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干一身儒袍, 美須飄飄,文氣十足,一開始很多人都不信他講的養(yǎng)豬技術(shù)。后來連聽幾節(jié)課, 不少人都開始對徐干講的內(nèi)容深信不疑,甚至懊惱自己過去不知道這些道理, 少養(yǎng)了不知多少豬!
今天徐干這節(jié)課,大膽, 新鮮, 又有理有據(jù),還有華神醫(yī)給背書,所有人聽得既震驚又信服:原來,養(yǎng)豬還要做這樣的事!
徐干講完這節(jié)分量十足的課, 捋了把長須,笑著解答莊戶們踴躍提出的各種問題。
直至沒人有疑問了,徐干才注意到劉楨在外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那眼神寫滿“我是誰,我在哪里,我為什么到這里來”的迷茫。
徐干別過莊戶們,闊步走到外面與劉楨打招呼。
“公干兄要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剛才都沒見著你。”
“我也是臨時起意。”劉楨回過神來,隨口回道。
他的目光一直往徐干身上瞟, 仿佛第一天認(rèn)識徐干似的。
學(xué)堂這邊人多, 不是聊天的地方, 徐干引著劉楨離開學(xué)堂,往他們宅子所在的山邊走。
劉楨跟在徐干身后踩著碎石鋪成的寬闊道路往前走,目光很快被沿途陌生的綠植吸引住了。他好奇地問道:“田中所種的都是何物?怎地這時候才種?”
“土豆。”徐干言簡意賅地答完,見劉楨面露迷茫, 又解釋了一番,“此乃曹使君偶然得來的作物,據(jù)說能吃的部分埋在土里,因而便被稱為土豆。”
“一年種上兩茬,怕是地力不足。”劉楨對農(nóng)事也有一定的了解,與徐干說出了自己發(fā)現(xiàn)的問題。
徐干說道:“應(yīng)當(dāng)是先在這兒試種,若是產(chǎn)量不錯便推而廣之。就這么一兩年的事,不礙事。”
兩人邊走邊聊,不多時便到了徐干宅前。
山腳的宅子都是精心選址,巧妙地引了活泉入宅,足不出戶便能飲上甘冽山泉,院子更是修得簡單而雅致,移栽了不少山花野木入宅,入秋后便是紅葉飄飄,泉水汩汩,分坐其中只覺身心皆凈。
到了家中,徐干便對仆從吩咐道:“一會把鍋子搬出來,我與公干兄中午在院子里吃。”語罷,徐干又轉(zhuǎn)頭朝劉楨道,“近來起了秋寒,公子便叫人鑄了這銅鍋分送給我們,方便得很,鍋子一熱,想吃什么便放什么下鍋,配上西施醬絕對吃得人渾身直冒汗,過癮得很。”
劉楨聽徐干這般介紹,自是來了興致。
到銅鍋搬出來,他特地仔細(xì)瞧了瞧,只見銅鍋作陰陽相抱之勢,一邊放著紅湯,一邊放著白湯,底下的炭火燒得通紅,兩種湯底咕嚕嚕地翻滾著。
徐干與劉楨分坐兩邊,拿著公筷將薄薄的肉片放入沸騰的湯底之中燙熟,夾到自己的蘸醬盤里,才對劉楨說道:“你瞧,這便能吃了。”他將肉片在西施醬里打了個滾再送入口中,儀態(tài)瞧著肆意又從容。
若非知己好友,是沒法這樣放達(dá)不羈、對坐而食的。
劉楨與徐干的交情擺在那,自然不會拘于舊俗。
他二話不說對著自己想吃的東西下筷子,先放,再撈,最后醬碟打滾,把徐干的動作學(xué)了個十成十不說,還與徐干討論起不同的食材分別得煮多久才最適合。
一頓飯吃下來,劉楨有點明白徐干為何搬來這個莊子里了。
曹沖讓徐干做的分明是最世俗的事,給徐干的卻是超然俗外的生活。試問誰不想過這種舒服日子?
