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時予回到自己房間,現在還早,不到六點半。
小趙還沒送早餐上來,林時予無事可做,便坐在沙發上拿著劇本看。
陽光從寬大的落地陽臺照進來,沒一會兒就讓林時予覺得熱,他往旁邊移了移,手肘靠在沙發扶手邊,沒靠穩,滑了下去。
動作稍微大了點,引起身上細密難耐的酸疼感。
林時予忍不住走神,他在想,陸以瑾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表現出一副不計較的態度,增加他的愧疚感,以此來達到目的。
畢竟按陸以瑾的性子,被誤解了,不會像這樣若無其事。
他知道陸以瑾想要他。
林時予眼前晃過陸以瑾的臉。
可陸以瑾說不想讓他難過的時候,看起來不像是假話。
劇本折了一個角,林時予眼神落到手指上,指甲邊緣磨得很圓潤,摸上去也不覺得刺。他想起陸以瑾早上給他剪腳指甲的神情,不知怎地,忽然就聯想到了當初他生病,陸以瑾給他鋪地毯的時候。
一樣的認真,一樣的充滿關懷。
真真假假,他有點分不清。
陸以瑾以前就把心思藏得很好,現在要是想騙人,更加易如反掌。
要相信陸以瑾嗎?林時予問自己。
陸以瑾對他很好,是真的很好,好到似乎就非他不可。
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總會有什么原因的。
就像丹姐喜歡他,是喜歡他聽話,不用讓她操心。
他的粉絲,喜歡的是他的臉,或者是他的作品。
陸以瑾喜歡他,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林時予望著窗簾上的折痕,愣愣地發怔。
也許是補償,陸以瑾騙了他,讓他耗費了大半青春,玩了一場荒唐的游戲。
看到他深陷其中,總歸會有不忍吧?
又或許是喜歡他的臉,因為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陸以瑾每次看他,都會露出沉迷的神色,陸新耀也說過,陸以瑾喜歡漂亮的東西。
從小他就靠臉獲得過很多關注,甚至進娛樂圈,絕大部分也是這個原因。
現在他的臉還能看,可總有一天,會變老的。
到那個時候,陸以瑾不要他了,又該怎么辦?
林時予低垂著眼睛,心想,不能再心軟了。
不要讓自己陷入之前那樣的境地,太難堪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時予盡量避免和陸以瑾接觸,但有蛋黃在這,最多隔兩天,他們就能一次面。
好在陸以瑾在南城的項目已經到了尾聲,沒過幾天就要回臨城了。
林時予得知這個消息后,松了一口氣。
那晚之后,陸以瑾黏人得不行,即使林時予變得無比冷淡,他也不在意,見縫插針地黏著林時予,比蛋黃還愛撒嬌。
今天林時予收工得早,在片場待了一會兒,卡著時間回去。
走到房門前,林時予剛拿出卡,陸以瑾從隔壁探出個頭,問他怎么這么晚才回來。biquge.biz
林時予一手抱貓,一手把卡摁在感應器上,含糊應了幾句,便準備進去。
陸以瑾快步走過來,眼疾手快地用手壓著門,說自己好久沒陪蛋黃了,也想跟著進去。
林時予干脆把蛋黃塞進他懷里,淡淡道:“那今晚讓它陪你。”
陸以瑾失落地望著他,小聲問:“哥哥,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
走廊很長,夜里沒什么人,靜謐無聲,林時予和陸以瑾站在門口,兩兩相望,誰也沒再說話。
林時予怕被人看見,讓陸以瑾進了房間。
一進門,陸以瑾把蛋黃放下,亦步亦趨地跟著林時予,經過入口走廊,繞過裝飾墻,最后在落地陽臺停下。
林時予說:“那件事就當做沒發生過,你不要纏著我。”
陸以瑾想過林時予會不認賬,但沒料到他會翻臉不認人。
陸以瑾委屈極了,眼巴巴地望著林時予:“我忘不掉,一閉眼就是那晚的場景。”
林時予想,可能他睡起來的感覺不錯,讓陸以瑾食髓知味。
“你可以試試和別人……”林時予瞥見陸以瑾震驚的表情,沒把話說完,“算了,當我沒說。”
陸以瑾問:“你要讓我和別人做嗎?”
