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喚左思右想,覺得該蓋住的不僅是平康坊那些男男女女的臉,而是宿溪的臉。</br>　　片刻后,他擰著眉，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塊輕盈的面紗,看起來純凈無暇,還有些透光,但是他往宿溪臉上一蒙,很快宿溪身邊的幾個宮女都看不見宿溪的臉了,只能看見宿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轉(zhuǎn)。</br>　　宿溪：……</br>　　宮女們：……</br>　　宿溪不太服氣地想把面紗拽掉，陸喚摁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和顏悅色地問：“面紗不舒服嗎？”</br>　　“這倒不是——”面紗十分透氣,戴著跟沒戴一樣，但是憑什么她就不能露臉？以她女扮男裝的長相，清秀過人，說不定還可以吸引一些貌美女子的視線呢，宿溪話頭一轉(zhuǎn)，道：“對，很不舒服，太厚重了。”</br>　　陸喚不知道又從哪里弄來了一塊更加輕盈的緋紅色面紗,上面還繡著兩只蝴蝶，柔和地看著她，一副“全天下最輕的面紗我都可以為你弄來”的表情。</br>　　宿溪：……</br>　　算了吧,緋紅色騷里騷氣，等下把小姐姐們都嚇跑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戴上了面紗，抬眸看著陸喚還露在外面的一張俊臉，十分不甘心地道：“要戴有本事兩個人一起戴，只有我戴算什么，就憑你是我男朋友就可以雙標(biāo)？！”</br>　　誰知陸喚聽了她這話，反而面露喜色，有些害羞地又讓人送過來一張玄色蒙面，道：“小溪非讓我戴，不讓我示人，也是可以的。”</br>　　宿溪：……</br>　　旁邊的宮女大約早就被命令過，無論看到什么、無論聽到什么，都不可以做出任何表情、發(fā)出任何聲音，不然就會被殺頭。此時看到和往日不茍言笑、面無表情的圣明君主判若兩人的年少皇帝，竟然也能生生忍住，待在一邊宛如木樁子。</br>　　只有宿溪一個人內(nèi)心化作尖叫雞。</br>　　她對陸喚怒目而視：“兩個人都戴面罩，還去什么聲色場所？！不知道的人以為我們要去劫囚場！”</br>　　陸喚順桿往上爬，眼睛一亮：“那便不去了，多得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可去！”</br>　　“不行。”宿溪咬咬牙，道：“戴就戴。”</br>　　她將面紗戴上了，陸喚也郁郁寡歡地將面罩戴上了。</br>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即將拋繡球招親的公子哥兒和一個即將劫刑場的帝王站在一起。</br>　　陸喚同樣換上了便裝，與宿溪穿的是一個色系，只是他比宿溪高得多，三年以來，頎長的少年逐漸朝著高大偉岸發(fā)展，此時介于成年男子與鮮衣怒馬的少年之間，即便戴上了面罩，站在人群中仍然鶴立雞群。</br>　　他擺了擺手，那幾個宮女退下了，隨即幾個他已經(jīng)安排好的侍衛(wèi)穿著便裝進(jìn)來了。</br>　　這幾個侍衛(wèi)穿得像是京城中普通的世家中的家丁，看起來也比較低調(diào)，不張揚。</br>　　陸喚牽著宿溪往皇宮外走。</br>　　因為有意帶著她逛一逛，所以沒有鑾駕，只有身后侍衛(wèi)撐著兩把傘，也不是皇帝專用的黃羅傘，而是普通京城貴族子弟常用的輕綢傘。</br>　　沿路皇宮里的人已經(jīng)被提前清散。</br>　　宿溪跟著他出了大明宮，繞過太液池，穿過含光殿，從宣武門進(jìn)去，見到前邊還有巍峨的太極殿，簡直大得讓人眼皮子發(fā)暈，偌大宮城，夏蟬鳴鳴，兩邊高深院墻與琉璃瓦，池子里荷花接天連日，美景美不勝收。