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敲開了門,低著頭把托盤放在御案上,小心翼翼地躬身退了出去。</br> 托盤上放著兩道小菜,一份米飯,還有一壺新泡的茶。</br> “給你一炷香時間,收拾好自己。”容毓轉身走到御書房隔間,難得沒有處理政務,“案上的食物給你準備的,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扛揍。”</br> 謝錦第一次知道,原來吃飽飯是為了有力氣挨打。</br> 苦笑也笑不出來了,他試著動了動腿,卻瞬間眉頭蹙緊,差點沒忍住嘶吟出聲。</br> 因久跪而僵澀的腿只稍稍動上那么一下,鋪天蓋地的疼痛即刻席卷而來,謝錦咬著牙才堪堪忍下這種鉆心刺骨的疼。</br> 骨氣什么都是假的,人真到了最狼狽的時候,想要維持清貴驕傲談何容易?</br> 謝錦今晚體會深刻,深以為自己以后還是該好好做人。</br> 時間有限。</br> 一炷香時間不長也不短,堪堪夠他喘口氣,洗個臉,再吃點東西,容不得多少耽擱。</br> 謝錦站起身,動作有些滯澀地轉頭往御書房后門走去。</br> 容毓負手站在隔間窗前,望著濃黑夜色,敞開的窗戶拂進一陣陣夜風,吹得墨發輕揚。</br> 尖銳的嘶鳴聲響起,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的大鷹撲棱著翅膀急掠而來,容毓伸出手,任由黑鷹停留在他的手臂上。</br> 取下鷹腳上的信筒,容毓緩緩展開靜閱,微斂的眉眼清俊深沉,窺不見半點喜怒色澤。</br> 轉身走到書案前,取一小張宣紙,提筆寫了幾句什么,待墨汁晾干,容毓把信卷成細小信筒裝,走回窗前把信筒系在黑鷹腳上。</br> 拍了拍它的頭,黑鷹帶著幾分傲嬌不馴地啄了口主人的手,隨即撲騰著翅膀,流星般朝夜空展翅而去。</br> 夜一點點深沉。</br> 一炷香時間過得很快。</br> 雖然謝錦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可終究不能如他所愿。</br> 他此時身體又酸又痛又乏,其實根本沒什么胃口,不過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些,雖味同嚼蠟,可他只在早上進宮時吃了兩個包子,中午開始就一直跪到現在,胃里空空的,不吃怕待會兒連抗打的力氣都沒有。</br> 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謝錦喝了半盞茶,把御案收拾好,剩下的菜放回食盒里,轉身打開門把食盒遞給安成。</br> 安成什么也沒說話,接過食盒轉身離開。</br> 謝錦關上門,抬手褪了身上袍服——早上穿了官服進宮,這會兒總不能穿著官服挨打。</br> 就算自己不脫,稍候主上也得讓他脫。</br> 眼下已是春暖花開季節,官服之下只著一身雪白里衣,謝錦仔仔細細地把脫下的官服疊好,放在屏風前的檀木雕花錦榻上——這還是他長這么一來,第一次自己動手疊衣服,挺值得紀念的。</br> 不過也沒什么。</br> 今晚的第一次太多了,疊衣服算什么?</br> 謝錦走回御案前那個位置重新跪了下來,膝蓋甫一接觸到地面就瞬間喚醒了那陣加劇的疼痛,他吸了口氣,強自忍了下來,目光無法避免地又看到了那一桶的藤條。</br> 呼吸就這么一窒。</br> 容毓沒讓他等多久,沉穩的腳步踏在御書房地毯上,一步一步走來,帶著一種極細微卻讓人無法忽略的威壓,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壓得人幾乎喘不開氣來。