林時予偏開頭,沒有回應他。
陸以瑾向前走了一步,掰正林時予的臉,要他看著自己,問:“哥哥為什么要這樣?”
林時予垂下眸子,依舊一言不發。
陸以瑾逼問道:“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林時予太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了。
怕不能說服自己,怕多看陸以瑾一眼,理智就會全線潰敗,怕自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向他,然后又重蹈覆轍。
如果只是抱一抱,或者親一親,他還能騙自己說,沒關系,隨時抽身都來得及。
但昨天他昏了頭,和陸以瑾發生了關系,按照常理,他們之間會更進一步。
然而他不想再和任何人有過深的情感糾葛了,因為這很可怕。
戲里戲外,林時予聽過很多言論,比如都是成年人了,談個戀愛而已,沒必要那么認真。
可林時予對待什么都是認真的,對待感情,就更認真了。
過于認真,就會有患得患失感,所以不要開始,是最好的選擇。
林時予想,以后不要和陸以瑾見面,見了面,也不要給好臉色,等陸以瑾累了,他自己就會放棄的。
陸以瑾直勾勾地盯著林時予,又問了一遍:“哥哥在害怕什么?為什么要讓我和別人做?”
林時予臉上沒什么表情,極力裝作輕描淡寫地說:“你很熱衷于做那種事,但我不喜歡,所以你去找別人會比較好一點。”
陸以瑾:“我現在叫人上來,當著你的面做好不好?”
“隨便你。”林時予聲音發顫。
陸以瑾低頭撥了個電話,放了外音。
馬上接通了,傳來秘書的聲音:“陸總,請問有什么吩咐?”
“幫我……”陸以瑾一直看著林時予,見他一臉漠然,掛斷電話,猛地將手機摔到地上。
手機砸到桌角,右上角碎了一個小口,在慣性之下,沿著地毯往前滾。
聲音驚嚇到了蛋黃,蛋黃弓著身子,縮在床位,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們,很輕地喵了一聲。
林時予走過去抱著蛋黃,輕輕摸它的背,溫柔地安撫它。
陸以瑾看著林時予耐心地安撫蛋黃,良久之后,開口道歉:“哥哥,對不起,我不應該發脾氣。”
林時予低著頭,半晌,說了一句:“你嚇到蛋黃了。”
“那我呢?”陸以瑾很小聲地說,“我這么難過,為什么都沒人來哄我?”
林時予抬眼看他,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蛋黃活蹦亂跳起來,林時予沒再抱著它,準備去浴室洗澡,見陸以瑾呆呆站著,就讓他早點回隔壁睡覺。
陸以瑾不走,問:“哥哥是不是怪我那天碰了你?”
