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停車場到五樓,算上等電梯的時間,兩分鐘足夠了。
陸以瑾半垂著眼皮,等陸新耀來敲門。
電影場景切換到回憶,林時予轉過頭,推了下陸以瑾,微微睜大眼睛,臉上帶了點笑,說:“我猜到了,線索就是那個鏡片。”
很難得的孩子氣。
陸以瑾看著林時予,耳邊似乎聽到了腳步聲,一步一步,全踩在他心上,泛起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酸澀過后又開始疼,心臟急促地跳著,讓陸以瑾攥緊了手。
電影畫面閃了一下,陸以瑾松開手,探著身子,快速拿起桌子上的耳機,對林時予說:“哥哥,電影我看不懂,我去樓下買點吃的回來。”
“你可以戴上耳機,效果會更好。”
說完親了下林時予,將耳機罩在他耳朵上。
林時予正沉迷在劇情中,隨口應了一聲。
陸以瑾轉身離開,步伐又快又急。
客廳也是昏暗一片,陸以瑾打開燈,剛把顯眼處的兩人份物品收好,就聽到了敲門聲。
陸新耀站在門口,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陸以瑾,對陸以瑾叫他上來又不讓他進去的行為感到很不滿。
陸以瑾手摁在門框上,隨便套了雙鞋,說:“走了。”
陸新耀掃了眼陸以瑾身上的睡衣,覺得穿出去不體面,讓他去換套衣服。
“懶得換,”陸以瑾拿起手機,把燈關了,又立即關上門。
車開得很快,路邊的樹木只剩下了殘影,陸以瑾坐在后排,跟林時予發消息說家里突然有事要回去,明天再過來。
陸新耀單手握著方向盤,從后視鏡里看陸以瑾,見他一直低頭玩手機,突然問:“你不讓我進去,是因為里面有人吧?”
停頓了一下,把視線轉回路面上,繼續問:“你談戀愛了?”
雖然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沒有,”陸以瑾頭都沒抬,不耐煩地說,“你就那么想我談戀愛?”
前面是一個十字路口,車流量很大,陸新耀打起精神,等開過去了才說話。
“真的沒有?”
陸以瑾把手機往旁邊一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重復了一遍:“都說了沒有。”
斑馬線上有人經過,陸新耀停下車,偏頭看向陸以瑾,陸以瑾和他對視,眼里是遮不住的陰郁和煩躁。
陸新耀信了。
***
訂婚宴安排在了八月十五,陸以瑾不僅沒異議,甚至對俞妙改變了態度,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陸以瑾見到俞妙,臉上總是帶著笑,喊俞阿姨,主動和她聊天。
俞妙很記仇,不太搭理陸以瑾,后來陸以瑾當著陸新耀的面送了條項鏈給她,說是用自己所有私房錢買的。
陸新耀比俞妙還更驚訝,高興地讓俞妙打開來看看。
俞妙便打開了盒子。
看到項鏈的第一眼,俞妙被鎮住了,項鏈是法國一個老牌奢侈品推出來的當季新款,她沒想到陸以瑾竟然有那么多零花錢。
陸新耀幫俞妙戴上項鏈,不斷夸好看。
項鏈確實好看,俞妙就沒摘下來,等過了段時間,回了個價格相當的禮物給陸以瑾。
從送項鏈那天起,陸以瑾手機就沒離身過。
離訂婚宴越來越近,陸以瑾情緒逼近失控的邊緣,連和林時予在一塊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
林時予走在一樓外圍的長廊上,手里拿著美人蕉的根莖,走著走著,扭頭看向陸以瑾。
“后面花園有個小池塘,我想叫人把浮萍處理一下,在那種荷花。”林時予說。
陸以瑾一放暑假就被陸新耀接回了家,林時予有段日子沒見他了,昨天跟陸以瑾視頻的時候,陸以瑾頹喪地趴在床上,情緒特別低落,一直沒笑過。
林時予問他怎么了,陸以瑾笑了笑,說在家悶太久了,好無聊。
正好林時予打算在花園種點花,就叫陸以瑾過來幫忙。
繞過一個拐角,來到長廊的盡頭。
“怎么不說話?”林時予問。
陸以瑾突然放下手里的工具,將林時予推到廊柱上,很緊地抱住他。
又低下頭,鼻尖和林時予的鼻尖挨在一起,說:“哥哥,我好難過。”
“怎么難過了?”林時予將美人蕉擱在護欄上,回抱住陸以瑾,手一下一下拍他的肩胛骨,帶著溫柔的安撫意味。
“我爸要結婚了,”陸以瑾垂下眼眸,說,“訂婚宴離我媽的忌日只隔了半個月。”
林時予怔了怔,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陸以瑾把頭埋在林時予頸窩里:“我媽是自殺的……”
夕陽墜落到地平線以下,日光漸斂,天邊漫延著玫瑰色的晚霞,顏色正在慢慢退散。
陸以瑾說話時的聲音很低,語氣里的悵惘讓林時予無比心疼。
林時予摸了下陸以瑾的頭發,讓他抬頭,凝視他的眼睛,輕聲說:“我會陪著你。”
陸以瑾“嗯”了聲。
“我們不種美人蕉了,你餓不餓?我去做糖醋排骨。”林時予說。
說完牽著陸以瑾的手往里走。
陸以瑾停了下來,用懇求的眼神看林時予:“我外婆還不知道,哥哥,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她好嗎?”
