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便利店里另一位打工的同事換了班,我急急地坐車到了醫院,在以最快的速度繳納了醫療費后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去病房里看童童。
我走在有點冰冷的走廊上時,才記起忘了給他帶章魚小丸子了,童童胃口一直都不好,愛吃的食物非常少,但惟獨對章魚小丸子情有獨鐘。
我有點自責地推開了走廊盡頭的病房門,門開后的第一眼我就看見了這個孩子。在6個床位的病房里,童童住在最靠窗戶的位置,他靠著枕頭正安靜地看向窗外,我不知道這孩子在看什么,但他看得很認真很沉迷,好像窗外不是一堵墻而是一片宜人的風景。
“童童……”我走過去喚了他一聲。
童童立即轉過頭,看見我的一瞬間他的小嘴立即咧開了,“姐姐你來啦……”
他的小臉蛋上有淡淡的紅暈,可愛得跟小紅蘋果似的,這么可愛的孩子就是我患病的弟弟,今年才五歲而已。
“姐姐這段時間都沒能來陪童童,很抱歉,童童這幾天還好嗎?”我走過去,把包放下后坐在了床邊。
童童隨即把腦袋拱進我的懷里,撒嬌地蹭了蹭,然后又搖搖頭,“童童很好,姐姐不要擔心,童童知道姐姐工作很辛苦,都是為了童童,對不起姐姐……”
明明才剛滿五歲而已,可這個不被上天寵愛的孩子卻要比同齡人都要懂事,我是既覺得欣慰也覺得悲傷,他住在醫院里的時間要比住在家里的長多了。
于是鼻子忽然就酸了,強忍著咽喉里一團酸澀,我摸摸他的小腦袋,裝作驚訝地說:“糟糕了,忘帶章魚小丸子了,下次姐姐給你帶雙份好不好?”
童童抬起小腦袋,搖搖手,“不要了、不要了,最近童童吃了好多好多……”
“嗯?”我奇怪了,“吃了很多?哪邊來的?”
“葉醫生哥哥買給童童吃的,他買了好多好多……”童童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一個大大的圈,對于他來說‘多’的概念跟‘大’沒有太多的區別。
“呀——葉醫生哥哥——”他比劃著的小胳膊還懸在半空,突然對著門口喊了一聲。
我朝門口的方向看去,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他眉目清秀,神情柔和,光是從外表判斷就該是一位好醫生,而他確實也是,梧桐城里最著名醫院里的一位優秀醫師,葉恒。
我趕緊站起來,“葉醫生,你好。”
其他病床的人見醫生來了,也都招呼了一聲,但這個病房里只有童童的主治醫生是他,所以葉桓的到來顯然是為了童童。
“童童今天覺得如何?”他走過來將手中的一個紙盒遞給了童童,“上次童童說要玩拼圖的,我給你找了一個來,是阿童木,喜歡嗎?”
“啊——喜歡!當然喜歡了!謝謝葉醫生哥哥!”童童開心地接過紙盒,“葉醫生哥哥,童童什么時候能不住醫院?童童想要和姐姐一起住……”
葉桓摸了摸諾諾的小腦袋,“再過一段時間……”
“哦,好……”他小心翼翼地開始拆紙袋了。
我不好意思地對葉桓笑笑,“這……真是謝謝了……”
自從帶童童來梧桐城住進醫院后,如果沒有他對童童的照顧,我一個人真的是忙不過來,能在陌生的城市里遇上這么好的一位醫生,是我再也沒有想到的好事。
他微笑道:“不是多大的事,小孩子住醫院無聊,能有些東西打發時間也好。”
“是的,是的……”我趕緊點頭道,“我還真是沒想到……是我這個姐姐失職了……給你添麻煩了……”
他沒說什么而是轉頭對正在玩拼圖的童童說:“童童你先玩著,我和你姐姐現在去食堂把晚飯拿來……”
我一聽這話,剛才還松了一口氣的心情頓時又緊張了,葉桓的意思明顯是要與我單獨談談,又是關于童童的病情的吧?最近又惡化了嗎?要改變治療方法了嗎?……
因為不安,我緊緊地握住雙手,好像掌心里握住的一個希望正在慢慢溜走。
對方顯然是看懂了我的心情,他拍了拍我的肩說:“李穗,別太緊張,目前還沒到那個地步……”
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病房。這一路上我都半低著頭,眼睛里所能看見的只剩路面以及與我隔了半米遠的葉醫生鞋子。
突然他停下了,我剎車不及地撞上了,“對不起、對不起……”
“晚飯吃什么?”
