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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伊予國的連橫合縱

    ,戰(zhàn)國之平手物語 !
    平手汎秀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去插手四國西部事務(wù),各個方向上的敵人和盟友都無暇分身,只能隔空喊幾句話來彰顯存在感。
    進入深秋之后,肥前龍造寺隆信在今山合戰(zhàn)中令人震驚的勝利傳遍了列國,并且馬上被拿來與河越北條氏康、嚴島毛利元就、桶狹間織田信長來作對比。兩上杉、大內(nèi)、今川都在戰(zhàn)敗后迅速衰落了,所以如今的大友義鎮(zhèn)也受到無數(shù)質(zhì)疑。除了老家豐后之外,他們對豐前、筑前、筑后三國的掌握都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動搖,一時是顧及不到伊予的了。
    而安藝吉田郡山城的毛利元就,似乎大概真的是時日無多了,據(jù)說各項權(quán)柄都在迅速向嫡孫毛利輝元手里逐一移交,這個關(guān)鍵時刻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兩人當然要在中樞好好呆著,以安定遠近人心,各項軍事活動不得已暫定,連山陰的尼子復(fù)興軍都因此得以喘息,其他戰(zhàn)線就更是只能收縮了。
    于是伊予就由河野氏自行處置,他們的嫡系血脈已經(jīng)斷絕,如今的家督是毛利家強行扶植上去的一個近支八歲小孩,內(nèi)部隱憂其實很嚴重。面對著平手汎秀以舊事為由頭的政治攻勢,河野家臣們無法達成一致,整日在湯筑城里扯皮。
    尤其是筆頭宿老大野直昌的弟弟大野直之,野心勃勃狂悖不堪,主動勾結(jié)平手汎秀,領(lǐng)到一筆出賣節(jié)操喚來的銀錢,收買了好幾個貪圖財貨的同僚,在領(lǐng)內(nèi)上躥下跳,飛短流長,蠱惑了不少人。
    毛利家倒是也派了安國寺惠瓊過來,但此人顯然不能像吉川、小早川那樣壓制河野家臣,只能做些協(xié)調(diào)斡旋的事。臨時通知幕府弄一個正式守護的任命也是很麻煩的,足利義昭再怎么親近毛利,也不可能輕易將職役授予給非嫡系傳承的未成年人,那個小娃娃的正統(tǒng)性實在太低了。
    唯一在平手汎秀計算之外的,是伊予國西部沿岸,握有一定領(lǐng)地的西園寺公廣。
    此人得知一條家陷入內(nèi)紛之后,立即傾巢而出,勸降二城,奇襲二城,強攻三城,一共取得了宇和、喜多、浮穴三郡的七個據(jù)點,約一萬五千石的地盤。
    直到中村城的分贓大會開完,河田長親以平手家代役的身份,派人發(fā)布了諸般禁制,接替了防務(wù),這才消停下來。
    事后西園寺公廣得了便宜還賣乖,派人恭恭敬敬地過來問候,聲稱:“聽說名滿天下的平手刑部大人來到四國平定逆臣,真是喜不自勝,鄙人很高興能為討伐一條家出一點力。”
    如此行徑,令人氣結(jié),卻又無可奈何。
    對方是四國島上唯一一個內(nèi)外關(guān)系都很穩(wěn)定,沒什么明顯弱點的勢力。
    伊予西園寺氏,雖然也是出自公卿名門,但與一條氏不同之處在于,早在南北朝時便與宗家分裂,從此失去了朝廷官位,相應(yīng)也避免了受到京都局勢影響,走上舍名就實、獨立自主的發(fā)展路線。
    當代家督西園寺公廣現(xiàn)今三十余歲,正值壯年,文武雙全,勵精圖治,早已肅清了內(nèi)部的不安定因素,外交上又依賴毛利氏,取得了足利義昭的認可。以他本人為首,加上十四名家臣,團結(jié)一致共同進退,并稱為“西園寺十五將”,在大友、毛利、三好夾縫里輾轉(zhuǎn)騰挪,始終堅挺不衰。
    要說缺點就是地狹民寡,算上領(lǐng)內(nèi)所有的青壯,也才能動員起三四千的軍勢,其中帶甲佩刀之士不足八百,平手汎秀手上這萬余人若是擺明車馬,大張旗鼓殺過去,對方多半是抵擋不住的。
    然而,人家不曾被抓住過任何錯處,全無口實之下怎可驟然興兵呢?
