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理的話像個悶雷打在在座的幾人身上,他們這會兒似是才意識到,嚴理是官,而他們是商。
自古士農工商,士排在最前面,而他們商,只是最末端的。
民不與官斗,即便是他們這種世家亦如此。
沈甘心里咯噔一下,連忙起身拱手道:“嚴茶監言重了,在下并非此意。”
即便他先前再過放肆,也擔不起違背官家意愿的責任。
“哼~”嚴理袖子一甩,冷著臉道,“你們走吧,在事實真相調查出來前,本官不可能放人!”
嚴理開口趕人,不愿再與他們多說。看起來,就像是被他們激怒了似的。
沈甘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跟胡泉和陳蒙對視一眼,想看看他們怎么說。
不消片刻,胡泉跟著起身,朝嚴理施了一禮,神色幽幽道:“如此,那我們便先走了。希望嚴茶監能秉公執法,在事實真相調查出來前,誰都不要放走。”
說完,他還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江吟,似乎這話就是專門說給江吟聽的。
嚴理忽略他的眼神,正襟危坐,淡淡道:“這是自然,胡家主且放心去。”
放什么人,牢里可沒有江吟想放的人。
江吟聞言差點笑出聲來,她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你笑什么。”胡泉陰沉著臉,咬牙切齒質問道。
江吟神色微正,故作正經道:“胡家主放心,雖然我江氏也只有江德旺一位樹大夫,雖然被抓的人里還有我的族人。但若是他們當真有問題,我也會毫不猶豫大義滅親。”
別說洗不洗刷冤屈了,就沖那晚那幾人的表現,如論如何,她都不會再接受這些人。
說的殘酷些,這些人就算是發配邊疆或是死在牢里,都與她無關。
她都不認可他們是江氏的人了,又怎會像這幾位家主這般,專程跑過來為難嚴理,讓嚴理放人。
“最好如此。”胡泉嘴角微動,再次朝嚴理施了一禮,隨即退出門去,沈甘和陳蒙緊隨其后。
等人走后,江吟才起身鄭重的朝嚴理施了一禮,感謝道:“多謝嚴茶監帶話,否則,今日他們還不知道鬧出什么事兒來。”
當然,她相信,即便她沒有來,嚴理也能應對他們。
嚴理眼含笑意道:“好了,這事兒暫時就這樣。你家那幾人嚷嚷著想見你的很,你看要不要去見他們?”
他還是很樂意賣江吟一個好,只不過是傳個話罷了。
江吟頷首道:“見,有勞嚴茶監。”
既然他們如此想她來,那她便去會會他們。她倒要看看,這些人還能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嚴理親自帶著她往牢房去,經過空曠的地方時,他突然偏頭壓低聲音道:“江小娘子可得多加留意,茶馬互市這么大的攤子,即便是官家再大度,也不可能任由命脈把握在別人手里。”
就好比這次江氏兩峰茶山半山腰損失的那些茶樹,這損失的不止是茶樹,還是戰馬。
這種不確定因素,官家必然會想辦法解決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是解決不了,便把這里收走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前些日子,駐守甘肅的經略安撫使王韶,又一次遞了折子,跟官家要戰馬。
而且,還是急需大量戰馬,用于裝備騎兵和運輸糧秣。
王韶在臨洮一帶與西夏人和女真人作戰,在一次次跟游牧人的廝殺爭戰中,損失了不少馬匹。
還在打仗,他要的戰馬又遇到采茶時節,官家一定會滿足的。
這關系到江山社稷,官家不可能不答應,只會把壓力施加在嚴理這邊。
前兩日嚴理已經收到了密函,讓他加快速度炒制蒙山茶,以換取更多的戰馬。
江吟瞳孔微縮,她垂眸不經意道:“前幾日我聽說那些散戶種的茶,也必須要盡榷入官,不知可有此事?”
原本盡榷入官的榷茶制,約束的是像他們蒙山四家這種大的茶商世家,而非小的茶農。
零星的茶農自家產的茶,雖然并非正宗蒙山茶,但也有八成要賣到茶馬司名下的買茶廠。
但現在卻要盡榷入官,這事兒處處都透露著古怪。
嚴理微微頷首道:“是,邊關戰火不斷,急需大量的戰馬。官家甚至下達了遠超以往數量的任務。
這個任務,即便你們蒙山五峰的蒙山茶全都收過來,亦無法完成。如此,我只能讓散戶的茶亦盡榷入官。
這些茶混在蒙山茶里,發現不了多大的差異。”
但也就只是名山附近茶農種出來的茶能混進去,至于其他,是萬萬不敢想到的。
江吟臉色微沉道:“依茶監所言,我江氏應當如何自處?”
自處,也是自救。
照嚴理的提醒來看,官家似乎想把蒙山五峰茶山,收歸朝廷所有。
茶山一旦收歸朝廷所有,那就沒有他們幾大家族的事兒了。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官家把茶山收走。
她深吸口氣,有些明白為何自家爹娘遲遲沒有教自己生意場上的事兒了。
或許,他們早就猜到了會有這個結果。并且,他們并不想讓她牽扯進這些里面。
如此,江氏今年交的茶只能多不能少。若是交多了還好,但若是交少了,那必然會讓官家有借題發揮的作用。
嚴理勾了勾唇角,安撫道:“江小娘子也不必過于擔憂,只要今年按時按量把蒙山茶交上來,官家亦無話可說。
倒是要多加注意,別因為其他幾家,把你們牽扯進來。”
意思就是,蒙山其他家族極有可能在這次會遭殃。
江吟神色凝重,又朝嚴理施了一禮道:“多謝嚴茶監指點。”
若非嚴理今日的一番話,她還不愿意相信官家打的是這個主意。
看來,不管怎樣,黃山毛峰茶都必須是要拿出來的。
但這事兒,她暫時沒有給嚴理說,一切都得等四娘的消息。
四娘昨日傍晚便已經先一步趕到雅州去了,今日一大早再從雅州出發去黃山。
她走的時候跟其他人分開走的,故作輕松,就像是去雅州郊游,一般人看不出來有什么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