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沒聽見什么吧?”夏知白將衣服扯了扯,遮住領口的痕跡。
“應該沒有吧。”陸懷瑾理了理襯衫,臉頰上微微泛紅。
屋子的的氛圍一時有些微妙,夏知白目光瞟向別處,左顧右盼得緩解尷尬。
陸懷瑾蹲下身,抓住了她垂在床邊的腳。夏知白驚了一下:“你做什么?”
他低頭將一根什么東西系在她的腳踝上。
她仔細一看,是紅繩,是她當年在城隍廟求得的那條,她很困惑,繩子為什么會在他手里:“這個紅繩原本是我的,什么時候在你這里了?”
“大概是華懋飯店我喝醉那次吧,第二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這根紅繩就在我的手心里,”他輕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親了親她的額頭,“你看,上天注定了你要與我在一起。”
“切,不要臉。”夏知白晃蕩著腳丫子,推開湊上來的人。
“我不要臉,我要你就可以了,夏小姐,你以后就是我的了。”陸懷瑾并不介意她這么說,微微笑著,含情脈脈地拉住了她的手。
夏知白將兩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那好吧。一言為定,陸先生。”
1935年,在中俄邊境的小城里,夏知白和陸懷瑾在人去樓空的招待處接吻。那日,風雪難得停下,晴空萬里,群山都顯出紫藍色的輪廓,一片北國好風景。
他們啟程南歸,擠上熙熙攘攘的火車,陸懷瑾拉著夏知白找到了車票上標明的車廂,火車汽笛發出轟鳴,伴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音,窗外的風景快速倒退起來。
夏知白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也是她跑到東北來找陸懷瑾的原因:“我在南京遇到劉信芳了,她沒死。白公館這一切是究竟怎么回事?”
“那個實驗……我只是助手,知道的不多。”陸懷瑾看著窗外猶豫了許久緩緩開口,“似乎是歐陽教授與外國人以及軍方合作,希望將致幻劑應用于審訊逼供和制造戰場上的超級戰士。合作方需要絕對的保密。所以那天你離開之后,一方面這一階段的實驗完成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擔心信息泄露,所以進行了資料轉移,并且,是我提議焚燒了整座公館。”
夏知白用詫異而震驚的目光看向他,腦海中浮現那日火光沖天的景象,攥緊了手指。
陸懷瑾迅速拉住了她的手繼續說道:“你聽我解釋,當時沒有別的辦法,不這樣,這些人根本不可能完好得活著離開,原本我是要給這些人打麻醉藥……”
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可當他打開門看著里面一個個殷切的眼神,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于是幫著他們離開了上海。
“他們活著這個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沒有告訴過你。”
“知道他們活著,我的負罪感便少了一分。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變成陸懷瑾,還有商春祥的死……和你有關嗎?”
“沒有。雖然我恨他,但他的死的確和我沒有關系。”
他回憶起那天晚上,自己離開滬江大學后,在街上游蕩了許久,住處有警察蹲守,所以他不能回去,天上的雨一直停不下來,他傷口感染,發起高燒,腦子糊里糊涂的,失去意識倒在雨水里。
就是那時候他看見了從車上走下來的陸維楨。
“陸維楨或許是見我像條流浪狗一樣,起了那么點悲憫之心吧,于是將我帶回了家,但我知道葉清漪討厭我,她之前三番兩次找人殺我,便不可能輕易放過我,所以我在大病一場后假裝忘記了之前的一切。”
夏知白其實一直不敢相信,表姑看上去明明善良溫柔,對她也一直很好:“為什么?我一直以為表姑是好人。”
“當年便是她指使商春祥綁了我和娘親,扔進江里。”
夏知白心中震動,眼睛不自覺睜大:“怎么會?”
陸懷瑾冷笑了一聲:“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偽裝成菩薩的人藏著一副怎樣的心腸。”
他忽然伸手碰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夏知白下意識得捂了捂。
陸懷瑾輕笑一聲,拉開她的手,手拂過她之前中槍的位置,逐漸收斂了笑意。
“你還記得嗎?上海,火車站的槍擊事件。是她買通了□□用一箱金條的代價取我性命。就和當年買通商春祥將我和我娘扔進江里如出一轍的手法。只是她沒想到邵達明與我相識。”
“那件事情竟和她有關嗎?”
“我原本打算將計就計讓邵達明朝我開一槍的,不要打到要害便可。那天車站全是記者,報道很快就會傳去蘇州,爺爺會知道這件事情,這樣葉清漪短時間內便不敢再有動作。陸維楨不會管我的死活,整個陸家,只有爺爺能幫到我,只是我沒有料到……”他想到那時的情景,后怕地緊緊抱住了她,“沒料到你會擋在我面前。我站在手術室外面,手上都是血,我很怕,怕你會死。我以為自己冷情冷心不會為任何事物所動,可那一刻卻發現我原來早已不知不覺對你動了心。”
夏知白回他忽然鄭重其事得說,“陸懷瑾,其實,我愛你。”
聲音不大,他聽到了抑制不住覺得驚喜,嘴角止不住上揚,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還是不確定得問了句:“真的嗎?”