</br> 容毓走過去,從木桶里隨意抽了根藤條出來,泡了五個時辰的藤條吸足了水,早已發脹,折射出一種晶瑩透亮的色澤。</br> 容毓握著手柄,慢條斯理地拭去上面的水滴。</br> “被刺客傷了手臂?”</br> 謝錦垂眸:“是。”</br> 容毓聲音平靜如深潭:“哪只?”</br> 謝錦把左臂伸了出來。</br> 藤條點了點他的胳膊,謝錦薄唇輕抿,抬手把左手臂的袖子一點點挽起來,直到露出被刺客劃到的傷口為止。</br> 傷口其實不深,畢竟謝錦不是身手不行,只是做做樣子施個苦肉計,當然沒必要真讓自己多受罪。</br> 可這道淺淺的傷痕于此時來說,無疑就顯得諷刺,諷刺他作死和不自量力的行徑。</br> 尤其是白皙勁瘦的手臂上,還隱約可見當初行針時落下的一點痕跡,更是多了幾分火上澆油的嫌疑。</br> 藤條毫無預兆地破風而下!</br> 劇痛在手臂上炸開,謝錦沒有防備之下疼得近乎抽搐,手臂下意識地想抽回,卻在抽到一半的途中又硬生生被制止,齒縫里接連吸了好幾口冷氣,才忍下這陣像是要把手臂劈斷的疼。</br> 一條腫脹立時浮現,恰好疊蓋住之前的劍傷,色澤由深紅快速轉為青紫。</br> 容毓極有耐心地,待他適應了這陣疼痛,才淡淡開口:“伸直。”</br> 謝錦眉心蹙緊,強迫自己把手臂又伸了出去。</br> 又一記藤條,像是攜裹著颶風而下,帶著讓人心驚的聲音,分毫不差地落在之前的傷痕上——</br> “唔。”</br> 縱然是驕傲如謝錦,強大如謝錦,此時也幾乎忍不住要縮了起來。</br> 疼,實在是太疼了。</br> 一張俊顏慘白,冷汗爭先恐后地冒出來,謝錦死死地咬著牙,幾乎無法再保持身體的姿勢。</br> 無關骨氣,無關能不能忍。</br> 實在是人的本能,疼到極致,身體的本能反應已非自己可以控制。</br> 好在他還是能控制一些的。</br> 即將破喉而出的嘶吟就被他生生壓了回去。</br> 可容毓的耐心不是每一次都這么好的,聲音沉冷:“需要把你捆起來?”</br> 謝錦就這么一震,帶著滿頭的冷汗,又一次強迫自己把左臂伸直。</br> 容毓毫不手軟,手里的藤條化作鋒銳的利器,颶風似的從半空刮落,每一下都能讓謝錦疼得死去活來,密集的責打連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br> 十幾下之后,謝錦眼前一團黑霧,身體狠狠地顫栗著,冷汗橫流,痛苦的嘶吟一陣陣涌上喉嚨卻被死死地壓下,以至于只有急促的呼吸能稍稍泄露他此時正在忍受的痛苦。</br> 左臂更是劇烈地抽搐,連續十幾下都打在同一條傷痕上,腫脹、充血、破皮,直到傷痕被抽破,滲出血水。</br> 這種感覺,沒有親身體會過的,大抵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是什么滋味。</br> 容毓停了下來,沒什么情緒地看著他:“知錯?”</br> 汗水不要錢似的從額頭滑落而下。</br> 謝錦緩緩松開咬緊的牙齒,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同樣顫得不像樣,“知……知道。臣不該自……自作聰明,以身涉險,怠忽職守,鑄下大錯。”</br> --</br> 作者有話說:</br> 看完這章先去睡,我還在寫。申明一下,容毓罰謝錦純粹是因為他不愛惜自己的命,也輕忽了別人的性命,這樣的行為是不能縱容的。沒入朝之前,謝錦什么樣的性情脾氣都不會有大影響,可做了官,輕忽人命就是個嚴重的事情。手握權力的人做任何一件事都必須考慮到后果,若不把別人的命當命,以后官職越大,遭殃的人也會越多。其他所有的錯,在這一條之下都顯得微不足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