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逸只給來茴打了個電話,說這幾天有事要處理,來茴心知肚明是處理什么事,她也不問他,爽快地應承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那么爽快。</br>
總公司的人事調(diào)令過期仍未下達,來茴通過以前的同事得知,由于德國卡塞爾分公司的管理層變動,因此,兩邊的高層人事異動暫緩執(zhí)行。來茴當然知道是謝家逸又出了份暫緩申請,原因,只在于他動搖了。</br>
星期天下午,張琳因感冒,回來就睡了,來茴想著去買些消炎藥,在樓下卻見到了肖鈺,她穿著一件寬松的藍色卡通孕婦裝,坐在長椅上,見到來茴,便用一只手撐著扶手,另一只手捧著凸圓的肚子,艱難地站起身。</br>
來茴盯著她的肚子,心里想,那就是她和家逸和孩子,以后會長得跟我一般大,卻不知道那孩子會是什么命運。</br>
“對不起,冒冒失失地來打擾你,我是跟徐亞問到你的住址,正想歇會兒了上去找你!”肖鈺添了添干枯的唇,跟來茴道。</br>
來茴低頭看到她還穿著拖鞋,想著她挺個大肚子跑這么遠,不免為她捏了把汗,忙道:“怎么也不打個電話?我去找你就好了,你這身子還大老遠地跑來?”</br>
“我想我親自找來,有誠意一點!”肖鈺笑著道?!皝淼穆飞峡吹綄γ嬗屑铱Х葟d,我想跟你聊聊!方便嗎?”</br>
“走吧!”來茴挽了她的手,借她些力,帶她走出小花園。</br>
白天的咖啡廳,不到用餐的時候便是冷冷清清的,幾個穿著粉藍圍裙的服務員在廳里逛來逛去,來茴和肖鈺選了個靠窗的座位,窗外砌了個假山,山頂斜噴出一股噴泉,灑到小園圃的鮮花上。來茴要了咖啡,肖鈺要了果汁,兩人都望著窗外陰霾的天,肖鈺先開口道:“我沒想讓家逸知道,更沒想過要破壞你們,但是我的任性,還是給你們造成了負擔?!?lt;/br>
來茴轉過頭道:“這話怎么說?你沒那個想法是我們都知道的啊。”</br>
“正因為你們都知道,我更不安。我真沒想過要家逸娶我,你們就當沒見到過我,忘了這么回事兒吧!孩子我會養(yǎng)大的,跟我姓,只要你不介意,家逸還是可以來看他?!毙も暭鼻械卣f明自己的立場。</br>
來茴感到可笑,事已至此,當成沒發(fā)生過可能么?況且家逸又怎么可能在明知自己有個孩子的情況下,還與別人結婚?他幾日沒來找她,不就說明了,親生孩子比她這個失而復得卻毫無血緣的女朋友重要多了。</br>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家逸有他自己的選擇。倒是你---”來茴頓了頓,直言道:“你心里真正愛的是徐亞還是家逸?”</br>
肖鈺驀然垂下頭,藏在桌下的手捏緊了桌布,片刻后才抬頭道:“我誰都不愛,只愛肚子里的孩子!”</br>
“或許吧,誰又重要得過親生血緣呢?”來茴別有深意地道,意指家逸,也是在說肖鈺。</br>
肖鈺慘然地笑了會兒,頗感無奈地搖搖頭,才坦言道:“真沒想到,我從初中開始寫小說,刻畫了一個又一個真愛至上的女主角,最后,自己卻變成了奉子逼婚的女配角,夠濫俗,也夠諷刺的?!?lt;/br>
來茴心里想,把自己當主角的人,永遠都是配角的命。她仰頭望望那喜捉弄人的老天,說道:“誰都是自己世界里的主角,然而,在人生這場大戲里,命運才是導演,誰敢跟他叫板說自己是主角,有時候,認命雖然是出于無奈,但能苦中作樂,總比扮一輩子苦情角色好!”她凄涼地說,說的是自己,也說了跟自己一樣只能任命的人。</br>
肖鈺抬頭驚訝地看著她,爾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我寫了這么多年小說,卻不明白這個道理,真是慚愧!”</br>
“現(xiàn)在明白了,或許你以后就不再是個言情小說家,我倒是期待你往后的作品。”來茴笑說,緊接著話鋒一轉道:“替我轉告家逸,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抽個時間和我談談吧!”</br>
家逸對來茴避而不見,并非是不敢面對,他只是理不出個頭緒,他當然也想和來茴出國一走了之,但陪肖鈺去婦檢時,又親眼看到了她肚里那個小小的謝家逸,初為人父的喜悅使他產(chǎn)生了濃濃的不舍之情,他常常會想到那個孩子出世時抱在手里時柔軟的觸感,嫩嫩的,滑滑的肌膚,那是他的親生骨肉,有一天,他會蹣著兩條腿,追著他喊“爸爸”---</br>
