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殿,是虞子琛的正殿,已經是月過半天的時辰了,殿中燭火依舊是通明,主事的太監齊公公一直在旁邊候著,過一會子便將批閱好的奏折挪到一邊,但他發現虞子琛批閱得速度越來越慢,齊公公偷偷瞥了一眼,這些奏折中皆有“皇后”一詞。
齊公公知道皇上今夜怕又是只能睡上一個多時辰,昨日方侯爺來了,關于冊立皇后之事與皇上爭吵了一番,他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只知道方侯爺是力推清讓夫人的,而朝中大臣有許多不贊同,這幾日來奏折推薦皇后人選的大有人在,齊公公伺候虞子琛時間不長,還摸不著虞子琛的性子,只知道奏章里報上來的皇后人選他都不甚滿意,卻也不松口要提清讓夫人。
殿外似乎起風了,有樹影搖曳,齊公公剛以為自己晃了眼,虞子琛便開口讓他先退下了,他知道,是有人要來,每隔一兩日總有人來,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何人。
虞子琛合上奏章擱到一邊,惑慢慢的現身出來。
“你日后還是貓叫吧,這每次晃來晃去,旁人還以為這殿里不干凈呢。”虞子琛從前總覺得清讓讓他們學貓叫有些故意捉弄他們,可如今突然不叫了,到覺得那樣親切些,想起那個名字,他無奈的嘆口氣,“她還是每日在屋里不出門?”
“夫人懼寒。”惑如此回答。
“懼寒?這幾日御花園里的花都開了不少了,她倒是越來越嬌貴!”
惑心里嘆息,夫人回臨蘇已經有月余了,離去時京師的雪還未融化干凈,如今早已經春風和煦了,他曾偷偷問過夫人何時回來,清讓只回了一句“不急”,但他知道他家主子是有些急了,他最近來回稟,主子的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
“那孩子呢?”
虞子琛問得是華淑的女兒,華淑在清讓離京后第三日過世了,病逝。消息傳到宮里是,是說孩子也一起病死了,虞子琛沒有多過問,只讓底下的人以王妃之禮厚葬。但他知道,孩子早就被清讓掉包了。
“孩子已經送到了鄰國,夫人為孩子取名無憂,寄養在一戶米商家中,夫婦兩人成親多年未有生育,對孩子很好。”惑如實回稟,說起來他不得不佩服他家夫人,不僅騙了他們,就連華淑娘娘的婢女也騙了,孩子從朝鳳閣抱出來之后,清讓讓人將另一個孩子交給了婢女小煙,等小煙發現時,真正的孩子已經被送走了。小煙也是個明白人,她沒有回頭去找清讓,只拿了清讓的銀兩回鄉了。
“清讓還是太過仁慈,但她既然如此費心不想孩子長大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隨了她的心愿,但是那個叫小煙的丫鬟一定要除去。”
“已經處理干凈了,屬下讓人在小煙回鄉的路上處理的,夫人不會察覺。”
虞子琛點頭,“臨蘇那里好好守著,她既然想在屋里好好歇歇,就不要讓別人去打擾。”
惑領命要退下,虞子琛又吩咐了一句,“方牧易的事情……”
“屬下已經安排妥當了,明日就將藥送過去。”已經找了熟人試用了,皆無大礙,才敢提交虞子琛給牧易姑娘服用。
“一定要萬無一失,”惑退下了,虞子琛似乎是對自己說的,“但愿傻子有傻福。”
惑離開后沒有多久,虞子琛的殿內又出現一黑衣人,不說話,只遞交上一個字條便退身站在一側,虞子琛展開字條,眉頭微微皺著,“不是送完孩子就回臨蘇,為何改道夜銀?”
“好像是七王妃來的書信相邀。”聲音要比惑清冷得許多。
“方牧易,真是不安生,”虞子琛擺擺手,黑衣人褪下了,“在外頭久了,性子倒真是玩野了,竟不知道回來的路了不是!”
