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亞曾對來茴說:如果你沒有認(rèn)識家逸,如果你沒有愛上家逸,這輩子你總是我的,一年兩年三年或許你不愛我,但五年十年呢,總有一天,你一回頭,發(fā)覺我還愛著你,你說你會不會因為感動而愛上我?</br>
來茴說:你那些如果都沒用,除非家逸不在這世上,否則,總有那么個地方,我會遇到他,再愛上他。</br>
那時來茴讀高三,正是與家逸感情最深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從未作過與家逸分手的設(shè)想,偶爾復(fù)習(xí)完功課,她會在臺燈下托腮瞑思:如果她和家逸以后不能在一起怎么辦?</br>
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假設(shè),她和家逸怎么會分開?她的成績不比家逸差,也約定好了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起回到這里工作---</br>
年輕就是這點好,總是把現(xiàn)在的感情當(dāng)成一輩子的感情。</br>
沒有人在焦不離孟時去設(shè)想分手的可能,他們認(rèn)為現(xiàn)在如何相愛,以后也會這樣愛上一生一世。</br>
來茴當(dāng)初說得那么鐵齒,四年后再見到徐亞,唯一的感慨是當(dāng)年認(rèn)定了會廝守一生的愛情,當(dāng)年如空氣一般離了活不下去的愛情,真正分開了,再回望,也不過是一場考得不理想的期末測試,在完整的人生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br>
謝家逸在a城最有名的川菜酒樓訂了包廂,來茴因為塞車遲了二十分鐘才到,徐亞在來茴進門的那一剎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這幾年他沒去設(shè)想過重逢,他認(rèn)為那是家逸才能享受的福利,他和來茴僅是朋友,不會有那種多年后相遇,只剩靜默的恍惚。他只當(dāng)自己是根木樁子,守著,等著她,就好。</br>
他后悔那么急切地想要見到來茴,他應(yīng)該工作穩(wěn)定了再見她的,他在心里這樣想,但又不停地為自己辯護,誰想得到來茴在幾年后變得這么漂亮。只看到她那一身月白色長裙,高高挽起的發(fā)髻,修飾得無可挑剔的五官,一種深切地自卑便在他心里發(fā)了芽。</br>
而她坐在中間,旁邊是家逸,無論誰來看,都認(rèn)為那才是一對璧人,家逸點菜時,服務(wù)員都是這樣問的:先生,您的女朋友能吃辣嗎?</br>
就像上高中時,三人無論到哪里,誰都不會把他和來茴錯認(rèn)為一對,隔了這么多年,即便家逸與她已經(jīng)分手,即便他舍棄工作來到a城,仍是殊途同歸。</br>
自卑的嫩芽茁壯成長,枝葉快要伸到喉嚨,讓他想掐死自己時,家逸點完菜了,來茴偏頭沖他一笑。“徐亞,這么多年怎么沒見你長高點兒啊?”</br>
徐亞確定了,他該找借口離開,然后去衛(wèi)生間把自己給滅了,轉(zhuǎn)念又想,來茴跟他說話從來都是這樣,是不是代表她還把自己當(dāng)成朋友?他試探地抓起筷子,像從前一樣,往來茴頭上敲了一記。“那還不是因為我聽你的話,你忘了上初中時,你警告過我,說不許我高你一個頭!”</br>
來茴拿起家逸面前撈菜的長柄漏勺,跟著敲徐亞的頭,三聲脆響,她笑瞇瞇地道:“別賴我,你要真聽我的話,還會偷著喝大骨湯?”</br>
徐亞又回敬,兩人你來我往,家逸頓時成了個無用的擺設(shè),比筷子湯勺還不如。徐亞高興來茴樣子雖變了,對他卻沒半點生疏。來茴見到徐亞本來是開心的,若只有他們兩人,或許會客氣些,但因為家逸在,她感到別扭,不得不和徐亞鬧點氣氛,以忽略家逸的存在。</br>
直到菜都上桌,紅油湯在鍋里翻滾,徐亞才透過熱氣看到家逸悶聲不吭,覺得有些內(nèi)疚,忙說道:“在a城的同學(xué)是不是就你跟家逸啊?”</br>
來茴說:“我不知道,以前的同學(xué)都聯(lián)系不上。”</br>
家逸被冷落太久,剛才見來茴同徐亞打打鬧鬧,心里就很不舒服,想著又不是十七八歲,這樣不是明擺著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情罵俏,又想起以前三人吃飯,來茴都是緊挨著他,一時黯然,他冷冷地問來茴:“是聯(lián)系不上?還是不想聯(lián)系?”</br>
來茴被他的話刺得一愣,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礙于除亞在場,還是壓下火氣,說道:“本來就是聯(lián)系不上?”</br>
“我不是同學(xué)么?”家逸咄咄逼人地繼續(xù)道:“怎么沒見你跟我聯(lián)系過?還是在你心里連個同學(xué)也算不上了?” 他這樣問著她,每說一個字他心里就一陣刺痛,說完竟有幾分心酸落淚的感覺。他沒說出口的是,自己當(dāng)初約她,找了那么多借口她才肯出來吃頓飯,徐亞才打了個電話,就忙不迭地來赴約了。</br>