湖邊的柳條兒迎風揚起了綠梢,來茴站在樹下,身后是那幢剛裝修好的別墅,兩指間的鑰匙在陽光下反著銀色的光。“這鑰匙還你!”</br>
家逸當然是不會收的,他坐在石墩上,風吹得他前額的頭發(fā)張揚凌亂,他不敢看來茴,只望著波光瀲滟的湖面說道:“我送出去了就不會收回來!”</br>
“隨你吧,還鑰匙只是個形式,反正那鎖隨便找個鎖匠都能打開!”來茴手一揚,便將鑰匙擲入湖心,蕩起幾個不大不小的漣漪,然后攤手道:“我沒鑰匙,往后是不會來這兒了!”</br>
家逸突地站起身,一望向來茴,眼淚就跟著滾了出來,他拼命咽回抽泣聲,痛苦道:“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么?”</br>
“你要跟我在一起,然后惦記著另一個人,和另一個孩子,你以為我能那樣大度么?還記得我也失去過一個孩子,那是你主張拿掉的!”來茴的小腹又痙攣了一下,舊事重提,她不是不怨的,還怨得很,只是,從前她不愿去提起罷了,而今相當于又受了回刺激,她說出來也圖個痛快。</br>
眼見家逸聽了她的這句話后,高大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起來,就似搖搖欲墜,她揉揉頭發(fā),和氣了些道:“就這樣吧,各歸各位,各負各的責任,誰也別折磨誰了!”</br>
一句話說出來很簡單,接受卻不是那么容易的。曾經(jīng)似海無邊的眷戀,溫柔如水的纏綿,絲絲縷縷的牽絆,痛苦煩擾都是他們青春年少時共同的經(jīng)歷,他認定了她是他這一生的妻子,她也曾把他當作今生唯一的依靠,他們都只看得到對方,不做他人想。而在那么多變故之后,他們再次回到原本的軌跡,是要再攜起手走完一生的,誰又知道變故沒完沒了,這次甚至不是誤會,他們都清楚地知道---</br>
回不到過去了。</br>
勢必是要分開了,而這次的分別,是永久地從對方的世界里抽離。</br>
痛苦的根源在于不徹底,在于不能全身而退,他遺落了他的心在她的世界,在往后漫長的歲月中,都是找不回來的。</br>
“來茴,你知道我是真愛你的!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將來還是,我想,如果可以恨多好,如果恨可以取代愛,如果往后的日子我只有恨,那我會過得好些!”</br>
“那你就學會恨我吧!得不到都會恨的,那很容易!”</br>
“我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書上總有人說要預約來世,原來就是要彌補今生的遺憾!”家逸說道。“就下輩子吧,下輩子我變成一棵樹,長在路邊,等你來歇腳乘涼!”</br>
“那萬一下輩子我也變成棵樹,跟你一南一北呢?”</br>
“所以我現(xiàn)在跟你講清楚,你下輩子還是變成*人,而我下輩子就變成一棵松樹,每當你經(jīng)過一棵松樹,就仔細看看樹干,流出松脂最多的那一棵就是我,那松脂是我的眼淚!”</br>
“你這句話可真肉麻!”來茴強笑著,假意搓手上的雞皮疙瘩。</br>
“看,你覺得肉麻,我卻是這樣想的!”他的眼淚又涌出來,背過身去抹掉?!罢媸悄菢泳秃昧?,怕就怕,人根本就沒有下輩子!”</br>
“是有的,小時候外婆說過!”來茴安慰他,也說服自己相信?!拔颐銖姶饝?,下輩子,我會找到你,然后倚著你的樹干乘涼!”</br>
他們約定后,來茴沖他笑了笑,先一步走了,家逸揮了揮手,也背過身去,不再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影。</br>
這一次,不是擦肩而過,是背道而馳!</br>
來茴想起了有一首詩---</br>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br>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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