沒等林時予回答,陸以瑾繼續說:“你沒說停,我真的控制不住。”
陸以瑾重復道:“我控制不住的。”
他的眼神有點空,滿臉都是不知所措。
林時予把視線從陸以瑾臉上移開,應道:“沒有怪你,畢竟我也有過錯,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不該發展到那一步。”
陸以瑾“嗯”了一聲,:“我明天就要走了。”
林時予思考了幾秒,對他說:“把蛋黃一起帶走吧,祝你一路順風。”
陸以瑾第二天很早就走了,走之前來敲過林時予的門,林時予那時已經醒了,躺在床上,楞楞地看著天花板。
腦子里在想小趙待會兒會送什么早餐,想今天要拍的戲,想周珀給他推薦的手游,他把幾乎能想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強迫自己把陸以瑾的身影從腦海里擠出去。
剩下的戲份只拍了一個月就結束了,林時予殺青后,沒立刻回臨城,和丹姐報備了一聲,買了張飛機票,飛去一個臨海小鎮住了段時間。
他拍第一部戲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小鎮里拍的,拍完之后在那里買了套房子。林時予幾乎每次拍完戲,都會去那里待十天半個月。
拉開臥室的窗簾,能直接看到海。
沙灘上有孩子在拾貝殼,瘋跑玩鬧,嬉笑聲隔了很遠都能隱約聽見。
林時予站在窗邊,望著他們發呆。
在海邊生活好像很快樂,為什么自己小時候,沒有看過海。
天還沒徹底暗下來,一彎月牙兒就出現在了半空中,此時只有朦朧的輪廓。
林時予還在窗邊站著,看夜色一點一點漫延,將整個世界籠罩住。
稍晚,感到有些餓了,他決定去餐廳吃東西。
隨便找了一家路邊餐廳,很普通的炒菜館,提供的菜色也很家常。林時予從頭到尾將菜單看完,對店家說:“請給我做一個西紅柿炒雞蛋。”
店里沒幾個人,菜很快就做好了,店家把西紅柿炒雞蛋放到林時予面前,又給他打了滿滿一大碗飯。
林時予道過謝,拿小碗撥了點飯,把紅彤彤的湯汁澆到飯面上,耐心地拌勻,慢慢吃完。
雞蛋浸足了湯汁,也很好吃,吃到最后,只剩下了西紅柿,堆在盤子里,一塊也沒吃過。
林時予吃完小半碗飯,打算離開,站起身的時候突然想,不吃晚上會胃痛的,他不想再胃痛了。
于是坐下來,又吃了小半碗飯。
從餐廳出來,月色明朗到連遠處的人影都清晰可見,林時予沿著大路一直走,走到沙灘上看海。
蒼和小鎮上雖然景色優美,環境極好,但不是旅游小鎮,來來往往的人一般都是當地居民。
夜間出來活動的人特別多,三五成群擠在一起,大聲聊著各自的生活,哪家的孩子調皮被打、哪家種的菜被家里養的狗糟蹋,哪家門口的花圃被路人摘了花……
洋溢著一派樸素濃郁的生活氣息,走了一路,林時予就聽了一路。
林時予坐在沙灘上,抱著膝蓋,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
現在快到六月了,氣溫比較高,海風卻很涼爽,柔柔地拂過他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人群散盡,林時予伸直腿,枕著手臂睡在沙灘上,入眼便是星空璀璨,像細碎閃亮的鉆,傾灑在巨大的黑色幕布上。
海風變得強烈,帶來咸濕的氣味,林時予沒帶手機出來,又沒戴手表的習慣,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估摸著大概要到十二點了,林時予起身回去,在一棵高大的椰子樹下,他看見了陸以瑾。
陸以瑾像是風塵仆仆趕過來的,樣子有些狼狽,站在椰子樹下看著他,西裝有折痕,滿臉疲憊。
林時予遲疑幾秒,朝他走過去,問:“你怎么來了?”
“我沒有跟蹤你,也沒有查你的信息,是問的何歡。”陸以瑾怕林時予誤會,連忙解釋。
何歡本來是不搭理他的,在陸以瑾的再三懇求下,還是松了口。
何歡松了口,陸以瑾也沒法立刻動身去找人。
他的合伙人家里出了事,公司的事全壓在他頭上,一時被絆住了腳,不可能不管不顧地跑來找林時予,只能加班加點,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再抽出時間來找他。
秘書把陸以瑾的工作安排壓縮到極致,這才擠出一天半的時間。
他們靠得很近,陸以瑾想牽林時予的手,在將要握上去的時候停住,慢慢收回來,輕聲對林時予說:“哥哥,我給你發消息,你怎么一直不回啊。”
“我沒帶手機。”林時予應道。
陸以瑾沉默幾秒,繼而說:“從我離開那天起,哥哥就沒有理過我了。“
“消息看到了,”林時予想了想,說,“不是很想回。”
“哥哥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么,我可以改的。”
林時予望著陸以瑾,這次想了很久,才開口:“你去喜歡別人好不好?”
一句話斷成了幾截,說得很慢,還帶著顫,林時予甚至側開了臉,不敢讓陸以瑾看見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