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緩緩抬眸。</br> 南曦就這么望進他眼底毫無保留的愴痛和不安之中,心跟著一緊。</br> 殿內(nèi)沉寂了良久。</br> 容毓斂眸,僵滯地執(zhí)起南曦的手放在貼在臉上,仿佛這樣能帶給他更多的安全感,然后他準備說些什么,可張嘴半晌,卻不知該從何說起。</br> “我應該先說什么?”他低聲問。</br> 南曦一愣。</br> 先說什么?</br> 這個問題問的……她怎么覺得他這會兒突然有點傻氣了呢。</br> “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她道,“把你心里藏著的,一直以來折磨你的秘密,讓你不安、讓你惶恐的真相全部說出來,我會盡最大的耐心去聽,并且保證聽完之后不會對你生出任何不滿,怨恨,疏離,我會一如既往地喜歡你,愛你,因為我們是夫妻,情比金堅的夫妻,不因任何事而分離。”</br> 夫妻?</br> 容毓怔了怔,是啊,他們是夫妻呢。</br> “東陵祭司殿是個充滿神秘感的地方。”他垂眸,看著南曦纖白如玉的五指,“東陵則是個受神靈庇佑的國度。”</br> 嗯?</br> 南曦眉心微深,想到大祭司對容毓若有似無的敵意,想要開口問些什么,卻又覺得不該打斷容毓的思路,于是什么也沒說,就這么靜靜地等著。</br> “大祭司是真正的侍神者,修為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可以擁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但是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br> 逆天改命?</br> 南曦腦子里靈光一閃,似乎陡然間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睜大眼,詫異地看著容毓。</br> 然而容毓垂著眸子,并未看到她的眼神,薄唇抿了抿:“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位靜華女帝……就是你的前世。”</br> 以她的聰慧敏銳,應該早猜到了吧。</br> 南曦沉默片刻:“所以,你其實就是容懷瑾?”</br> 容毓點頭:“嗯。”</br> 這也就是解釋了他為何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縱然位高權重,縱然身居高位,縱然這天下所有的大權幾乎都握在他的手里,他依然那么沒有安全感,只因前世他們不得善終,而不得善終的原因則是因為他的嫉妒。</br> 南曦怔然想到夢中那個從長公主做到女皇之位的女子,她的冷靜自持,有著與生俱來的貴氣威儀,她永遠優(yōu)雅端莊不失貴族儀態(tài),可最終卻也因為容懷瑾的死而情緒失控,悲愴而凄厲的哭聲充滿著讓人心疼的絕望。</br> 說實話,南曦對那位夢中出現(xiàn)的女子并沒有什么感同身受,甚至即便此時容毓說那個女子就是她的前世,她也完全沒有覺得自己就是她。</br> 之前做的那場夢,她更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帶著一點事不關己的局外者姿態(tài),當然,即便是看一個虛構的故事,也難免會為了書中的人物而生出悲歡喜樂的情緒,何況自己夢里出現(xiàn)的人?</br> 所以南曦之前情緒上的確是受些影響的,但影響并不大。</br> 真正陷在局中出不來的人是容毓,因為他的記憶好像一直都在。</br> 南曦沉吟片刻,淡淡問道:“你為何能保留之前的記憶?”</br> “這是我……”容毓遲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跟大祭司的一場交易。”</br> 南曦愕然:“交易?”</br> 容毓抿唇,臉色又白了三分。</br> 南曦擰眉沉默片刻:“如果我的認知沒什么錯誤的話,大祭司應該是效忠皇帝的人,為什么會跟你有交易?”</br> 南曦的每一個問題對于容毓來說都是難以回答的艱難,有點像是嚴刑逼供,每個問題的答案都是案子的關鍵,容不得疏忽,然而每一個問題卻都能讓他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再次往下墜,直至墜入深淵。</br> “容懷瑾手上沾了太多的血,需要贖罪。”容毓聲音發(fā)澀,“可大祭司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懷瑾執(zhí)念太深,若放任他一個人,只會屠遍天下,使蒼生陷入煉獄。”</br> 南曦聲音沉靜:“然后呢?”</br> “容懷瑾死之后,他在祭司殿不知用了什么異術,讓他得以保留前世記憶。”容毓語氣空寂,“條件是,容懷瑾必須還東陵社稷一個清明盛世。”</br> 南曦蹙眉:“所以,容懷瑾一直帶著前世的記憶,等靜華女帝投胎轉(zhuǎn)世之后可以順利找到她,然后完成他以前一直沒能完成的夙愿?”</br> 容毓斂著眸子,細不可察地點了點頭。</br> “可容懷瑾太忙了,忙著積攢大權,忙著收復各方勢力,忙著為東陵的盛世做準備,所以沒時間談情說愛,也因為心里的秘密和不安而不敢輕易表露情感,但是他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靜華女帝轉(zhuǎn)世之后的那個女子,所以才有了那一場看似真實且殘酷的夢境?”</br> 準確來說,應該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追回那個人的心,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在喜歡上另外一個男子時把她的心拉回到自己身上,心里裝著滿滿的不安、愧疚和悔恨,讓他無從下手。</br> 容毓唇色發(fā)白,失了魂似的垂眸望著宮磚地面,聲音輕得像是囈語:“是。”</br> “大祭司既然跟你有了交易,為什么看起來卻對你有著很深的敵意?”</br> 容毓沉默片刻,道:“他認為是容懷瑾毀了靜華女帝的一生,覺得他是禍水,可偏偏靜華女帝早逝,肩負的宿命尚未完成,并且她跟容懷瑾的孽緣也尚未結束。作為東陵維護正統(tǒng)和天道的大祭司,他本該除掉容懷瑾這個禍患,但這個禍患宿命系在靜華女帝身上,偏又動不得,所以心里堆積了太多的不滿。”</br> 禍水?</br> 南曦嘴角一抽,雖然她清楚眼下有些不合時宜,可“禍水”這個詞匯冠在容毓身上,總讓她有種凌亂的感覺,而且大祭司好像也挺悲催的,站在他維持皇族的角度,的確該除掉容懷瑾這個殺人如麻、禍亂朝綱的禍首。</br> 然而命運偏偏讓他不能這么做。</br> 莫怪他有氣。</br> 東陵君臣子民對神靈的尊崇不但約束了整個東陵子民的言行,無形中也約束了大祭司的行為,他要考慮的不是一個惡人的生或者死,而是整個天下蒼生的命運。</br> 所以行為不能隨心所欲,不能按著自己的想法去想,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本就應該做的事情,大祭司也因為能預知天道宿命而必須克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