“我還真有些羨慕了。”劉楨摸著肚子,很遺憾自己已經(jīng)吃不下了,只得嘆著氣跟徐干感慨起來。
徐干笑道:“你又不是不能來,真羨慕的話我替你與公子說一聲便是。”
劉楨搖頭說道:“算了,再說吧。”
徐干沒再多言,只勸道:“你既有心仕途,平日里便收斂些,行事莫要太出格。”
他觀曹操與曹丕父子二人皆是有大志向之人,他們?yōu)榱诵闹械暮陥D大業(yè)什么都愿意做,有時候禮賢下士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但同樣的,你若無法對他們有大助益,他們肯定會翻臉無情。
別看曹丕父子現(xiàn)在對他們禮遇有加,將來會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劉楨說道:“我有分寸。”
這邊劉楨兩人就著鍋子談話,另一邊曹沖也邀郭嘉一起吃飯。
郭嘉將養(yǎng)數(shù)月,每天通過湯藥、藥浴和藥膳調(diào)理身體,不僅不再是以前那一陣風(fēng)都能吹跑的偏瘦體型,整個人精神氣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華佗昨天私底下對曹沖說郭嘉可以稍微不那么戒口。
這幾個月來,每次一起吃飯郭嘉都要氣悶一回,華佗對此印象深刻。
眼看郭嘉一天天地變得康健起來,華佗這個主治大夫很有成就感,再次給郭嘉把脈之后便與曹沖說起可以開禁的事。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與郭嘉說,自然是因為這小半年來一直是曹沖在安排郭嘉的飲食,華佗早習(xí)慣了不跟郭嘉本人商量。
曹沖今天特意屏退左右,神神秘秘地邀郭嘉一起吃鍋子。
郭嘉看到擺在自己面前紅艷艷的紅湯和紅通通的西施醬,眼都直了。
郭嘉被曹沖限制飲食都限制得習(xí)慣無比,哪怕東西擺在自己面前也沒直接動筷子,而是對曹沖的行為予以強(qiáng)烈譴責(zé):“你別太過分。”
“先生別生氣,這次我絕不是饞您!”曹沖一臉的誠摯,“其實吧,每次看到您只能看不能吃我都很替您難受,只是為了您的身體我不得不攔著不讓您吃。唉,疼在先生身,痛在我心啊!”
郭嘉狐疑地看著他,不太相信他的鬼話。
曹沖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我覺得吧,辣這東西稍微吃一點也無妨,華先生和父親派來的人是一點都不許您沾,也太不近人情了。”他神神秘秘地對郭嘉說,“今天我特意幫您支開了父親派在您身邊的人,為的就是讓先生您可以私下開個戒!”
郭嘉還是不相信曹沖有這么好心。
不過送上門的機(jī)會,不吃白不吃!
他可受夠了每天清湯寡水的日子了!
郭嘉毫不猶豫地夾起肉片放進(jìn)紅湯里滾了一圈,并蘸了不少辣醬,心滿意足地將肉送進(jìn)嘴里。
別問,問就是舒坦,問就是好吃!
曹沖也給自己燙了不少肉,兩人就著銅鍋把午飯解決了,分坐兩邊揉著肚子消食。
曹沖不忘對郭嘉說道:“您可千萬別跟華先生說今兒您吃的是紅湯,要是華先生問起您就說是和平時一樣只吃了清湯就是了,要不然華先生會罵我的!”他又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與郭嘉做約定,“您要是能瞞過去,以后每旬我都偷偷幫您支開他們一次!”
郭嘉吃得一本滿足,覺得再沒有比吃辣吃得渾身冒汗更舒服的事。
不枉他給這小子出了這么多主意,這小子還是有點良心的!
