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詩人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地方，我們知道它，但偏偏我們永遠無法抵達。這句話我不知出的詩說出了一個簡單的真理——世界如此之大，我們每個讓人面對它都不得不感到渺小和永不滿足。
    但我卻覺得，我永遠達到不了的是一個人的心。那個人的名字叫漣漪。當我開始在畫廊里工作后，我時常會收到漣漪寄過來的郵件。有她在音樂會上表演的照片；有她在學校漫步的照片；每張照片都只是她一個人，看上去孤單落寞。
    "舒歌，你還好嗎？"
    "舒歌，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舒歌，又到冬天，這里很冷，好想我們能在一起！"
    "舒歌，冬去春來，又是一年，我卻依舊沒有你的消息，你真的將我忘了嗎？"
    "舒歌，我學完就回國，求你等我！不要拋棄我好嗎？！"
    四年時間，漣漪不斷給我發郵件，我卻從未回復一封。她的每一封信都能撩動我的內心，可我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風鈴被我掛在畫廊的門框，每次有人來我都能聽見風鈴的響動聲。每一個聲音都會喚起我的記憶。
    "舒歌！"春暖花開時，老天給我個驚喜，"我回來了！"
    那天，我正整理新收來的畫，畫廊門突然被打開，走進一個女子。我回身，一下子愣在原地。盡管眼前人有變化，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眼前人，她是漣漪。
    "你怎么回來了？"我磕磕巴巴的說出來，卻感覺到手都在抖。想了好幾年的女子就在眼前，我恨不得上去抱住她。
    其實，后來我回憶這段感情，覺得自己對漣漪的愛中，混雜了許多自己的美好想象，也有自己強烈的不甘。
    明明我付出了很多，為什么最后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么我和她曾經暢想過那些美好，為什么到最后都落空？
    仔細想想，到后來我的愛戀思念中夾雜了太多東西。
    "我想你，就回來了！"漣漪也有點尷尬的樣子，站在門口徘徊好久，才走進來，"既然你不能去找我，那我就回來！"
    我知道此時我該說點什么，可該說什么呢。
    "我是不是回來的太突然了？"見我沒有預想中的反應，漣漪尷尬笑笑，"我原本是想告訴你的，但后來想想，決定給你個驚喜，看來現在只有驚，沒有喜了！"
    "不會！不會！"不管我現在對她的心是如何，她能回來就好，"你該給我打電話，我好去接你！"
    "我回來好幾天了！"說了幾句話之后，漣漪明顯放松了很多，她在畫廊里隨便逛著，"我一直猶豫要不要來找你，畢竟之前是我做的不對，我覺得都沒面子回來了！可是，我實在太想你了，那種煎熬的感覺，你也能了解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是的，那種感覺我很了解。只是我猜，我和她的思念絕不一樣。
    "我受不了煎熬，就跑回來了！"漣漪走到我身旁，猛地一下子拉住我的手臂，"你會不會怪我呢？我想你一定會原諒，人總是會犯錯誤..."
    最開始，漣漪剛進來的時候，在說這話之前，我確實有種想要原諒她的沖動，可當她說出這句話之后，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沒有審視自己所犯錯誤，卻一心想要得到原諒，這是自私的表現。也許到這個時候，我才了解，漣漪大概愛的是她自己。或者說，她以為自己想得到的，就能得到，因此不懂得珍惜。
    "漣漪..."我將手臂輕輕的抽出來，我的舉動讓漣漪有點尷尬，她訕訕的笑笑，"這個事情我們以后再說好么？你剛回來，就應該好好休息..."