    質(zhì)疑河野家的守護資格,已然令毛利家頗為尷尬。來四國才不到三個月,就在西贊岐和東阿波各自布下釘子,如今又插手了一條家的內(nèi)務(wù),再得寸進尺,幕府說不定就會為了搞平衡而暗中打擊平手家了。
    因此,不但不能攻打,還要大方地承認人家對于新領(lǐng)地的占有。
    平手汎秀克制了心下的一丁點負面情緒,禮貌邀請西園寺公廣來到中村城,見證一條兼定之子萬千代提前元服的儀式。
    對方欣然接受。
    足利義昭、毛利元就,乃至織田信忠都得到了邀請,不過人家顯然不可能來,派個使臣寄一封信就算意思到了。
    長宗我部元親自然不會缺席;十河存保與香川之景恰在軍中,正好作為阿波、贊岐的代表;河野家是筆頭宿老大野直昌親至,顯然有些特殊意圖;還有一個名義臣服于河野家的半獨立小勢力石川氏,派了一門眾金子元宅來摻和。
    最后時間定在九月二十七日。
    關(guān)心此事的從二位權(quán)大納言一條內(nèi)基從京都千里迢迢趕過來,并且送上一份“大禮”。在他的中介下,年僅九歲的一條萬千代得到一個“內(nèi)”字,取名“內(nèi)政”,獲封為從五位下,并且接替其父出任“左近衛(wèi)少將”之官。
    一條兼定則得到承諾,會在數(shù)月之內(nèi),越階升任“正三位權(quán)中納言兼左近衛(wèi)中將”,成為太政官的一員。
    朝廷高官們?yōu)榱私鉀Q問題,還是出了不少誠意的。
    盡管當事人并不會領(lǐng)情。
    起初,一條內(nèi)基這位貴人很是喜悅,了結(jié)這個懸案官司能收獲不少老派公卿的好感,說不定有機會距離關(guān)白更進一步。但他面對著一堆鄉(xiāng)下人,始終不茍言笑,保持著淡然的疏離感,只偶爾用京都腔調(diào)與平手汎秀講幾句,對旁人是絕無對話的意思。
    相反一條兼定卻是沒精打采,毫無儀態(tài),沒坐多久便鬧著要求上酒,仰頭痛飲。許多粗毫無狀的江湖草莽上來敬酒送別,全都來者不拒,一飲而盡。到后面就成了醉倒一片,勾肩搭背,胡言亂語,相擁而涕。
    乃至長宗我部家的部分重臣與一門眾也受到感染,前去致以善意。
    可見這位公家高門出身的國司,的確是更認同武士的身份,絲毫不端著架子,也因此受到國人豪族的歡迎。惜哉其智術(shù)并不足以對抗外界的阻擾。
    這便是平手汎秀并不直接吞并占據(jù),而是善待了一條兼定,與之講和,只求間接掌握西土佐與南伊予的原因。
    委派處事溫和細致的河田長親在此駐守,也是為了平息后患。此地離畿內(nèi)實在有些偏遠,倘若不慎引發(fā)土豪地侍們的反感,演變成游擊戰(zhàn)的局面,那可就糟糕了。
    見此情形,一條內(nèi)基眉關(guān)緊鎖,不住搖頭,面上全是無奈之色。就連九歲的萬千代——現(xiàn)在已改名叫做一條內(nèi)政,下意識也是更親近京都來的叔叔,對親生父親的作為頗有些嫌棄的意思。
    公卿高家與武士門第,終究還是涇渭分明啊!