來茴被他冷冷的話語逼急了,顧不得徐亞在場,不經(jīng)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說得沒錯,我們只是同學(xué),在你心里,也僅此而已,謝家逸,你要我把你當(dāng)同學(xué),那我以后就把你當(dāng)成普通的同學(xué)!這樣你滿意了嗎?”一口氣說完,房里寂靜無聲,三人都愣住了,只有鍋里的湯“汩汩”地翻騰。</br>
來茴被家逸和徐亞怔怔地看著,一時無法自處,又羞又悔,手腳似乎都沒處可放,黑亮的眸子浸淫在晶瑩的淚水中,她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慌忙抓起手袋,奪門而逃。</br>
家逸首先反應(yīng)過來,如本能一般地站起身,丟下徐亞便追了出去。在地下停車場里,他“砰”的一聲將來茴拉開的車門關(guān)上,低頭看著背對他的來茴,手在半空中揚了許久,才緩緩搭上她微微聳動的雙肩。</br>
“來茴……”他突然發(fā)覺自己追上來竟不知道要說什么。“來茴,別哭……”</br>
他的喉嚨像被堵住了,來茴突然轉(zhuǎn)身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細細的綴泣聲,不用看,他也知道她咬著唇忍著不發(fā)出聲音。雙手摟緊她,眼淚在眼眶里打了幾個圈,成串滾落。</br>
停車場的背光處,徐亞如同幾年前,遠遠地站著,然后,默然轉(zhuǎn)身離開。</br>
“家逸!”來茴退開一些,看著他,聲音微微顫抖。“別讓我看到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愛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想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像這樣抱著你,家逸,怎么辦?我真的不能看到你!”</br>
家逸心頭一震,又把她拉回懷里,手摸著她的頭發(fā)。“那就不看,讓我看你就好了!”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含在喉嚨里許久的話終于說了出來。“來茴,為什么我感覺你比以前瘦了?這些年你過不好嗎?”</br>
懷里的身軀像是要印證他的話般輕顫起來,凄涼得如同秋風(fēng)掃過落葉,是那樣地薄弱。她幽幽地說道:“我過得不好,家逸,我不想逞強說我過得很好,但這幾年我真的過得遭透了!”</br>
他又抱緊了一些,似要把所有的憐惜都灌到她身體里,他吻著她的頭發(fā),吻著她的眼淚,他看著她淹了水的雙瞳,忘了一切,蜇伏在內(nèi)心許久的話自然而然地滾出喉嚨:“回到我身邊好不好?”</br>
來茴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才別開了臉,低頭又埋回他的胸膛,悶悶地啜泣聲大了些,家逸感覺到自己的襯衫被咬住了,濕熱的溫度隔著皮膚灼痛了心,半晌后,他聽她怨懟又無奈的嘆息:“你明知道我回不去了,家逸,你明知道的!”</br>
是啊,他明知道的,可他仍是不想放開。</br>
腰上的手松開,來茴轉(zhuǎn)身打開了車門,直到車駛出停車場,她也未轉(zhuǎn)頭再看他一眼。家逸有如木雕,手頓在半空中,好似來茴還在他懷里,沒有離開過,這么多年一直沒有離開過。</br>
他抬頭望著尾燈的消失的地方,是停車場的出口,暗沉沉,空落落的,像他的心,開了道口子,什么都漏出去了,卻沒有補進來的。</br>
這就成熟的壞處,再深刻的愛情,也會被放到天平上衡量。</br>
十幾歲時,他與來茴站在天平上,一樣地年紀(jì),一樣的經(jīng)歷,一樣的單純,他們站在天平上是平等的,所以他們毫無顧慮地相愛,愛得信誓旦旦,愛得許諾無數(shù)個來生,誰也不去計較那天平是否傾斜。</br>
二十幾歲時,他們被生活加加減減,誰也稱不出彼此的重量,誰也不敢貿(mào)然站上那座情感的天平,所以他們怯懦地放棄,學(xué)會忘記誓言,學(xué)會安于這世的平淡,誰都逃避那座在心里已生了鐵銹的天平。</br>
盡管,他們都無法剖開跳動的心臟,取出在那里生了根的感情。</br>
外面是艷麗的天,十分潔凈的湛藍色,天底下是烏煙瘴氣的城市,繁華區(qū)像被捅了的蜂窩,亂糟糟的,鬧哄哄的,屏蔽不了世俗的喧囂,能選擇的,只有一同沉淪。</br>
街角處,一個小小的店面,貼著花花綠綠的海報,李月琴幾年前拍的老電影宣傳照擠在當(dāng)中,來茴放慢車速,開了車窗,一對情侶走過,她模糊地聽到他們的談話---</br>
女孩兒指著海報贊嘆道:“那不是剛離婚的李月琴嗎?都三十多歲了還那么漂亮!”</br>
男孩兒摟著女孩的肩說道:“哪兒呢,我看還沒你漂亮!”</br>
來茴想,這大概是世上最潔凈的慌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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