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笙突然轉醒過來,那妖瞳悠悠一掃,問:“剛才什么東西在這?”古見剎轉身過來,說沒有什么東西。平笙皺著眉站起來,他剛被解了封印,知覺立即變得敏銳:“剛才明明有一股妖氣,很重……現下仍有,你聞不到嗎?”
古見剎打斷他道:“不就是你自己身上的妖氣?確實很重……”
“臭和尚,我自己的妖氣我會不識?剛才的妖氣并非普通妖物所有,邪陰冰冷,正與我相沖……”他正要說下去,又突然意識到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解了我的封印?”
古見剎從懷里摸出一塊竹花糕遞到平笙面前,淡問道:“吃么?”
平笙看著眼前的竹花糕,狐疑地瞧了古見剎一眼。古見剎道:“想吃的話,就不要說話。”平笙聞言權衡了一會,拿過那竹花糕送到嘴里,果然就不說話,妖氣什么的也不再追究了。
古見剎面對門口坐了一會,雪女那股冰冷的余息久久不散,如煙般繞在他的周身,那掛著淚痕的臉龐,似乎在下一刻又會顯現在他眼前。古見剎心中不得安寧,于是起身道:“平笙,我們走。”
平笙咬著半塊竹花糕,抬頭問:“去哪?”
“自然是趕路,到我聞寺去取歲提春。”古見剎道,“白日陽光強烈,你不便于行,夜間陰涼,你不喜歡嗎?”
平笙吃了一驚,覺得這和尚和善得有些詭異。古見剎走到門口,轉過身來看一臉狐疑的平笙,從懷里又掏出一塊竹花糕,道:“來么?”平笙果然不再多想,起身就跟了上去。
外間雨已經停了,古見剎執了根火把在前面走,平笙在身后跟著,他的眼睛在夜間明銳異常,又因解了封印,吃了兩塊竹花糕的緣故,此時走起路來竟比古見剎還平穩。
兩人出了鎮沿河邊走,剛下過雨的夜沒有月光,平笙走在河岸邊上,察覺到有東西在一路跟著他,那東西隱在河水里,一尾魚似的追著平笙的步子。平笙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就駐了步,那東西察覺到平笙停下了,在河里屏息了一會,終于戰戰兢兢地探出頭來,原來就是剛才附在他身上的姑獲邪靈。
那姑獲在平笙的注視下爬上岸來,似乎不知道怎么稱呼平笙,開口便是一句“大人,您可憐可憐奴家吧……”大概是以前常常附身在青樓女子身上的緣故,那嬌媚柔弱的語氣,很有煙花地的脂粉香。
平笙真不習慣這稱呼,也不知道她追著來的目的,有些不耐煩地問:“什么事?”前面的古見剎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平笙,問:“怎么不走了,剛剛你和誰說話?”
古見剎看不見這邪靈,連這邪靈說的話也聽不到,平笙不想向他解釋,說了句“沒什么,走吧”就跟了上去。那邪靈跟著平笙的步子走,抱著肚子又叫“大人,大人……”平笙皺眉,用靈波道:“快說。”
那姑獲顫著聲音道:“奴家先前不知道您是青海的那位,無知之下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吧。奴家不是生于良庭湖的,原來是在青海深冥河,奴家很久很久之前還見過您……”她這么說本想與平笙的套近乎,不想平笙聽了無動于衷的,于是又轉了話道:“前數月青海失了火,那地連同北嶺那塊一起被一魔物霸占了,那魔物是只旱魃,自他來后,深冥河已數月無雨,我活不下去才逃到這鎮上來的。”
平笙道:“你到底想說什么?”冰冷冷的語氣,已經是很明顯的壞臉色。那姑獲有些被嚇住,再不說廢話,兩指往自己的肚腹一劃,那白花花的肚子便被刀剖了似的敞開來,那姑獲手伸進肚子里去,竟從中掏出一團粘糊糊的東西,寶貝似的遞到了平笙的懷里。
平笙冷不丁接到這么個東西,下意識就要扔出去。觸手卻發現那東西竟是活的,并非怨靈所化,而是活生生的一團□□,完全不可能是姑獲自己所生。他不禁出聲道:“你這是偷了誰家的孩子?!”
他這一聲被走在前面的古見剎聽到了,古見剎轉過身來,冷不丁見到平笙懷里那粘糊糊的肉團,遠遠站著便問:“你不能走快些么……懷里撿了什么東西?”
