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金生沒有扔掉那團衛生紙,他用塑料紙袋將那團衛生紙包了起來,當天上午便把它送到了市第二人民醫院檢測中心。檢驗結果當然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體液,幾個指標皆正常。那是一個成年男人跟楊葉青行了男女之事的科學證明。
從此,一個家庭的安定和平的生活被擊碎了,陷入了無休無止的爭吵、敵對狀態。楊葉青在化驗結果出來之后也不再抵賴自己的行為。但是,她說,她做過的事,絕不后悔,她也永遠不會向丈夫鄒金生道歉。鄒金生說:你做了這種事,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你已經成為另外一個女人了,成了一個卑鄙背叛齷齪無恥的人,一個骯臟的人。這是質的變化,是不可逆轉的變化。我的惡心你應該明白。你不要以為我是嫉妒,我是被蒙騙之后的憤怒。像你這樣的人即使向我道歉,我也不會接受的。你這樣的人的后悔和道歉,與我已經毫無意義且毫不相干。
就這樣,原先歡天喜地戀愛、幸福美滿結婚的兩個人,原先度蜜月似泡在甜汁夢幻里的兩個人,現在已經走到了相互仇視的陰冷世界。一個不懺悔,不道歉,另一個不饒恕,不寬容,家庭和解的希望就成了破滅的水泡泡了。推而廣之,人們如果沒有了懺悔和道歉,沒有了寬容和包容之心,彼此和解的希望就會一片渺茫,甚至陷入一片黑暗冰冷的深淵。
在鄒金生和楊葉青進行家庭熱戰冷戰的幾年里,他們的兒子從五六歲到十來歲,幾乎不曾有一天心安和寧靜。在他的父母親有時白天有時黑夜斷斷續續爭吵的過程中,他常常感覺心中有一種沉重的說不出的鈍痛。孩子也明顯瘦了一圈,一半是因為逐漸長大,一半是因為無幸福感可言,學業也大大地退步了。再后來,鄒金生和楊葉青再也不爭吵了,他們正式辦定了協議離婚的手續。有的夫妻離婚爭搶孩子的撫養權,有的夫妻離婚則拼力把孩子推向對方。而鄒金生和楊葉青屬于后者。不過,還好,他們沒有把事情搞到法庭,女方在幾個人的勸說下接受了孩子的撫養權,男方則給予一定的撫養費。——撫養費的多少也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爭辯和討價還價。孩子有時候到父親那邊去,有時候到母親這邊來。到父親這里來的時候,則是聽到接連不斷的譴責母親及外公外婆的聲音,到母親那邊去的期間,則是聽到喋喋不休的譴責父親及爺爺奶奶的聲音,用的都是些“不是人”“混賬東西”“畜牲不如”之類的詞語。孩子似乎長大了好多,面對著成人間的相互指責和攻擊,多半都是愁苦著臉寡言少語。成人們沒有能夠給孩子一個優美和諧的成長環境,成人們似乎從來沒有深深的自省和內疚過,更沒有誠懇地公開道歉并切實地改變過。似乎從來如此。從來如此的,便是正確而良善的嗎?
……雖然時間有時候緩如蝸牛,但有時候也快如穿梭。曾經,有那么幾年,十幾年,如海中學的房舍幾乎全部更新、翻建,原先的青磚青瓦房在幾頓飯的工夫被拆除,在數月或一兩年之后雄勁崛起。如海中學原先的六排平房,先后被四幢教學樓所取代。這是外觀方面的表現。在教室內部,其數年十幾年間,革新的程度超越了以往任何時期。先是在各教室講臺里安裝了一臺臺式電腦,老師可以將自己備課的內容下載或制作在U盤里。此后不太久,臺式電腦從教室的講臺下崗,取而代之的是學校和老師個人合資置辦的筆記本電腦,教師每人一臺。有時候,手提電腦包在校園內來來往往,成了現代人和現代教育技能的標配。再后來,筆記本電腦也未必需要進入教室了,因為多功能觸摸屏一體機堂而皇之的成了教室里最先進的“武器”,上課的老師只要將自己制作的課件或預先拷入,或隨移動硬盤或U盤帶入教室即可。傳統板書的內容變得更為簡明扼要甚至幾乎完全沒有了必要。
有俗語這么說:站著說話腰不疼。各年齡段的男女老師,要在較短的時間內完全且熟練地掌握現代教學技術,談何容易啊。丁華明老師第一次看見臺式電腦,是在學校教務室。那是一個晚上,丁華明在食堂吃完了晚飯,離值晚班還差十幾分鐘,就信步逛到了教務室。進門一瞧,嗬,幾天沒進的教務室,里面可改天換地了:方方且長長的大桌面上突然增加了幾臺電視機模樣的東西。然而,丁華明所認為的“電視機”又不太像電視機,除了電視機光屏似的東西之外,還有個長方體狀的盒子,“光屏”前面還擺放了一板復雜琴鍵似的方塊。丁華明覺得有些怪異,正欲開口詢問,一名跟華明性別相同年齡相仿姓盛的教務員開口道:“只準看,不許動,這東西一動就壞,壞了你賠不起。可懂啊?”
華明說:“什么鳥東西,一碰就壞,是豆腐做的呀?”
盛教務員說:“不統一培訓幾次,你懂個鳥。你鳥教師還經常考學生呢,今天我先考考你。我先問問你,是這個東西值錢,還是那個東西值錢?”盛教務員——教務員,人們也通常以老師呼之——先指了指顯示屏,然后指了指顯示屏旁邊的長而方的盒子。
丁華明以家里的電視機作為思考的基礎,想:這像電視機光屏的部分一定很值錢。于是,他用手指著顯示屏說:“當然這部分最值錢啊。”
盛老師跨前一步,做出要踢丁華明一腳的樣子,道:“呸,零分!你回家好好學學,從最基礎開始。要不然,把人牙和狗牙都笑掉得精光!”
因為要值晚班,丁華明就沒空呆在這兒繼續跟盛老師耍嘴皮開玩笑。但他在晚班上半場結束之后,他又來到了教務室。其下半場值班已經按照值日表被其他老師接續下去了。華明到教務室時,盛老師已經下班,被一名女教務員所替代。女教務員只是跟華明老師打了招呼,而她并不像盛老師那樣有跟丁華明斗嘴的習慣。
有點兒湊巧,丁華明老師進教務室屁股還沒有坐得熱,陳天祥也進教務室來了。因為華明跟天祥是老鄉,所以也沒有怎么熱情打招呼,只是相互看了一下微笑了一下點了兩下頭。趁此機會,華明便指著電腦向陳天祥請教說:“這個東西,就是所謂的電腦吧?除了打字,還有什么用?”
陳天祥微微咧著嘴說:“你問我,可就問對人啦。這玩意兒我也是剛剛學了點皮毛,半知半解的。今天我就做一回師傅,帶你做個徒弟。至于拜師酒,那就擇日再定。”
華明說:“帶徒還沒有帶出成績來,就談拜師酒,為時尚早!”
天祥:“好吧,那我就先當師傅,后喝拜師酒。”他把主機、顯示屏、鍵盤等部位一一指點給華明看,并且把各部分的功用作了簡單的介紹,而后教華明學會了開機,關機,指出了跟電視機開機關機的不同點。華明點點頭,默默的記入心里。接著,陳天祥壓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對華明說:“本來在你坐的這里也有一臺電腦的,前天被人偷了,你曉得不?”
丁華明睜大了眼睛,驚奇似的看著陳天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