    "你是不想原諒我么？"漣漪第一時間打斷我的話，"好吧，對不起舒歌，我著急！也許我該給你時間，讓你來認真仔細思考我們未來該怎么辦。"
    說完這話，漣漪買了一幅畫離開。我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里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后來的幾天，漣漪都會來看我，我和她的話也越來越多。我問她后來跟那個美國人如何了。
    漣漪聽到我這個問題時，臉色有些不好。但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
    "我早跟他離婚了！"漣漪無奈一笑，聳聳肩，"我們兩個生活背景不同，價值觀念不同，根本生活不到一起去。我去美國兩年后就跟他離婚了！"
    我眉頭微微一皺，漣漪無所謂的樣子讓我有些驚訝。我這個細小表情的變化，沒逃出漣漪的眼睛。
    "你不會嫌棄我吧？"漣漪湊過來，踮起腳站，目光死死的盯著我，好像要將我的靈魂看出來一樣。
    "我不會！"我被她盯得發毛，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你的生活，我無權干涉！"
    我這話說的很實在，沒有其他意思。可漣漪聽在耳中，明顯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對不起，我不會再來打擾你！"漣漪聽了我的話，先是遲疑片刻，最后輕聲說。
    我以為漣漪只是說著玩，結果她說到做到，自從那天還真的沒再來過畫廊。
    因為畫廊工作需要，我決定招聘一個幫手。我在畫廊門口貼了張招聘廣告，但貼了有三四天的時間都沒人來問。
    后來有人跟我說，讓我去人才市場試試看。在人才市場，我還真招聘到了個員工，還是老熟人。
    張妍，很不錯的員工，雖然經常遲到早退，雖然經常請假，但我對她很滿意。
    我跟她說想辦畫展的事情，她給我出謀劃策。我突然覺得自己招聘的不是個員工，而是個軍師。
    我的日子就這樣平穩的流逝著，直到有一天，漣漪再次出現在畫廊。
    "舒歌，我要舉辦個音樂會，你會來看？"漣漪這次出現，神情比之前好了很多。甜美的微笑，齊腰的長發，略施粉黛。此時此刻的她，就好像回到了之前那個清純學生。
    "我..."我接過那張票，不知該怎么辦，想去又不想去。去是想為自己的青春年少劃上個句號。不去，是怕處景的話，又控制不住自己那顆心。我必須承認，自己對漣漪還是有感覺的。
    "你不會不給面子吧？！"見我猶豫，漣漪并未表現出尷尬，她吐了吐舌頭，"我可是特意給你弄了個前排座位，你要是不去的話，白費我一番心意。你不要擔心，我沒什么壞心思，就是想讓你聽聽我這幾年是否有進步，我知道你以前沒少偷聽我彈琴！"
    漣漪將話說到這地步，我在說不去，就顯得我小氣。于是，我很爽快的接過票。
    "謝謝你想著我，你放心我一定準時到！"
    "舒歌，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漣漪聽了我的話，嘴角劃過一絲微笑，"你放心，不是很難辦到的事情！"
    她已經將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在拒絕，就顯得自己度量不夠。
    "你說吧，什么事情？"我淡然一笑，和漣漪的微笑相比，我的微笑更加真誠。
    "我希望你能帶一朵花來！"漣漪輕聲說，卻將目光投向別處，不敢直視我的目光。
    "好！"我點點頭。我突然有點明白過來，漣漪想叫我去，說不定也是想給我們的感情畫一個句號。
    也許，她跟我一樣，對過去的感情放不下。如果放不下過往，又如何能開始新的感情。
    音樂會那天晚上，我買了一朵花，西裝革履，盛裝出席。
    當晚，漣漪穿著一身白裙子，頭發隨意披散下來，頭上還帶著一個小發冠，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主持人對漣漪介紹的很詳細，我用心聆聽，原來她已經是知名的鋼琴家。
    當所有曲目都彈奏完成，漣漪隨性的彈了梁祝。當她彈奏完起身，拿起話筒的那一刻，我覺得她哭了。
    我坐在第一排，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先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淡淡開口。
    "曾經，我深愛過一個男孩子。為了追隨他的腳步，我學了鋼琴，考了他所在的學校。那時候，我喜歡故意出現在他面前，我喜歡在他出現的路上出現。他不但鋼琴談得好，感情也很細膩。他發現我的異常，然后對我說，他喜歡我也很久了！"
    說到這里，漣漪有片刻的停頓。
    "如果是現在的我，聽這樣的話一定能聽出他是在撒謊。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又如何在我多次暗示過后，才對我表白！后來，我將一切都交給這個男人后，他開始對我不理不睬，后來他更是跟我說要出國。再后來，我遇到了一個年輕男孩。那是個陽光般的男孩，他對我很好！那時候，我在酒吧駐唱，他會接我下班，還會帶一朵花來看我！我愛他，是那種很淡很淡的愛。不像最初那樣炙熱，我曾想過，就這樣給跟那個人一起下去，可我的心卻總是不甘心。我想出國，繼續追隨之前那個人的腳步。"
