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神色微微一僵,低頭沉默不語。</br> 她今日鼓足勇氣進宮,并不是為了求一個承諾。</br> 她想要的是補償,給嵐依的補償。</br> 軒轅琰是皇族子嗣,不管他跟當今女皇是不是敵對的立場,都無法改變軒轅琰是皇族子嗣的事實。</br> 而在這件事中,嵐依卻是個無辜的受害者。</br> 陛下同為女子,應當明白一個女子失去清白的驚懼無措,應當對這種無助和傷害感同身受,就算只是出于憐憫,她也應該給予嵐依一點補償不是嗎?</br> 楚家的楚紅衣什么都沒做,就能得到女皇陛下賞賜一根寶鞭,憑什么嵐依受到這么大的傷害,卻連一點安慰都沒有?</br> 可此時這話她卻不敢說出來。</br> 她不知道女皇陛下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可幾句交談下來,她卻聽出了女皇陛下看似寬容溫柔的言語中隱藏的威壓,所以依然沒勇氣主動把這樣的要求提出來。</br> 甚至她已預感到,今日進宮這一趟大抵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br> “方姑娘的遭遇讓人同情,不過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朕其實也有些無能為力。”南曦淡道,“軒轅琰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屬不該,雖此前已經受過牢獄之罰,不過若夫人覺得不解氣,朕也可以繼續派人去查,查清楚之后你們覺得該這么處置,朕秉公處理。”</br> 方夫人心里一驚,“不,臣婦不是這個意思,陛下,不……不用再懲罰他……”</br> 嵐依跟魏王府的婚事已經定了下來,若繼續追究軒轅琰,嵐依以后還怎么在魏王府立足?</br> “至于方姑娘。”南曦語氣依然平靜,“夫人若覺得朕賜婚的決定不妥,朕也可以收回旨意,讓夫人把女兒接回府去,兩府婚約解除之后,夫人就可以不用再顧忌什么,想要追究軒轅琰的罪名也是你們的權利,朕愿意給你們一個交代。”</br> 方夫人身子僵滯,冷汗不自覺地冒出來,一句話說不出來。</br> 事到如今,她既不可能追究軒轅琰,也不可能把嵐依接回家——就算軒轅琰確實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方夫人當初想把他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br> 可嵐依失了名節,不能再嫁與他人,魏王府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歸宿,除非方夫人想讓女兒落發出家,常伴青燈古佛。</br> 然而且不說出家是多么愚蠢的一個決定,單就是跟魏王府撕破臉這一點也不可能做到,方家跟魏王府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利益都捆綁在一起,反目成仇不管對方家還是對魏王府,都沒有任何好處。</br> 方夫人低著頭,心頭既惱恨又有些畏忌,更是不安于南曦這番聽似隨和的話里流露出來的意思,確定女皇對嵐依這件事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補償之后,憋在心里的話到底沒敢再說,很快恭敬地開口告退。</br> 南曦也沒留她。</br> 方家從鎮國公被降到西平侯,雖是容毓做的決定,卻也足以代表容毓對方家的態度,她不會在任何場合下落攝政王的面子。</br> 況且方家的所作所為,也不值得她好言寬慰。</br> “這位方夫人好生奇怪。”銀月站在南曦身側,給她捏著肩膀,“既要為自己女兒抱不平,又不敢追究罪魁禍首的責任,真不知她今日進宮來是為了什么。”</br> 一番話說得含含糊糊,聽得人滿腦子疑惑。</br> 南曦啜了口茶:“軒轅琰是個暴虐性子,方嵐依跟他成親是不得已,以后免不了要多受苦楚。”</br>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軒轅琰天性殘暴,不可能因為一次牢獄之罰就改了性情,所以方夫人的擔心并不是多余。</br> 甚至可以猜測,軒轅琰回府這三個月里,方嵐依也許已經受了不少苦楚。</br> “可陛下已經給了他們機會,如果方嵐依真不想嫁給軒轅琰,方夫人把她接回去不就行了?”銀月皺眉,“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情,當真是寧愿死也不會嫁給這般禽獸,不嫁人會死嗎?”</br> “不嫁人不會死,卻會遭人恥笑。”南曦淡笑,“世間事本如此,況且這樁婚事關乎著兩府的利益,不是方嵐依一個人的事情,容不得她自己決定終身大事。”</br> 銀月聽她這么說,心里自然明白,“那么方夫人今日進宮,又是抱著什么目的?”</br> 一直到離開,方夫人都沒有把她的要求說出來,倒是讓銀月有些納悶。</br> 感覺這些人都矛盾得很。</br> 既怕女兒吃苦受罪,又不愿意把女兒拉出火坑,來求陛下又能怎么辦?陛下也不是菩薩,能讓軒轅琰改邪歸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br> “方家從國公降為侯,門庭權勢大不如從前,心里難免有些不安的。”南曦道,“方夫人大抵是想借著方嵐依此番受了委屈的機會,討些補償吧。”</br> “補償?”銀月詫異,“方嵐依不是自作自受嗎?她自己生了陰暗齷齪的算計,落到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居然還敢討要補償?”</br> 南曦淡淡一笑:“此前朕賞了條鞭子給楚紅衣,楚紅衣御賜之物在手,擋住了所有對祈世子有心思的人,難免讓人眼熱。”</br> 銀月沉默片刻,不屑地撇了撇嘴。</br> 楚將軍那是憑本事得到的賞賜,況且主子是一國之君,想要賞賜誰就賞賜誰,輪得到旁人眼熱?</br> 原來方夫人是打著這般心思。</br> 想給方嵐依也討一件御賜之物以防身自保這個想法雖說挺好的,卻還是自以為是了些。</br> 女兒出嫁之后,此便成了夫家的人,生死命運可都掌握在夫家手里。</br> 別說什么防身之物,就算陛下賜了護身符,于方嵐依而言也沒什么用處——畢竟在軒轅琰做下那般殘暴之舉時,方家都不敢追究他的責任,難不成以后指望著一件御賜之物就能讓軒轅琰對她好?</br> 楚紅衣手里的御賜金鞭管用,那是因為她自身實力強大,祈世子也護著她,所以她有底氣以金鞭斥退那些不自量力的人。</br> 而在外人看不到的魏王府,軒轅琰隨便做點什么都能讓方嵐依生不如死,除非她有魄力追究軒轅琰抗旨之罪,否則什么也改變不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