牢,主上這是已經給楊統領定了罪,至于能不能活,大概得看他的造化。</br> 不過楊統領背后捅刀子,居心叵測,那五條人命跟他脫不了關系,真讓他死了才是便宜了他。</br> 只是這般一想,軒轅曜心頭越發沉得厲害。</br> 楊統領都定了罪,那謝錦呢?</br> 一個是叛變謀逆,一個是失職……如果只是一個尋常五品官失職,主上絕不會大動肝火。</br> 反而越是身邊親近器重的人,容毓要求越是嚴苛,動起手來絕不含糊——但這都不是重點。</br> 重點是謝錦失職的原因不是一時大意,也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自己作死。</br> 想到這里,軒轅曜就忍不住咬牙暗恨,每次讓他收斂點,注意分寸,他偏不聽,現在好了,只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吧。</br> 落到主上手里,就算你是狐貍,至少也得給你褪去三層狐貍皮。</br> 軒轅曜咬了咬牙,心里有多惱火,就有多擔心。</br> 擔心得根本無法睡覺。</br> 此時的謝錦正輾轉在一片黑暗深淵之中,周遭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疼痛。</br> 把他牢牢包圍住的,單純而劇烈的痛苦。</br> 一記藤條不遺余力地落在臀上,啪!</br> 腫傷綻開,雪白的衣衫上又添一道猩紅。</br> 謝錦身體抽搐了些,右手死死地扣著錦榻邊緣,牙齒咬著已經變形的枕頭,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嘴唇干裂,臉色看起來比身上的衣服還白……嗯,一身雪白衣衫已經染了道道血痕,看起來格外讓人心驚。</br> 容毓注視著他身上那些滲血的傷口,脊背上傷痕交疊,整整三輪之后,藤條抽開了衣衫下所有充血的腫痕,鮮血從白衣下滲出來,已經沒有可下手的地方。</br> 而且背部肉薄連著骨頭,到底不能重責。</br> 容毓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謝錦能在這樣的傷勢之下忍到現在已是難得,不過也在意料之中。</br> 他沒說什么,目光微微朝下移去。</br> 手起手落,啪!</br> 一記藤條落在腿彎處。</br> 劇痛在腿上爆開,連著骨頭,痛楚加劇,謝錦驀地仰起脖子,喉嚨里終于克制不住泄出一聲痛苦的悲鳴,整個人幾乎蜷縮成一團……然而,只是幾乎。</br> 牙齒差點被咬碎,平素里光華瀲滟的眸子因極致的痛而泛起水汽,謝錦硬挺挺地熬著,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自己釘在榻上,而沒有在一下下責罰中滾落到地面。</br> 顫抖,劇烈的顫抖。</br> 無法克制的顫抖。</br> 冷汗如雨,眼前是一團團水霧,黑色袍服模模糊糊在視線里,帶來讓人打從心底里膽寒畏懼的色澤。</br> 御書房里花紋繁復華麗的地毯上,四條半截的藤條靜靜躺在那里,已無人問津。</br> 謝錦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此時像是置身在一口燒開的油鍋里,渾身上下無處不痛,油煎火燎,痛得他意識都已經模糊。</br> 只是迷迷糊糊中還是忍不住去想,這宮里的藤條質量為什么這么好?好像比他的骨頭還結實。</br> 他感覺渾身的皮肉已經被撕開了幾層,藤條才堪堪斷了兩根。</br> 睫毛上和發絲上沾著汗水,謝錦咬著枕頭不敢松開,怕這口氣一松下就再也支撐不住,所以連喘息都帶著幾分顫抖。</br> 御書房里靜得出奇。</br> 容毓停下動作,轉身走到御案前倒了杯茶,端過來遞給謝錦。</br> 謝錦費力地眨了下眼,被水汽沖洗過的眸子黑得純凈,沒了往日的桀驁不馴,也沒有讓人害怕的狂肆冷芒,只有對眼前這個不斷施加痛苦給他的男人無盡的畏懼。</br> 思緒已經有些遲鈍,謝錦緩了好半晌才松開枕頭,輕輕吐出一口氣,把睫毛和臉上的汗水一并在枕頭上蹭去,顫巍巍地伸手接過容毓手里的茶盞。</br> “謝……謝主上。”聲音嘶啞,破碎,干澀。</br> 修長漂亮的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茶盞,茶水晃晃蕩蕩,好不容易才送到嘴邊,像是沙漠里迷路了七天七夜的人,更像是海灘上缺水瀕死的魚,一口氣沒歇就把茶水喝了精光。</br> 容毓目光落在他握著茶盞的手上。</br> 因方才扣住錦榻時用力過度,已使得指節泛白,指尖紅腫,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都斷裂了兩三處。</br> 實在是慘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