事關(guān)自己每旬能不能吃點好的,郭嘉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好,就這么說定了。”
曹沖分了杯消食解膩的飲子給郭嘉,兩個人一起倚在憑幾上咸魚癱。
半杯飲子下肚,曹沖正舒服得直嘆氣,便聽許五進(jìn)來稟報說鄴城那邊來人了,曹丕派來的。
“讓他進(jìn)來。”曹沖坐起身說道。
郭嘉沒有動,還是維持著咸魚癱的姿勢。
這姿勢是他從曹沖那學(xué)來的,每天飯后這么癱一癱,感覺快活塞神仙。
曹丕派來的人入內(nèi)朝曹沖見禮,瞧見旁邊癱著個人,差點沒認(rèn)出來。等回過神,他才一板一眼地向曹沖稟明來意:甄氏不久前生了個女兒,到孩子滿月時曹丕要辦個小型家宴,不會請多少人,就自家人慶祝慶祝,看曹沖要不要回去一趟。
曹沖聽了,精神一振。
他二哥辦小型家宴特意派人來通知他,這是把他當(dāng)自家人看待了啊!由此可見,他二哥表面上嫌棄他,實際上還是很吃這一套的!
曹沖展顏笑道:“你且與哥哥說,這等喜事我自是要回去的!”
曹沖說完又叫許五給來人塞了不少賞錢,才琢磨起給剛滿月的小侄女送點什么好。
曹丕已經(jīng)有個兩三歲的兒子,不過曹沖見得少,沒多深的印象,只讓環(huán)夫人轉(zhuǎn)送了些小玩具。如今要給小侄女送東西,毫無經(jīng)驗的曹沖琢磨了一會,能想到的只有嬰兒床、撥浪鼓、手搖鈴之類的玩意。
這都是目前的手藝人可以輕松做出來的。
東西沒法親手做,樣式倒是可以親自畫。
曹沖拿定了主意,才想起旁邊還癱坐著個郭嘉。
想起郭嘉那厲害無比(每次都空手而歸)的釣魚技巧,曹沖決定把上回野外探索得來的紡車型漁線輪配個好釣竿轉(zhuǎn)送給郭嘉,好鼓勵郭嘉多出去活動活動!
要不然郭嘉學(xué)了他這吃飽就癱著不動的作派,回頭長太多肉,他爹認(rèn)不出來了!
中年發(fā)福,可是所有男人的勁敵啊!
年輕時再英俊帥氣的人,一旦落入中年發(fā)福的魔爪,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郭嘉見曹沖朝自己瞧過來,不由坐起身說道:“又要回鄴城了?”
曹沖說道:“先生可要一起回城一趟?”
郭嘉搖頭。
他被勒令不許插手任何事,回去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在莊子上舒舒服服地呆著。
郭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說道:“我先回去睡一覺。”
曹沖沒攔著,不過在心里已經(jīng)決定好了,一會畫嬰兒床圖樣時得順便把釣竿圖樣給畫出來。
看看,大白天還午睡,還是吃飽就睡的那種,可不得了!
他這作派,擱在孔子門下是要被罵“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的!
拯救郭嘉,迫在眉睫!
作者有話要說:
曹小沖:奉孝要是發(fā)福了怎么辦,憂心忡忡.jpg
郭嘉:?
更啦!
昨晚睡晚了,太困了,有沒有那什么營養(yǎng)液,可以幫忙清醒清醒……
注: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出自《論語》,孔子有個學(xué)生叫宰予,是個能說會道的刺頭,一開始孔子對他很是喜愛,結(jié)果后來經(jīng)常被氣到暴跳如雷。
比如宰予大白天呼呼大睡,孔子當(dāng)場飆了這句罵人話,并表示“我還能拿他怎么辦”。還有次宰予表示守喪三年太耽誤事了,孔子反問他“難道爹媽去世不到三年,你能安心地吃香喝辣”,宰予說“為啥不能”……
最終孔子忍不住痛心疾首地感慨:“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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