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鏘鏘三人行 第五十章 身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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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她很能干。 ”天下做娘的哪有不能干的,為了自己的孩子奔波勞碌,辛苦忙活,母親是天底下最無私最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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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彥仙悠然出神,仿佛回到了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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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時,我爹因為屢試不第,心情很不好,脾氣孤僻,每天都泡在酒壇里,喝醉了還會打人,打我娘也打我,拿那種三指寬的毛竹片抽,常常把竹板打斷。 我娘要護著我,身上都是傷,一道道紅痕鼓起來看得驚心。 我抱著我娘大哭,娘卻只擔心我有沒有受傷,還說男孩子都不能哭,要頂天立地撐起一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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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話我牢牢記著一直不敢忘,但那時家里其實是我娘撐著。 爹爹每天喝酒,除了打人發(fā)牢騷什么都不管,家里的幾分薄田慢慢都賣了。 娘只好出去做工,幫人洗衣補衣賺點小錢貼補家里,但哪經得住一家子人開銷,我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娘整天犯愁該從哪弄錢來養(yǎng)活我。 你別發(fā)呆,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幸福,每天這么多人哄著你寵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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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的姥爺做過郎中,娘沒出嫁前跟著外公學了點醫(yī)理,咬了咬牙就去做穩(wěn)婆了。 她手底下接出了好幾個難產的孩子,母子都平安。 名聲漸漸傳開,四方來請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城里有錢的富戶也派人來請,愿意出幾倍的價錢,這樣我家的柴米終于有了保障,就連我爹也不大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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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記得有一天大半夜的。 我家大門被人敲得震天響,有人在外面厲聲喊周大娘救命,產婦快不行了。 我娘心最善,連忙打開門二話不說跟他們走了。 生孩子是沒點地,誰知道幾時會下來,所以我娘常常深更半夜的被人叫走,我們根本沒在意。 我只記得我迷迷糊糊地對我娘說。 娘,你回來時記得給我?guī)Т呛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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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我永遠吃不到那串冰糖葫蘆了。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吃過。 那一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因為我娘再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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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娘一連三天沒回家,這事也不稀奇,碰上生頭胎的,生個兩三天都不稀奇,娘接生了那么多孩子,這事遇得多了。 我和爹都沒當回事。 第四天我一個人坐在門口玩彈子,心里想著娘,還有那串冰糖葫蘆。 我看到一堆衙役沖進來,嚷嚷著讓我爹去認尸。 但我爹醉得不省人事,他們就把我?guī)チ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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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膽子挺大,平時最喜歡聽鬼故事,聽說要看尸體并不害怕,甚至有些興奮。 根本沒留意那些衙役看著我時露出的憐憫表情。 遠遠看到尸體,我就知道不對了,那衣服的顏色、式樣跟我娘走時穿的那套一模一樣。 我渾身哆嗦著走上前,那具女尸面上浮腫,皮膚發(fā)紫,身上都開始潰爛了。 背后有個一尺長的傷口。 深可見骨,是致命傷。 尸體面目已經模糊,看不清長相,但輪廓象極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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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衙役問我這是我娘嗎?我尖叫,我娘是世上最溫柔最漂亮地人,怎么可能是這副模樣。 他們又拿出一塊雕著個觀音像的玉佩來問我認得不?我自然是認得地,那是我姥爺去世前留給娘的遺物,娘一直是貼身戴著不肯離身的。 我叫這塊玉是我娘的怎么會在你們手上?那些人嘆息著把我?guī)ё撸f我娘死了,剛剛那具尸體就是我娘。 這塊玉就是他們從她手里挖出來的。 我不肯信。 呆呆地說,娘身上有種甜甜的味道。 那具尸體冰冷可怖哪點象我娘了?他們拍拍我頭說我太小了,以后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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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爹醒過來后去了趟縣衙,哭得涕淚縱橫,我說那又不是我娘,爹你哭什么?爹卻說那確實是我娘,娘是遭了搶,娘不肯把姥爺留下的玉佩交出,所以才會被賊人殺了。 聽說衙役們把她手指都掰斷了才挖出這塊玉來,賊人殺了她后把她地身子捆了石頭扔進河里,三天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 在棄尸的地方附近還找到了一封紅紙,上面寫著“初七大喜”。 按膠洲的風俗,生了孩子要給人封紅包,上面要寫明孩子的生辰,這個紅包上只簡單地寫著初七,不象平時娘收的紅包寫著詳細的生辰八字,也沒有寫明白是弄璋還是弄瓦之喜,但他們都說時間合得上,三天前正是初七,很顯然就是周大娘接生后收了大紅包然后被人劫財,她不肯放棄父親的遺物于是被歹徒殺害棄尸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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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不肯相信,這世上最溫柔的娘永遠不會再回來,不會再為我擋著所有傷害,不會再哄著我多吃一口飯,不會含笑看著我娶了媳婦來孝敬她,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爹說你不信我就打到你信,他真打我,下手真狠,拿幾根竹板摞在一起打,邊打邊哭,這一次他哭得很傷心,打到后來還吐了一口血。 我被他嚇得哭著叫,爹我信了,你不要死。 他抱著我哭嚎,青兒是我對不起你。 那天他昏過去了,是被街坊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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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打我,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動過我一根手指頭。 他也沒有再喝酒,象剛和娘成親時那樣每天都出去給人寫信寫對聯(lián)賺錢。 不過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常常會劇烈咳嗽,咳著咳著就會咳出血來。 他沒讓我見到,可我從門縫里都瞧仔細了。 我問過和爹爹認識的章大夫,章大夫只說你好好聽你爹的話就是孝順你爹了。 我雖然年紀小,可他話里的意思我聽得明白,他是說我爹沒幾年好活了。 我爹熬了幾年,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終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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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時我在隔壁地武館學武,師傅說沒東西可以教我了讓我不用再去。 我歡喜地去告訴爹我出師了以后可以出去掙錢孝敬他,結果卻看到他倒在地上,胸口一大灘猩紅的血。 他見到我只說了一句,孩子苦了你了!就這樣睜著眼睛去世了。 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他更恨老天爺不公,我娘被害那么久,官府一直敷衍了事。 我對著我爹的遺體發(fā)誓,爹,我會讓你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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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從此,我就是一個人過日子,在江湖上東飄西蕩,我已經整整十四年沒有回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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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所以你要去做賞金獵人?”也許以前會覺他很笨,不懂得變通,現(xiàn)在才明白他只是擇善固執(zhí),他是在用自己的方法紀念他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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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我知道我也許永遠不能親手捉到那個兇人,但我至少能多捉幾個不法之徒,能讓別人多得到些公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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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了,你母親是幾時去世的?”方海棠隱隱覺得不安,初七初七,她心里涼嗖嗖的發(fā)毛,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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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建炎二十三年十月初七!”周彥仙神色淡淡,可是有一股寒氣剎時浸透肌膚,就連火盆中的火苗也似乎****了不少。 海棠知道,那是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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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窗外焰火炮竹的氣勢突然大盛,模糊傳來更子聲,不知不覺間,子時已過,熙寧十六年地正月初一在滿天地火樹銀花中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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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彥仙——”海棠想要說些什么,喉嚨里卻哽得難受。 “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