    漣漪說到這里，她已經淚流不止，而我也是痛哭流涕。原來，她真的愛過我。
    "我家道中落，憑我自己的能力是根本出不了國的，于是我找了個美國人，我嫁給他，跟著他去了美國。兩年后，我跟他離婚，我用離婚拿到的錢繼續讀書。在異鄉的日子里，我無比懷念曾經溫暖過我的，給我送一朵花的男孩子。最初，我不敢聯系他，我怕自己曾經的行為傷害他，可思念折磨著我，讓我忍不住給他發郵件。我一周一封，卻從未得到他的回應，于是我回國了。我回來 ，不是為了出名，不是為了掌聲，而是為了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舒歌！"
    伴隨漣漪的話音落地，舞臺上的燈光忽然打在我身上。我成了全場的焦點。與此同時，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也許他們是被漣漪的告白所感動，也許他們是希望故事能有一個完美結局。
    我低頭看向燈光下的花朵，一滴淚落在上面。是上去將花送給漣漪，再給她一個擁抱，還是狠狠心什么都不做？
    無論是哪種選擇，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掌聲越來越熱烈，我猛地站起身。
    不管我內心真實的想法如何，漣漪在這么多人面前對我表白，我就應該有男子漢的擔當。如果我不能給她一世的幸福，就讓我給她一時的幸福。
    我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快步跑上舞臺，我將花遞到漣漪面前，"謝謝你給我的愛！謝謝那些年有你相伴！"
    漣漪顫抖著雙手，將那朵孤零零的花接了過去，她哭成了個淚人。
    "謝謝你，舒歌真的謝謝你！"漣漪走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那天晚上，我送漣漪回去。結果她說不想回家，想帶我去一個地方。
    我不知她要帶我去哪里，想問，漣漪卻不讓我開口。她說到了就知道是哪里。
    結果那天晚上，她帶我去了之前的賓館，就是最初她喝醉時，我將她帶到的商務賓館。
    "為什么帶我來這里？"我疑惑不解。
    "舒歌，我們的情開始于這里，我想和你再續前緣！"漣漪攔住我的腰，"我想在這里，將自己交給你，你不要拒絕好么？"
    我突然明白過來漣漪想要做什么，我嚇得連忙將她的手拿開。我怎么可能接受漣漪這種請求。
    "對不起！"我慌張解釋，"可能是我今天做的事情讓你誤會了，這是我不好！"
    "你今晚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給我送花，難道心里對我沒有一點感情嗎？"漣漪對我的舉動反應很大，她再次沖上來，想要抓住我。
    "不是！"我又后退一步，"我今晚來是想和以前做個了斷。我承認我之前很愛你，可是當年你回來之后，那種感覺完全變了。我不能恨你，但也不能再愛你！所以請不要再這樣糾纏下去，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我要怎么開始新生活？你教教我！"漣漪忽然狂躁起來，"我心里都是你的身影，我怎么可能開始新生活？你告訴我？！"
    "漣漪你聽我說！"我不敢在多說話，害怕漣漪這個樣子，真的會做什么沖動的事情。
    "我不聽！我不聽！"漣漪捂著耳朵，拼命的搖著頭，"如果你要說，就說你會跟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當天，我知道我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我只得答應晚上陪她。那天晚上，我穿著衣服，將漣漪摟在懷中，看著她入睡。
    等她入睡之后，我起身想要離開。可我剛動一下，她就醒了，立刻將我抓住，然后開始哭泣。
    那天折騰到凌晨多，她才徹底睡過去。我走到桌子前，決定給她寫一封信。
    "漣漪：我真的感謝你那一年帶給我的快樂。我知道你喜歡我給你的安全感，可是對不起，我不能在給你那種安全感。當你回來時，說實話我有很開心，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會重新開始。可是后來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原諒我是個平凡的人，每當跟你在一起，我就會想起以前的事情。還記得我送你的風鈴嗎？你回來之后，從未問過我它的去向，哪怕是你去畫廊，開門關門，也沒發現那風鈴的存在。"
    寫到這里，我如何都寫不下去。我停下筆，看了眼漆黑的窗外，長長嘆了口氣。
    良久，才提筆卸下最后一句話。不愛，不等于不喜歡，喜歡是另一種愛，不動情，可是心也動。