那姑獲向平笙哭訴:“那旱魃在青海一直不走,石圩鎮距青海不過百里,不用多久,這里也會大旱的。我的道行極淺,沒有水,如尋不到別的避難處,不久就會消散了。可憐我的孩子……”
平笙打斷道:“這不是你的孩子。”
姑獲聞言看著平笙,臉上又露出無辜又純情的神色:“這怎么不是我的孩子?我千方百計得來的陽氣,都是為了他,為了讓他活下去……”
平笙甩了甩手上粘糊,抹開那孩子的身體,這小東西長得奇怪,尖嘴猴腮,長著一條細尾,那肌膚也不像人皮光滑,而是長滿了白毛,模樣活像只巨大的老鼠。
這孩子是姑獲偷來的,塞在肚子里死了許久,尸體拜陽氣的滋養沒有腐爛,而是被養成了一只白兇。這姑獲恐自身活不長久,便想將這白兇過繼給平笙,平笙身為妖王,一身妖氣純厚盈盈,這白兇便是沒有陽氣,只要在平笙身邊,也是死不了的。
這邪靈是孕婦怨氣所化,支撐其靈魂的不過是一股執念。要與她講道理根本不可能,她覺得這團尸體是自己的孩子,十方三界沒有比之更寶貝的東西,就自以為任何人都會稀罕這孩子。
平笙哭笑不得,抬頭見古見剎已快走到跟前,于是用靈波叫一旁的邪靈快走,并說自己收下這個孩子了。那邪靈聞言含淚退走,默默遁入水中去了。
古見剎問:“你懷里是什么?”說著上來兩步,他幾乎一眼就看出平笙懷里的東西不是個善類。
平笙也不避諱,說:“是一只白兇。”又道,“剛剛路過那塊小墳地,在墳間撿的。”
“哦。”古見剎淡道,“那把它給我,我燒了吧。任由其發展下去,可能會變成僵尸的。”
平笙道:“不給,我撿來的玩意兒,怎能讓你拿去燒了?”他指尖催動妖力,便有無數細小的金羽將那東西團團裹住,不消片刻金羽淡去,連粘糊糊的腐液一起消失不見了。那東西干干凈凈躺在平笙懷里,眨著一雙黑眼睛盯著平笙,雖然還是老鼠似的丑陋模樣,但渾身白毛毛的,在平笙眼里已算得上可愛了。
當然在古見剎眼里,那只是一具發了白霉的尸體。他見平笙不給,便趁其不備伸手去奪,不想平笙早有防備,一側身便躲開了,他一手拍了拍白兇的頭,那東西心領神會一般,一溜便鉆進平笙的羽衣里去了。古見剎一手抓住平笙的右手,一手直接伸進平笙的衣襟里去摸,卻是摸了半天沒摸到。他低頭又看到平笙層層姝麗的尾翼,想那東西是不是藏在那下面。
平笙任他上下亂摸了一陣,眼神已頗凌厲了:“和尚,非禮勿動。”
古見剎站直了身體,突然伸手從懷里摸出一聲竹花糕道:“我給你這個,你把那白兇給我。”平笙看著古見剎,眼色不動,輕冷冷道:“去你的,臭和尚。”
古見剎被噎了一陣,在平笙以為兩人會有一場惡戰的時候,古見剎淡道:“那我不燒他,但你要保證不讓這東西傷人,行嗎?”平笙有些吃驚,面上稍有緩和,道:“行。”
其實這和尚挺爽快,若不是個和尚,也許是個挺不錯的人。平笙這樣想的時候,古見剎將手上那塊竹花糕遞給了他。
兩人夜間行路,直走到次日正午。陽光明媚下平笙的腳步又開始虛浮起來,昏昏欲睡地行了一段路,在林邊的溝壑里栽了個跟頭,結果把腳給扭著了。古見剎將他從溝壑里拖出來,聽他說腿斷了,不能走了之類的話。古見剎不以為意,平笙這身體是千年精華所煉,任何傷痛都能在最短時間愈合,并不是摔傷的緣故,只是因為平笙不想走了。
古見剎問:“只剩三天的腳程便到我聞寺了,你不想要歲提春了么?”
平笙趴著軟軟道:“晚上再走。” 又道,“要么你去,我在這等你。你給我歲提春,我會將羅灱的下落告訴你的。”
古見剎一心想把平笙關進玉殊塔,自然不肯答應。“再行一段路,前面便有廟宇,我們在那休息吧。”古見剎將平笙拖起來道,“要么我背你?”
平笙不說話,也沒有像以前那般嫌棄他。古見剎背著他往前走,平笙趴在他背上閉眼,不一會便睡得死沉沉的了。
古見剎逢寺必進,遇佛便拜,但平笙的話是連睡覺都不會朝著有廟的方向的人,古見剎剛邁進寺廟大門,平笙便醒了,他從古見剎身上下來,說我在這等你,我與此地相沖,佛氣滌蕩之下現出原形如何是好?要嚇死人么?
古見剎道:“你不是說你腿摔傷了,可要求點藥。”
“傻和尚,我自然是騙你的。”平笙笑道:“你也必然知道我在欺騙你,裝什么憨厚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