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譽凝重的神情傳達出他此刻不同尋常的情緒,怒氣、厭惡、抗拒,還夾雜著其他不可名狀的煩躁,以至于他下車后狠狠甩上車門的動作驚嚇到了停車場里的所有人。
幾百萬的車,就這么被對待了。
李穗只得帶著一臉抱歉的神色朝周圍呆住的人笑笑,“不好意思了,沒事、沒事……”
她知道蘇譽是生氣的,她這么做的行為連她自己都無法預知結果會如何,可能會很糟糕,又或者可能會更加糟糕,但是她還是這樣做了。
有點沖動,有點失去理智了。
可是她想讓蘇譽和童童見面,她想嘗試著邁出第一步。
“童童在三號樓……這邊走……坐電梯……”她走在蘇譽的左側,稍許領頭,小心翼翼地感受身邊人氣息的變換,一顆跳動的心為他細微的動作變化而在擔驚受怕。
蘇譽冷冷地看她一眼,一個字都沒有說,一絲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李穗忐忑地低下頭,按下樓層。
在平穩(wěn)上升的電梯中,李穗突然有些膽怯了,也許這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又或者現(xiàn)在讓他們見面還嫌早了,可是如果這個時候不見面,她不知道下一次會是什么時候了。
糾結,而不安。
所以在到達病房門口的時候,她猶豫了,手放在門上卻推不動,是不是該放棄?
然而她的猶豫還沒有堅持兩秒鐘,門突然開了,是里面的人打開的。
“啊,李穗你今天來了?”葉桓檢查完童童的日常后正準備從病房離去,剛巧開門時撞見了李穗。
李穗懵在原地,手還懸在半空中。
葉桓微笑的表情在瞥見李穗背后的一抹偏暗人影時,愣住了,飄過的云塊擋住了此刻的日光,靜謐的病房走廊將彌漫起的沉默無限制放大了。
李穗意識到三人堵在門口的狀況不太正常,碰上葉桓是她沒預料到的,不過好在葉桓是幫她的,即便讓他撞見蘇譽問題應該不算大。
“那個……這位是童童的主治醫(yī)生,葉醫(yī)生……”
她瞥向蘇譽,見他沒什么特別反應,又介紹道:“葉醫(yī)生,這位是……”
后面的話她有些說不出來了,要如何介紹蘇譽才比較恰當而又不會彼此尷尬?
“SU的CEO,蘇總,久仰大名?!比~桓沒有讓李穗為難,先她一步說道,隨即他朝蘇譽禮節(jié)性地點點頭,“我還有其他病人要檢查,先走了?!?br />
“童童怎么樣?”
“一切正常。”
“謝謝,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忙……”
葉桓笑笑,轉身離去了。
李穗看著葉桓的背影,咬了一下唇,頗為擔心地跟蘇譽解釋道:“你不用擔心,葉醫(yī)生什么都不會亂說的,他只是一名醫(yī)生而已,他是個好醫(yī)生,治病救人而已……”
她很怕蘇譽對葉桓不利,因為除了他們,只有葉桓知道童童和蘇譽的關系。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蘇譽反問道。
李穗動了動眉,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她差點不打自招了,葉桓能認出蘇譽很正常,報紙新聞中都是,而蘇譽來看童童也有道理,因為她此刻的身份是蘇譽的情人,于是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心虛的人果真容易出馬腳,李穗需要淡定。
“沒、沒什么……”她趕緊擺擺雙手。
“姐姐?你怎么還不進來呢?”一個小可愛在門內把房門開得更大了,童童察覺到門口似乎有了什么動靜,便下了床過來瞧瞧。
門內一個五歲的孩子瞪著烏亮的眼睛抬起頭看著門外的人,他透亮的眼眸落在了陌生人的身上,有一霎間童童是吃驚的,因為他的小嘴張了張,可是這一份吃驚很快淹沒在了他過于懂事的舉止中,他拉著李穗的衣角,對著蘇譽喏喏地喚了一聲:
“叔叔你好……”
李穗無奈了,因為自己和童童年歲差距的緣故,這孩子對姐姐哥哥的概念比較寬泛,所以一般見到人都喊姐姐哥哥,可是他卻稱呼蘇譽為‘叔叔’,這跟李穗事先設想的有所出入了。
“怎么叫‘叔叔’呢,他跟葉醫(yī)生哥哥的年齡也差不多,童童淘氣了吧?”李穗一邊牽著童童往里走,一邊將另一只手中的袋子遞給他,“我和這位哥哥過來的路上特意給童童買的,章魚小丸子,童童最喜歡了對不對?還不快點謝謝哥哥?”
童童瞧了一眼蘇譽,不情不愿地蹦了一句:“謝謝,大哥哥……”
蘇譽嘴角閃過一抹諷刺的冷笑,沉下了眸色。
只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可童童已經對蘇譽有了特別的抵制情緒,李穗完全能看的出來,只是她也不明白原因,童童并不是一個怕見生人的孩子。
場面冷下來了,她只能想辦法熱場。
“童童今天做了什么事情么?”
“睡覺。”
“嗯……還有其他嗎?”
“葉醫(yī)生哥哥給我說了故事?!?br />
“哦?是什么故事?童童說給我和哥哥聽聽好嗎?”
童童吃了一口章魚小丸子,說:“姐姐你聽過的吧,葉醫(yī)生哥哥說是他上學時候的課文,一個老奶奶把鐵棒磨成針的故事?!?br />
李穗點點頭,確實是上學時學過的課文,于是她再進一步地問道:“那童童覺得這個故事怎么樣?有沒有受到什么啟發(fā)?”