    我將信放在床頭柜上，整理下衣服，轉身離開。當我走到電梯時，我聽見漣漪房間門打開的聲音。
    從那以后，我以為漣漪從此就會在我生活中消失。可事情卻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那場音樂會后兩個月，漣漪又來找我。面對她三番四次的糾纏，我那一點點的耐心也被磨掉了。
    "你怎么又來了？"這一次我的語氣很不好，有些不耐。
    "舒歌，我在問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漣漪厲聲質問。
    "我說的很清楚了，咱們之間根本不可能了！"我聲音的語調提高。如果不是顧忌我和漣漪的曾經過往，我早就將她攆出去。
    "要怎樣你才愿意跟我在一起？！"漣漪似乎根本聽不懂我的話，繼續追問。
    "除非我死！"我也憤怒了，吼出一聲。
    "那好我們就一同死！"
    如果那天不是張妍的出現，我不知后面會演變成什么樣子。后來，漣漪被抓，我記得她看向我時的憤恨表情。
    后來的日子里，我將自己的生活投入都事業中，期間有張妍的陪伴，我也逐漸將漣漪帶給我的傷害遺忘。
    當我和張妍準備結婚的時候，我去了趟監獄，我想看看漣漪。她最開始拒絕，后來在我執意的要求下，她終于肯見我。
    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時，很是憔悴，而最初完全是兩個人。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漣漪淡淡的說，像是自嘲，又像是哀嘆。
    "你今天這樣，我有責任！"我說的很誠懇，"早知道你這樣執著，在你回來的時候，我就應該將你全部的希望打破..."
    "其實，你想多了！"漣漪打斷我的話，"你聽過一個理論嗎？喜歡和愛！我對你是喜歡，對學長才是愛！這兩年的時間，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終于想通了。"
    漣漪的話讓我有些吃驚，我從來不知她是個如此癡情的女子。
    "其實我在國外的時候，也聯系過學長，我們見面了，我曾做過他幾個月的情人。那時候，我以為我終于可以得到他了，結果他又不告而別。我恨死他了，真的是恨死了！為什么一遍遍的欺騙我？我到底該怎么辦？那段時間我特別消沉，我..."
    "你不要說了，我明白！"我看著漣漪痛苦的樣子，不忍心讓她繼續說下去。
    "你不明白！你是個好人，好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找你！我想，就算我不那么愛你，至少你很愛我。這輩子，與其苦苦追求一個自己愛的人，不如找個愛自己的過平靜日子！"
    我明白，我在漣漪眼中就是個備胎。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連你都要拋棄我！我當時恨死你了，就想你死，你明白嗎？！"
    漣漪說到這里，特意在玻璃那邊做咬牙切齒的樣子。
    "我現在也恨你，所以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了！"
    面對漣漪這個樣子，我不知該說什么。我起身準備走，漣漪也起身。
    她走了一半，突然停住腳步，看向我，朱唇微啟。我讀懂她的唇語。
    "謝謝你給的愛，你一定要幸福！我曾經的舒歌！"
    這個始終學不會用暖色裝飾自己的女子，也曾在山頂和我描繪未來的美好。這個始終把冷漠憂郁置于眉間的女子，也曾抱著我送的風鈴如獲至寶。
    沒有流淚，但我的心真的被狠狠抽了一下。漣漪，一個生活在紅塵中普通的女子。有自己的愛恨情仇，我不能說她是對是錯。
    當我和張妍結婚的當天，我和她收到一個特殊的結婚禮物，是漣漪送給我的。
    她親自彈了一首《婚禮進行曲》。
    后來，我從朋友那里得知，漣漪出獄后去了遠方，至于她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我想，漣漪這一次是真的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不見。但我真的會忘記她么？我不知道！
    時間在流逝，我們無力抓住，只能去回想。時間也在默默地改變著周圍的一切，包括你我。
    我回到曾經的校園。站在曾經的讀書的教室，仿佛就能看見熟悉的人群流動。是真正的感動，從認識到相知的過程，想得投入了甚至會笑出聲，而一切又都回到黑板上那行字和年輕孩子留戀的歌聲中——就要在這里分別。
    也許，當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會跟他將曾經的故事，屬于他父輩特有的故事。
    "親愛的，我今天有個驚喜送給你！"
    結婚一年后，張妍在我要出門前突然叫住我。
    "什么驚喜？"我疑惑不解。
    她突然沖上來抱住我，"親愛的，我們家就要有個小男人了！要是個小公主也好！"
    全文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