</br>　　終于走出了太極宮，陸喚問身側(cè)的人：“是不是累了？”</br>　　“為什么這么大？！”宿溪感到暈眩，“有五個我們學(xué)校那么大。”</br>　　陸喚估算了一下距離，道：“應(yīng)當(dāng)不止，方才從大明宮出來的路程，已經(jīng)走了二十個高中學(xué)校，十個大學(xué)了。”</br>　　宿溪：……</br>　　陸喚走到宿溪面前，一掀衣袍馬步蹲下，對她道：“我背你。”</br>　　身后的侍衛(wèi)紛紛識趣地看向天，仿佛天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吸引住了他們的視線。</br>　　宿溪道：“回去再背，在這邊就不了。”</br>　　她湊到陸喚的耳邊：“否則你皇帝的威嚴(yán)放在哪里。”</br>　　陸喚似笑非笑：“你是害怕成為禍國殃民的妖妃么？”</br>　　宿溪瞪了他一眼。</br>　　陸喚想了想，讓侍衛(wèi)去牽來兩匹馬，對宿溪道：“倒是有一條捷徑可以直接出朱雀門，我們騎馬過去。”</br>　　“我在那邊也騎過馬，不過是在景區(qū)了，那些馬都很溫順，這兩匹馬——”宿溪摸了摸馬背，發(fā)現(xiàn)這兩匹馬比自己在景區(qū)見到的那些馬還要溫順，其中一匹棗紅色，另一匹雪白色，和自己當(dāng)年送給陸喚的馬有些相似，但又不是那一匹。</br>　　“無礙，有我，我與你一匹馬。”陸喚說完，見宿溪盯著兩匹馬看，便道：“你送我的那匹馬已經(jīng)退役了，此時在皇宮的馬廄中安享后半生，明日帶你去看看。”</br>　　宿溪頓時有些傷感：“這就老了？”</br>　　“小梨花是你六年前送我的，當(dāng)時它正值壯年，約為五歲，如今六年過去，它已經(jīng)十一歲了。純血馬十五歲之前大多都仍在服役，但皇宮內(nèi)的馬大多到了十歲便開始安享天年了。”</br>　　宿溪的重點頓時被帶偏：“等等，你叫它什么？！”</br>　　陸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身邊的馬的前額，低聲道：“小梨花。”</br>　　宿溪盯著他：“這是什么勾欄院的名字？！”</br>　　陸喚耳根有些紅，不答話，只道：“過來，我扶你上馬。”</br>　　收到宿溪送的這匹馬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宿溪是誰，長什么樣子，有著怎樣的音容相貌，那時對他而言，看不見的宿溪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見到京城外樹下拴著那匹她送給他的馬的時候，就在心里想，等到開春——最遲等到開春，梨花開的時候，他就鼓起勇氣對她提出來，想見她。但后來，居然還沒等到開春，他便按捺不住，貿(mào)貿(mào)然提出了那個請求。</br>　　那恐怕是陸喚做過的最沒有計劃、最唐突、最忐忑、最意氣用事的一件事情了。他一度以為因為他提出了這個請求，她就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了，但好在，后來她來了。</br>　　因而這匹馬叫小梨花。</br>　　梨花來的時候，她就來了。</br>　　他希望有一天，馬蹄聲響起的時候，能一并將她帶來他的世界。</br>　　宿溪上了馬，陸喚翻身上馬，落在她身后，環(huán)抱著她，持著韁繩，嘴里輕喝一聲，新的雪白色的馬便猶如利箭般，疾馳而去。</br>　　身后幾個侍衛(wèi)匆匆跟了上來。</br>　　夏日的風(fēng)吹過耳畔，宿溪不禁往后靠了靠，靠在陸喚的胸膛上，陸喚帶著她策馬穿過城門，高深長巷，京城街市，目之所及，繁華一片，熱鬧祥和，正是當(dāng)年她在陸喚衣櫥里所見到的那一副河清海晏的畫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