    平手汎秀頂著“正五位下刑部少輔”的牌子,自然要把京都來的大人物照顧好,不過言談舉止也不可過于浮夸,以免顯得不倫不類。自源氏開創(chuàng)幕府統(tǒng)治以來,武家貴族也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截然不同于朝廷公卿,又與田舍間的豪杰大相徑庭。
    沒過多久一條兼定便醉倒睡去,被人攙扶抬走,早已忍受不了氣氛的一條內(nèi)基和一條內(nèi)政也趕緊趁機離席。
    只剩下鄉(xiāng)下武士們飲酒作樂了。
    眾人分屬不同勢力,難得見一次面,自然不會說什么推心置腹的話,而是借著酒意彼此吹捧試探,暗藏機鋒。
    酒過三巡之后,長宗我部元親點不知是真醉還是假熏,忽然就大膽品評其伊予一國的人物來:“土居近江(宗珊)有勇有謀,修身不密,亡于內(nèi)紛;來島出云(通康)、平岡大和(房實)二人皆為英杰,如今前者病逝,后者年邁隱退,只剩大野山城(直昌)作為河野家的中流砥柱;金子殿(元宅)名雖未不顯,然而日后必有騰飛之時;此外西園寺的渡邊式部(教忠)、土居備中(清良)亦是足稱道的人杰。”
    這話的信息量還是很大的。
    別的不談,坐在末座角落無人問津的金子元宅臉上頓時呈現(xiàn)出驚訝和感佩夾雜的神情,雖然依然沒有被注意到。
    被稱為“河野家中流砥柱”的大野直昌干笑了兩聲,面無表情地反駁道:“您太客氣了!在下縱然有些微成就,也全是歷代主公領(lǐng)導(dǎo)有方……”
    “這就不對了!過分的謙虛,就接近于虛偽了!”長宗我部元親毫不客氣打斷了對方的話,“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最近幾年貴家的家督乃是個幼童,諸般政務(wù)難道不是盡皆操持于您的手上嗎?”
    大野直昌素來不善口舌,當下不知該怎么回答,愣了片刻扭過頭去不再理會:“哼!真是無稽之談,不值一斥!”
    長宗我部元親聞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十分暢快。
    反正這話也不是說給對方聽的,而是說過下面的吃瓜群眾們聽的。
    筱原長房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足以說明,當主公少幼不能理事的時候,筆頭宿老無論怎么做,總會被抓住漏洞鬧出矛盾來。
    除非是如諸葛武侯般,渾身上下無懈可擊,找不出指摘之處的人。
    但千百年來才有幾個武侯呢?
    平手汎秀卻注意到最后的話,舉起酒碟向?qū)γ孢b遙致敬,感慨道:“如宮內(nèi)殿所言,渡邊式部(教忠)、土居備中(清良)皆是人杰,那么作為其主的黑瀨殿豈不更加卓越嗎?”
    黑瀨殿即西園寺公廣,因祖先多年前就與京都宗家不相往來,所以得不到官位;但他確實出身高家血統(tǒng)不凡,故而以其居城黑瀨城,稱呼為“黑瀨殿”。
    說起來平手汎秀也曾被稱作“岸和田殿”,但不久之后就獲得朝廷冊封的正式官位,于是大家的尊稱又變了。
    西園寺公廣是個謹慎的人,聽了這話,毫無喜色反而惶恐,趕忙下拜道:“慚愧,慚愧!不敢當刑部大人謬贊!鄙人能有這些肱骨之臣傾心追隨,實乃神佛垂憐恩賜,萬萬不敢居功于己。”
    “難道伊予的風氣就是如此自貶嗎?我這個土佐人作為多年鄰居怎么沒聽說過?”長宗我部元親又出來裝直腸子了,“當今乃是戰(zhàn)國亂世,非君擇臣,臣亦擇君,黑瀨殿您這么說的話,莫非覺得您家的家臣們都沒有識主之明嗎?”
    “鄙人當然全無此意……”西園寺公廣被弄得哭笑不得。
    “不用再說了,這點看人的眼光我還是有自信的!”平手汎秀也感覺到略有醉意,開始稍微放蕩不羈了,“我看西園寺家,是可以對伊予一地的安危承擔更多責任的嘛!來之前便說了,河野氏的守護使身份,有很多的疑問,而一條家的新主心向公家文化,恐怕不肯接受幕府任命的職役,所以說啊……”
    “且慢!”眼看自家利益即將被損害,大野直昌不得不當面頂撞“朝廷命官”了,這也是他來此的直接目的:“刑部大人!我家素來對幕府毫無二心,就算有些過錯也是無心之失,總不至于是十惡不赦吧!您對于河野氏守護地位,究竟有哪些疑問,咱們可以逐一分辨,慢慢理清楚。萬一理不清楚,安藝的毛利右馬頭(元就)德高望重,是知曉內(nèi)情的,可以請他來主持公道!”