“什么?”我愣了一下,抬起頭。
“時間還早,我們先吃飯,然后再帶些給童童……”他看著我說,“幾天不見你又瘦了……再這樣下去你可以去路邊做電線桿了……”
我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要如何回話了。
“你先去占兩個座位,我去排隊買飯菜……”葉桓說完就去排隊了,我有些傻地在原地呆了幾秒,然后才轉身去占位子。
本來沒覺得餓,可現在真覺得無比的餓了,想起來這幾天都是啃面包的,我不自覺地舔了舔唇,對米飯懷念了。
不一會兒他就端著飯菜坐到了我對面,笑了笑,“不要客氣,吃吧……”
“謝謝……”感激的話,似乎也只能說這兩個字了。
扒了幾口飯菜后,我還是覺得要說些什么感激的話才行,便說道:“這半年來,真的是太感謝你了,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了,如果每一位醫生都像你這樣,那真的是……”
他停下碗筷,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后才回道:“不用太放在心上,你們姐弟倆不容易,背井離鄉又身無分文……能有你這么一位姐姐,是誰碰上都會想幫一幫的……”
我笑了一下,并不是誰都會想要幫我們的。
“只是希望你……如果……最后……”他有些猶豫地說。
我以為他想表達的意思是如果最后童童的病還是無法醫治,希望我不要責怪于他。這點我還是能明白的,失去親人的病患家屬往往會把責任歸咎于醫生,作為一名醫生有太多的難處。
所以我說道:“我明白……童童的病,我會……我會努力有心理準備的……”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可最終還是沒說。
我嘴里含了一支筷子尖,小心地問道:“葉醫生……那個……你喊我單獨出來……應該不只是吃飯……這么簡單吧……”
他不否認地點點頭,“李穗,剩下的吃過飯再談……”
“好……”
我那剛上來的食欲,隨即又沉下去了,果真童童的病情還是出了問題,含在嘴里的米飯便再也咽不下去了。
……
一頓頗為沉默的晚飯之后,我腦海里茫然一片地隨著葉桓來到了他的辦公室。主治醫生的辦公區與喧鬧的食堂立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醫院的辦公室總給我一種不舒服的冷清感覺,每來一次我都怕一次。
因為在這里,我經歷了太多的別離宣判。
“最近有沒有捐贈者?……”
他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想要找一個匹配的心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難的是這個心臟還要配合童童忽好忽壞的身體情況,沒有哪一個心臟能剛好配合他的時間。
“這份資料你以前應該是看過的……”葉桓將放置在桌上的一份文件遞給我。
我接過資料,翻了翻,這是有關于童童病情治療的報告,報告的內容是目前最好的治療法,可是我的童童卻沒有采用,因為這筆天價的費用我再也支付不起。
我不明白葉桓再次將這份資料讓我看的目的,有點疑惑地看向他,“葉醫生……這……”
他在辦公椅上坐下,也示意我坐下,然后說道:“一周前,醫院里給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做了一次周身體檢,我也參與了……”
我依舊用疑惑的神情看向他,不明白他跟我說這些的意思。
“血液檢測的時候,我發現那個人的血型竟然跟童童的少見血型一致,雖然這血型血庫里不是沒有,我就想著萬一,萬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而且在必要的時候可能會需要大量換血,又或者以后做手術需要血液的時候……或許能聯系這個人,所以我就對那個人多加了點關注,而更讓我意外的是他的心臟各方面的條件都與童童所需的很匹配……”
我笑了,“葉醫生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們總不能讓一個活人捐贈心臟吧……”
“不,心臟不需要完全捐贈,只需要捐贈一小部分即可,它是一個會生長的活物。”
我懵住了,這點我其實也是知道的,在大千的世界中要找到一個匹配的死者心臟很難,但這并不代表匹配心臟的存在率很低,只是因為我們沒辦法拉活人去做心臟匹配檢查而已。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去往這方便思考了,我竟然完全忘記了。
下一秒,我立即站起來了,“那個人……”
“我跟你想的一樣,所以我立即去查了那個人的資料,但在看見照片的時候,我也說不上來是什么原因,然后我把他的血液與童童的做了測試……等拿到DNA結果的時候,我才明白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平靜地說:“現在我才明白原因……因為童童和他長得很像……很像……”
葉桓將一份報紙推到我面前,報紙的頭版封面上一張醒目的照片占據了半邊江山。
照片中的人擁有一張用畫筆勾勒出的精致面容,深邃的輪廓像是蒼茫暗夜的天際,他的嘴角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玩笑中卻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自信與嘲諷。
這樣的人是不應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屬于一幅古堡中埋藏百年的油畫,只能流連于傳說中。但這樣的人確實存在了,而且他和童童一樣,有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眸,仿佛不論再暗黑的夜都能被它們點亮。
只是,與童童不同,這個人的眼里卻是冰封的冷,即便是在炎熱的夏日里我也看不見絲毫的溫度。
“SU集團的首席執行官,蘇譽,他來梧桐城了……我想,李穗,你們應該認識吧?……”
我手中的報紙掉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