“你傻不傻啊?”夏知白不滿地推了他一把,卻被他將手緊緊扣住。
他的眼眶逐漸變得濕潤,他出生以后很長時間都沒有名字,因為母親想讓陸維楨給他取名,但是陸維楨不愿意承認他。
后來,登記戶籍卡,登記處的工作人員在看春秋列傳,正巧看到百里奚,便隨口給他起名叫陸奚。
“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別人的名字都是父母珍之重之的祝福,而我的名字,沒有祝福也沒什么好的寓意,不過是陌生人隨口一說。”
“我……”夏知白不知道如何回答。
后來開始上學,啟蒙老師給他取了字,景略,希望他志存高遠,不卑不亢。那是他童年里得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所以,小時候,陸懷瑾覺得認真讀書然后拿到高分的意義就是得到老師的青睞,只要他表現得聰明,優秀,老師們就能高看他一眼,這是他唯一能得到關心和在意的途徑。
其實在大學那會兒,她一直都覺得陸懷瑾在老師面前表現得虛偽,諂媚,現在想來,或許不過是這個世界對他展現了太多的惡意,而他只是想拼命抓住那一絲來自師長的善意與光亮罷了,她揚起一個笑臉:“但是百里奚也是很厲害的人啊。”
“什么?”
“百里奚出生卑微,卻是一代名相,他內修國政,外圖霸業,推動了秦國的崛起。那個人或許是崇拜百里奚,所以給你取這個名字,這也是對你的祝福啊!”
聽到這個解釋,陸懷瑾不知怎的有種釋然的感覺,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謝謝你。”
他盯著她的眼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過我。我娘把我當作讓陸維楨回頭看她的籌碼,可陸維楨對我不屑一顧,我這個籌碼一文不值。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誰來愛我。”
夏知白不知道擁有一個從出生就不被期待的人生是怎么樣的感受,只是莫名覺得有些心疼,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如果你覺得之前沒有人愛你,那今后我來愛你。”
正在這時,包廂門被輕輕扣了兩下,夏知白抬眼看去,門口站了位穿旗袍的姑娘,厚圍巾遮住了半張臉。
“夏知白!”
對面先喊出了她的名字。
“謝雨眠?你怎么會在這里啊?”
“我要去天津坐輪船,去美國念書,讀物理。”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行李往里拖。
“真的?那你加油啊!”夏知白驚嘆道。
陸懷瑾上前幫她將行李安置好了。
“這幾年你都去哪里來?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其他同學都很擔心你。”謝雨眠坐到夏知白邊上,偷偷抬眼瞧了陸懷瑾一眼,“你們在一起了?”
“我們結婚了。”陸懷瑾歪了歪頭搶先一步說道。
謝雨眠張開的嘴巴能吞下一個雞蛋。
“嗯···算是吧。”夏知白點點頭。
“大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有情況……”謝雨眠想了想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什么時候的事情?你結婚竟然沒有請我!”
“沒有,不是···”夏知白趕緊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說,”還沒有正式婚禮。”
“嗯?”謝雨眠用狐疑的眼光又看了陸懷瑾一眼:“你們不會有寶寶了吧?所以著急……”
夏知白正啃著一根從餐車上買來的大/麻花,聽到謝雨眠的話差點噎死。
“快了。”陸懷瑾面色如常地回答,夏知白瞪了他一眼,他挑了挑眉。
“那到時候能不能讓他認我做干媽啊?我肯定包個大紅包。”謝雨眠轉頭開始和夏知白打商量。
什么和什么啊,夏知白有些崩潰,還都是些沒有影的事情呢。
她們嘰里呱啦聊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天津,謝雨眠要下車時夏知白不知怎的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們似乎再也不會見面了,于是用力拉住了她的手:“你一定要保重。”
“怎么整的和生離死別一樣,雖然交通不太方便,但是我讀個書又不是在那邊嫁人了,也就幾年時間,放心,等我學成一定會回國的,我們到時候好好聚聚,還能開同學會呢!”
“嗯,那我們說好,到時候見。”夏知白含著眼淚點點頭。
“再見!”謝雨眠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揮揮手,拖著行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虞書峣有些納悶,為什么每到周末,他都能在飛行員俱樂部看見白夢洲,她待在杭州做什么?她總是和其他飛行員打得火熱,只是每次見到他,都仿佛不認識一般。
虞書峣坐在角落里喝悶酒,當然,他不認同自己喝的是悶酒。只是心里莫名不爽。他問邊上的飛行員,白夢洲總是來這里做什么。
“這還不簡單,女人嘛,再厲害也總是要結婚的,空軍飛行員出了名的富二代多。”那人脫口而出,“當然是來看看有沒有靠譜的做個歸宿。”
他心里越發苦悶,還有些發酸。
眼不見為凈,自此他便很少去俱樂部了。可還是避免不了聽到她的消息,虞書峣在宿舍洗衣服的時候就聽見室友聊到白夢洲。她和很多飛行員約會,室友約了白夢洲去看馬戲團表演。
他用力揉搓著盆里的衣服,反復叮囑自己要冷靜,才最終沒有打翻那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