她本想讓童童說出類似于只要堅持不懈鐵棒也能磨成針之類的感想,卻沒想到童童砸吧著個嘴說:“童童只是好奇,老奶奶要如何弄出針眼呢?姐姐你知道么?”
他反問得很認真,讓李穗懵住了,因為她不知道。
“姐姐不知道,那大哥哥知道么?”童童歪了一下腦袋,天真無邪地問。
李穗怔了一下,隨即看向蘇譽,蘇譽淡淡神情讓李穗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于是她的一顆心被吊起了,被栓在了月亮上。
蘇譽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顎,開口回道:“不知道?!?br />
童童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津津有味地吃東西了。
而李穗對此刻的狀況有些黑線了,她可不希望童童給蘇譽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這個孩子完全不了解李穗的苦心,李穗不得不打擊一下他,問道:“那童童告訴我們答案吧?!?br />
“嘿嘿……姐姐,這些故事都是騙人的啊,怎么可能真的有一個老奶奶每天什么事情不做就磨鐵棒呢?你真的相信啊,反正童童不相信?!蓖靡獾貙钏胝f道。
李穗愣住了,“童童不相信?那姐姐之前跟你說的故事,你是不是都不相信了?”
他不相信,卻從來沒有說出來。意識到這個問題后的李穗開始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過于成熟了,是不是她平時對他太過大意了,一份別樣的擔心涌上她的心頭了。
童童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姐……姐……”
“嘴上有油,別用手,我去洗洗毛巾給你擦擦?!?br />
“哦?!?br />
李穗說完話,拿起掛在床邊的毛巾就往外走。她心里既為了童童的話有點煩亂,也想給他們點單獨相處的時間,沒有她在場,說不定會好一點。
關上門,嘆了一口氣,李穗朝走廊盡頭的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
病房內,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都保持彼此沉默,似乎有一種僵滯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誰也不愿意讓誰。不過童童畢竟是小孩子,他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瞥向一直都處在低氣壓中的蘇譽。
當目光相遇的時候,童童驚了一下,趕緊收回。
“你干嘛看我?”他不滿地問。
蘇譽不急不慢地回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童童嘟了一下嘴巴,無話可說,干脆直接大方地盯著蘇譽看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他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轉,就像兩枚探照燈一樣,然后這對探照燈忽然瞇起來了。
“你是誰?”童童問,因為李穗并沒有向他介紹蘇譽,敏感的孩子一定能從中察覺出不一樣的情況。
蘇譽單手托在顎下,并不回答他的問題。
童童有點著急,抿了抿唇,仿佛是在做一個巨大的決定,過了一會兒他才問:“你是我爸爸么?”
蘇譽本來還嚴峻的神情突然破功了,他笑了,“爸爸?”
“姐姐從來不會帶陌生男人來看童童的,”他非常認真地說道,“而且,你和我長得很像,非常像?!?br />
在童童的印象里,他從來沒見過李穗身邊有過其他人,更別提她會帶一個陌生人來見他了,他們姐弟一直都是倆人相依為命的??墒窃陂T口看見蘇譽的一瞬間,童童第一次見到了跟他長得非常相像的男子,真的很像,所以這樣的念頭才會像春筍一般急速地冒出。
他不相信書中的故事,所以他也對李穗說的話存有疑問,沒有父母的孩子一向都缺乏安全感。
蘇譽站起身,走近童童,他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孩子,然后動動唇,說:“一點都不可愛?!?br />
童童一臉戒備地盯緊蘇譽,像是領地被侵略的一頭小獅子,倔強地回道:“我只有姐姐,我要姐姐?!?br />
蘇譽笑,映著童童影子的眼眸里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你覺得我能生出你姐姐那么大的女兒么?”
童童怔住,瞪著大大的眼睛開始思考蘇譽說的話。少許后,他松了一大口氣,若是按照年齡算,面前的這個好看的男人確實不可能是姐姐的爸爸。
所以,他也不可能是童童的爸爸。
于是,童童小朋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差點以為她姐姐不要他了。
童童戒備的狀態(tài)終于松懈了下來,不過他還是有疑問,“可是……你為什么長得很像我哎?……”
“嗯……這確實是一個問題……為什么呢?”蘇譽點點頭,同時站直了身子,睥睨著床上的小人,“你不是很能思考的么,你可以猜猜看這是什么原因,剛才你姐姐讓你喊我什么的?……哦,對了,如果猜對了,我想你姐姐應該會……很高興?!?br />
蘇譽的嘴角有了輕蔑的笑,他能想象得出李穗驚愕的神情,他知道李穗是不可能告訴這個孩子他不堪的身世的。
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女人的私生子。
“可是如果你猜錯了,我就……”蘇譽停頓住,似乎在給童童時間反應。
童童抿起唇,等待蘇譽接下來的話,“你就怎么?”
“我就……沒收你的姐姐……”他微笑卻冰冷地說,“所以,你可要想仔細了?!?br />
童童被徹底嚇到了,眼眶里一下子就噙滿了淚水,“……你是壞人……我要姐姐……姐姐……我要姐姐……姐姐你快來……童童要姐姐……”
而在童童呼喊李穗的時候,一聲出乎意料的尖叫聲從室外傳來。
“啊————”
他們倆人同時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在另一側的大樓窗戶邊坐著一個人,像是鐘擺一般地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