林時予抬起手,幫陸以瑾把額頭上的散發弄到一邊,微微踮起腳,親上他的額頭,說:“好,我們明天一早就去。”筆趣閣
第二天,林時予起得很早,輕手輕腳出了臥室,去廚房隨便做了點早餐,早餐剛做好,陸以瑾就醒了,靠在廚房門上睡眼惺忪地喊哥哥。
林時予一邊找吐司面包,一邊和陸以瑾說話。
“昨晚睡得好嗎?”
陸以瑾從后面抱住林時予,下巴抵在他肩膀處,臉上還帶著倦意,說:“一點都不好,做了噩夢。”
林時予往前走一步,陸以瑾就跟著林時予走一步,整個人黏在他身上。
太陽還沒出來,但夏日清晨的溫度依舊很高,林時予覺得熱,又不忍心推開陸以瑾,便哄他:“幫我把牛奶端出去好不好?”
“那你先親我一下,”陸以瑾說,“昨天都親了的。”
林時予便側過身子,親了親陸以瑾。
“不要親額頭。”陸以瑾有點不滿意。
陸以瑾剛說完,嘴角突然壓上了溫熱的唇瓣,輕輕碰了碰又馬上離開。
林時予退開一段距離,說:“好了,快去吃早餐,吃完我們去看你外婆。”
陸以瑾聽話地將牛奶端出去,坐在餐桌上等林時予。
昨晚陸以瑾和林時予說了療養院的具體地址,林時予就提前約了輛車,吃完早餐沒多久,預約的車到了別墅門口。
早上陸以瑾沒吃多少,林時予怕他會餓,走的時候順手拿了個水煮蛋。
陸以瑾坐在后排座椅上,身體緊挨著林時予,去牽他的手,剛牽到就被林時予掙開了。
“我剝個雞蛋。”林時予說。
剝完遞到陸以瑾面前,讓他吃掉。
陸以瑾低頭咬了一口。
路口亮著紅燈,司機停下車,掃了一眼后視鏡,林時予把雞蛋往陸以瑾手里放,說:“你自己拿著。”
“我不吃了,”陸以瑾躲開,往旁邊挪,“不想拿。”
林時予沒辦法,一直保持著喂他的姿勢,陸以瑾吃得慢,小口小口地咬,緊接著對上司機的眼神,他把嘴里的雞蛋咽下去,冷不丁地笑了笑。
司機立刻收回視線。
車子一路開往郊區,樹木越來越茂盛,快到山腳了,遠遠能看到山上立著的建筑群,又拐過一個彎,車子從“溫泉山”的牌子下穿過去,就到了臨城最好的療養院。
下了車,陸以瑾跟門衛打了個招呼,帶著林時予往里面走。
大門邊站了個女傭,陸以瑾先問了下外婆在哪兒,又問外婆最近情況怎么樣,醫生怎么說的。
女傭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陸以瑾問話的時候,跟剛才撒嬌鬧脾氣的神態截然不同,是林時予從未見過的樣子。
不過陸以瑾問完話,又轉過來牽林時予的手,親昵地說:“外婆在花房看花,我們去那里找她。”
他在林時予面前,一如既往的乖巧。
林時予站在玻璃花房外面往里望,陽光傾灑在玻璃上,有一種通透又迷蒙的效果,隱約看得見各種植物的形態。
他跟著陸以瑾走進去,花房里的場景便映入眼簾,正中央只放了一個花盆,里面開著淡綠的月季,花瓣層層迭迭,細長而尖,擺在角落里的小盆栽長得茂盛可愛,四周各種顏色的花錯落有致地綻放在陽光下,美不勝收。
有一個銀發老人正在給花澆水。
“外婆,”陸以瑾走上前去,“我來看你了。”
老人回過頭來,看了半天,還是沒認出來,迷茫地問:“你是誰啊?”