    搬出外人名號來狐假虎威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是很痛苦的。
    大野直昌作為筆頭宿老,并不愿意河野家徹底淪為毛利的附庸,總想多保持一些獨立性。但面臨著畿內(nèi)第一智將咄咄逼人的攻勢,這點愿望恐怕要逐漸落空。
    “沒必要反應(yīng)這么大嘛。”平手汎秀做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我固然知道河野家并無重罪,但既然有些小過,那就讓西園寺家從旁輔佐,避免日后再犯,豈不是很好嗎?”
    說完之后,平手汎秀捋須一笑,搖了搖頭,低頭輕輕喝了一小口酒。
    十分平常的動作卻令人感受到很大的心理壓力。
    在座的眾多武士心下多半都知道這位刑部少輔大人的過往勛績,并不愿成為他的敵人。然則拳頭打到臉上來,總是要拼死反抗的。
    大野直昌猶豫良久,不知該硬還是該軟,最終正色伏拜道:“河野家多年來確實不能說諸事都遵循了法度,但在大事上是從不含糊的。歷來覬覦此地的亂賊都被果斷剿滅,討伐奸佞不正是一國守護的最主要職責嗎?這一點還請刑部大人向公方大人如實轉(zhuǎn)達!”
    他這話是軟中帶硬,包含了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
    但平手汎秀卻避實就虛,佯作茫然,搖了搖頭:“您的話我可聽不懂了……不是正在說要給西園寺家更多責任的話題嗎?怎么突然就說到討伐奸佞了?”
    大野直昌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道不妙。
    側(cè)首望去,西園寺公廣的臉色果然已經(jīng)略有異樣。
    是中了詭計了。
    大家分屬聯(lián)盟,關(guān)系本就松散,同樣依附于毛利,也沒什么高低之分,你一力維護河野家的守護名分,豈不是斷了別人更進一步的希望?
    西園寺公廣本來不是極具野望的人,未必就會因為方才的提攜之意便倒向平手。若是河野家態(tài)度軟一些,他反倒是很可能念及往日同袍之誼,不理會那些誘惑的。
    而現(xiàn)在,看到盟友如此煞有介事,如此斤斤計較,一點名分也不肯分出來,西園寺公廣心里多少生出些許芥蒂來。
    “呃,黑瀨殿,在下……”大野直昌想要開口彌補裂痕,卻是支支吾吾講不出什么有說服力的話來。
    蓋因今天面對的,是不得不往里跳的“陽謀”。
    倘若河野家有一個廣受承認的成年家督,自然可以在外交場合收放自如,從容把握尺度。
    可是大野直昌并非家督,只是代替幼主執(zhí)政的筆頭宿老而已。他不可能繞過眾臣合議的步驟私自做出退縮讓步的,哪怕是把守護職役讓出一部分給盟友也不行,否則“喪權(quán)辱國”或“賣主求榮”的黑鍋就會從天而降,令他有口難辯。
    但眾臣合議是不可能達成一致的。
    至少短期內(nèi)不可能。
    因為,平手汎秀收到“愿借平手之力,肅清內(nèi)通毛利之賊,令河野家血脈重歸正源”的誓紙后,就派人給大野直之送去一千兩白銀作為“活動經(jīng)費”,同時做出了口頭承諾說:“只要河野家不再受毛利操控,轉(zhuǎn)變方針,真心效忠幕府,與我家親善,我可擔保伊予全境的守護職役,完完整整地物歸原主。”
    一個是白紙黑字的誓書,一個是查無實據(jù)的口頭承諾,雙方的地位和本錢不等對,所以承擔的風險也不對等。
    如此一來,大野直昌的親生弟弟都當了余則成,那么這個筆頭宿老憑什么還想說服其他重臣?
    想到這里,平手汎秀莞爾一笑,將自己心底下所剩不多的那一點點節(jié)操拋諸腦后,換了個姿勢,繼續(xù)吹捧拉攏西園寺公廣。
    此刻長宗我部元親也順利與金子元宅隔空眉目傳情,勾搭得奸情火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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