虞子琛說的是清讓,其實自清讓出京師那一刻開始,他除了安排惑之外,還安排了一人跟在清讓身后,倒不是懷疑惑的忠誠,只是他知道他手下許多人已經開始偏向清讓了,其中以惑最為鮮明,他第一次聽惑回稟的消息時就已經知道清讓離開臨蘇帶著孩子去了鄰國,他裝作不知道,也不干涉,只要她平安便算了。
回頭看看那一堆奏章,他心里煩躁的很,知道許多人反對清讓為后,其中包括許多他的親信,因為清讓庶女的身份,所以清讓暫且要回臨蘇之時他也是應允的,不希望她為了這些瑣事胡思亂想。
但如今她竟要去華碩的食邑,他心里不禁有些慌,不知道方牧易這又是想的哪一出,“看來不能讓她自由清閑太久……”
清讓送孩子去往鄰國,將孩子安頓之后她原本打算回臨蘇去,可怎知收到方牧易一封信,說是有要事商議讓她前往夜銀,還附贈一句“若不往,切莫終生有悔”,清讓原本賭氣想著不去,可回想怕真是有要事,便決定還是去一趟夜銀。
推開窗,屋外一陣香氣,到底是春日花開的季節了,鄰國的春日比天照國的來得還要早些,今日是清讓在鄰國的最后一日,店家替她安排好了船,下午便啟程回天照。
有人敲門,“夫人,可否已經起來了?”聽聲音是店家女主人。
“我已經起來了,有何事?”店主是天照人,為人熱情,對清讓很是照顧,見她一個女子出門在外,特意安排她住在客棧的后院,外人不得隨意進來,清讓去打開門,女店主就微笑著站在外面。
“是這樣的,方才外面有人來尋你,我不知道你是否認識,所以讓小二攔在了前面,但瞧著又不像是邪惡之人,不妨夫人前去一看。”
清讓知道店主說的小二,長得隨時白面書生的模樣,可昨個有人耍酒瘋鬧事,他三下子就將人扔到了店外,雖說在鄰國她的確沒什么熟識的人,但既然找到了這里怕也不是簡單的人物,“我且去看看,可能是故友。”
女店主連連點頭,領著清讓就往前堂去,清讓還未走到就聽到有清脆的女聲嚷嚷,“憑什么不讓我進去,她可是我妹妹!”
清讓不禁莞爾,她何時多了一個姐姐,更讓她奇怪的是,這聲音聽著還特別的熟悉。
“清兒妹妹!”清讓還沒站穩腳跟,就被一個黃色不明物體纏住了,望著不遠處站立著的大哥云澤與阿旭,自然就明白身上掛著的應該是凌綢了。
“你別傷著清讓!”云澤出手將凌綢從清讓身上扒下來,清讓覺得如今讓他大哥皺眉頭的又多了一個人,難怪凌綢會說自己是她的妹妹,看來不久之后她便是要改口了。
阿旭一直站在一旁,清讓走過去欠身行禮,阿旭去阻攔。
“是我糊涂,你如今在外面身著便服,的確不該如此。”清讓笑著替他解釋,想著阿旭與上次相見又長大長高了不少,每每見他總有見自己弟弟的親切感。
但阿旭心中卻不是這樣想的,他如今已經登基稱帝,是一國之主,每日有太多的人對他卑躬屈漆行叩拜之禮,但他不希望清讓與那些人一般,卻也知道她定會恪守禮數的,所以也沒有多言語。
“你來這里為何不與我說,天照我難回去,這里見你還是自由的!”云澤出聲責怪。
“我沒臉見你,華淑的事……“
“我早就聽說了,離開天照之前我與虞子琛提過,他答應我絕不殺華淑和她的孩子,是華淑太執迷于華辛安了,你與玉珊做得已經夠多了。聽說虞子琛以王妃之禮下葬她與孩子了,一切就入土為安吧。倒是你,不在京師,來這里做什么?”
清讓并不打算告訴他華淑的孩子沒有死,并被她安置在了這里,她要那個孩子此生與端木家華家再無瓜葛,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傻瓜,清讓肯定是來找我們的唄。”凌綢挽著清讓的手,笑容甜甜的。
云澤瞪了凌綢一眼示意她閉嘴,“你不用瞞我,雖然我人在這里,可天照國的大事還是能知曉的,是不是為了立后之事?”
立后,這的確是清讓近日來故意忽略的詞,但如今卻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借口,“你都聽說了?”
“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不過清讓,虞子琛如今不是南湘的虞家少爺,他絕不可能是你的唯一……”云澤知道清讓的脾氣,當年那一句“一間房一畝田一人心”他一直都記得,離開天照之前,他曾經提醒過虞子琛,或許天下易得,但清讓的心也易失。
阿旭站在一旁聽得明白,“帝王也有帝王的無奈,有時不得不屈服,當年你救我一命,不然沒有今日之我,從今以后我尊你為姐姐,享長公主至尊,有了這個身份,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清讓笑了,“我本就是你姐姐了,但什么長公主的身份便算了,我只是阿旭的姐姐,你這才做了幾日君主便知道無奈了,若是多了一個那么高貴的身份我豈不是要受更多約束。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要的不是皇后之尊。”
“那是什么?”阿旭追問。
那是什么?清讓竟一時也答不出來,凌綢很自然的說:“一人心唄,天下不換,生死不變。”
清讓笑了,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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