陸以瑾外公去世的早,沈靜是獨生女,和陸以瑾的外婆感情極為深厚,當沈靜出了意外后,陸以瑾的外婆接受不了現實,逐漸變得精神失常,從那以后就在這住下了,后面治療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痊愈了,沒過兩年又得了老年癡呆。
“我是陸以瑾。”陸以瑾說。
外婆疑惑地看了陸以瑾半天,終于看出點沈靜的影子,笑瞇瞇地拍他的手:“是清清來了嗎?”
“外婆,我是阿瑾。”陸以瑾又說了一遍。
“阿瑾?”外婆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絮絮叨叨地說,“對了,對了,阿瑾是我的寶貝外孫。”
外婆看了看陸以瑾,又看了看林時予。
林時予的手一直被陸以瑾抓著,林時予覺得不太自在,就讓陸以瑾放手。
陸以瑾沒放,往前走了一步,指著林時予說:“外婆,他是阿瑾的男朋友。”
“我有外孫媳婦啦?”外婆開心地笑起來。
“他是男的,”陸以瑾糾正道。
林時予用力抽出手,又被陸以瑾緊緊攥住,陸以瑾看了他一眼,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哥哥,你不要臉紅,我們現在在見家長。”
林時予便不動了。
在陸以瑾說話的間隙,外婆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臉上現出悲愴的神情,開始自言自語:“靜靜走了,去找她爸爸了。”
“我們阿瑾,很可憐的。”
陸以瑾面色如常地站在那兒,對林時予說:“哥哥,我想和外婆說幾句話,你能到大廳等我嗎?”
林時予點頭,快走到門口時,外婆突然喊住他:“漂亮寶貝,你怎么走了?”
林時予愣了愣,半晌才意識到是在叫他,有點失措地轉過身,臉上的薄紅原本消散得差不多了,又肆意泛濫起來。
“比我們阿瑾還更漂亮呢,外婆還沒給你花呀,怎么就走了。”
說完折了幾枝洋桔梗,塞到陸以瑾的手里,著急地說:“快把花送過去。”
陸以瑾接過花,走到林時予面前站定。
“外婆以前也是這樣叫我的,”他低下頭,將林時予因緊張而握起的手松開,放上洋桔梗,笑著說,“她以為你才三歲。”
林時予帶著花走了。
陸以瑾把外婆扶到長椅上坐著,自己也跟著坐下。
他對外婆說:“外婆,陸新耀打算訂婚,一開始定在八月十五,不過又往后推了。”
因為俞妙所在的芭蕾舞團被邀請去巴黎一個劇院表演,俞妙想去,陸新耀就推遲了兩個月。
“我不會讓陸新耀結婚。”陸以瑾看著眼前的風鈴草,眼睛滿是陰郁。
外婆伸手去摘風鈴草,將紫色的花瓣攏在手里,小聲咕噥著:“送給漂亮寶貝。”
陸以瑾便笑了,也摘了一朵。
陽光透過玻璃外墻,傾灑在陸以瑾身上,削弱了他周身的沉郁感。
“他是我騙來的,他好笨,心軟得要命,一下就被騙到了,”陸以瑾扯了片花瓣碾碎,手指頓時染上了紫色的汁水,陸以瑾低頭看了看,笑著說,“我喜歡他。”
笑著笑著,把手指放進嘴里,花汁出奇的澀,讓陸以瑾幾乎張不開嘴。
外婆恍若未聞,仍然在摘風鈴草。
陸以瑾靠在長椅上,仰著頭,把整朵花扔進嘴里嚼,然后慢慢咽下,眼里摻了點茫然:“我現在又有點怕,怕他發現我是個怪物,怕他知道我騙他。”
苦澀感順著喉管一路向下,臉上卻絲毫看不出痛苦,陸以瑾眨了下眼睛,將手指一點點收緊。
“不過我不會讓他發現的,我會騙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