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淅。</br> 房間燈已經(jīng)關了,被子里卻還有細微的動靜。</br> 明杏原本睡意迷糊，暈沉沉間，只覺得尾椎骨一陣癢癢麻麻的,腳趾頭都緊蜷了起來。</br> 她縮了縮腳,喉間溢出一聲嚶嚀，嬌嬌的小貓兒。</br> 她自己都一下醒了,黑夜里，紅意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發(fā)出了什么聲音。</br> “程放，你停下……”明杏感覺到自己睡裙都被撩到腰上了,鎖骨往下，挨著唇齒濕黏黏的。</br> 程放就喜歡抱著她又親她,渾身上下哪哪他都喜歡。</br> 沒敢做別的,也就多親一親了。</br> 程放沒說話,只是埋頭在她胸前，氣息微粗，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些。</br> 明杏也不敢動。</br> 最近程放越來越過分了,知道她不說他什么，肆無忌憚的上下其手。</br> “我有話要說。”明杏是早就要和他說的,只是白天一直沒機會,這晚上又沾枕頭不知不覺睡著了,現(xiàn)在才想起來。</br> 明杏頓了頓,說道:“我得回去了。”</br> 之前她問過程放了，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去,但他沒拒絕,可也沒有給一個肯定的答復。</br> 明杏知道,這肯定有點難抉擇。</br> 程放要是和她離開棠里的話，那就只留奶奶一個人在家了。</br> 程放之前之所以放棄考試，就是不想留奶奶一個人在這個地方。</br> “我已經(jīng)想好了。”明杏見他不說話，于是又說道:“我知道一所復讀學校，就在我讀的大學附近，你可以去那所學校，然后明年回來考試。”</br> “住的地方也不用擔心，我閨蜜在大學附近買了很多套房子，可以租她的。”</br> 雖然喬喬肯定不會要她的錢，但親兄弟還明算賬，明杏不是自己一個人住的話，多少還是要給她點的。</br> 反正說到底就一件事。</br> 他只管好好學習就行了。</br> 程放還是沒說話。</br> 明杏都有些著急了，想著他不會不答應了吧。</br>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心里就難過的一塌糊涂，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樣，悶的直喘不過氣來。</br> 這些日子里，時而有擔心過，一想到那些，就無比希望當下的日子過的再慢一點。</br> 要是不用考慮那么多，一輩子都待在棠里這個地方，其實也……沒什么不好。</br> “明杏，就這一年。”程放突然把她抱進懷里，嘴巴貼著她耳朵，沉沉道:“就讓你給我操心這一年。”</br> “以后都我養(yǎng)你。”</br> 人在很多時候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但著個時候，程放只覺得有沉重的無力感。</br> 如果能再早一點，而不是復讀這一年，自己一個大男人，也不至于這么沒用的讓人操心。</br> “老子想做的事，只要想都能做到。”</br> 程放語氣堅定，說:“我給你一個前途光明的未來。”</br> 黑夜中，程放一雙漆黑的眼眸比夜色更深，幽深不見底。</br> 他說完這短短幾句話，就再沒出聲了。</br> 過了很久，明杏輕輕的應了一聲。</br> “好。”</br> 她慢慢的伸手，手臂圈在了他的腰上。</br> 臉頰正貼在他胸口上。</br> 那一刻，心里絲絲甜意。</br> 她不覺得當下有什么，當下也很好。</br> .</br> 江安語的升學宴，請了幾乎半個鎮(zhèn)子的人。</br> 這是鎮(zhèn)上第一次出這個分數(shù)的大學生，簡直給整個棠里都掙了面，江安語她家里當然得意，直接擺了流水宴。</br> 大白天里，煙花足足放了半個小時。</br> 棠里小鎮(zhèn)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來來往往的人，都免不得在談論，江家出了個好女兒，實在太厲害了。</br> 尹浩直看著這煙花，數(shù)著時間，終于完了。</br> 他手里拿了兩個蘋果，是剛剛在流水宴上拿的。</br> 尹浩拿著大啃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放哥，怎么突然就要出去復讀了？”</br> 今天程放喊他過來，說有事跟他說，他在流水宴上飯都沒吃一口，揣了兩個蘋果就趕快過來了。</br> 結(jié)果聽程放說，他要離開棠里。</br> 要去復讀。</br> 剛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尹浩差點沒把下巴給驚掉了。</br> 休了學逃了高考的程放，竟然現(xiàn)在是真的要開始認真學習了，還出去復讀，這……</br> “沒什么。”程放靠在圍墻上，模樣慵懶。</br> 不遠處宴席的聲音熱熱鬧鬧的傳來，那些遙遠又仿佛隔得很近的聲音，在耳邊不停的響起。</br> “就是突然覺得，該給自己掙個未來，讓身邊人過更好的日子了。”</br> 以前他沒想過那么多，只想能留在奶奶身邊，陪著她。</br> 自己的前路如何，不重要。</br> 因為他從不覺得他能干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br> 可是當明杏那么真摯又誠懇的希望他好好學習考大學，說他可以的時候，他就一次又一次的在想——</br> 要保護好身邊的人，就得讓自己變得強大。</br> 就算是要陪在奶奶身邊，也不是碌碌無為的陪著。</br> 就像今天這樣的場景。</br> 要是奶奶給他辦升學宴，她老人家一定很自豪很高興，至少他越有出息，鎮(zhèn)子里那些不好的話語就會少一點。</br> 這何嘗不是過的更好的辦法。</br> 他以前的眼界太局限了，看到的太少了。</br> 到現(xiàn)在才一點點的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只要想，能有很多的解決辦法。</br> 兩人間一時沉默了下來。</br> 尹浩突然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程放，拍了拍自己胸膛，信誓旦旦的說:“放哥你放心，你不在鎮(zhèn)里的時候，我替你照顧奶奶。”</br> 他做別的不行，但這點小事還是可以的。</br> 奶奶有什么事他都可以及時告訴程放，至少讓他不用那么擔心。</br> “有我在，萬事放心。”</br> 尹浩這樣子憨了吧唧的。</br> 程放不禁覺得好笑，低頭笑了聲，又轉(zhuǎn)頭看著他，說:“你也多給自己想想吧。”</br> “我沒本事，也不聰明。”尹浩撓了撓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這樣過了，不給家里拖后腿就行。”</br> “放哥你以后要是飛黃騰達了，記得帶著兄弟點，我也沾點光。”</br> “做夢吧你。”程放開玩笑的說了一句。</br> “得了，我該去收拾東西了。”</br> 程放直起身來，準備回去。</br> 尹浩也跟著走了一步，聲音洪亮的說:“放哥，日后再見了！”</br> 程放擺了擺手。</br> 日后了。</br> .</br> “在外面不比家里，該帶的東西都要帶齊全了。”</br> 奶奶一大早起來就在給程放收拾東西。</br> 她找了幾個方方正正的紙袋，一樣樣的給他收拾。</br> “這棉拖都是我剛做好的，抻一抻才好穿，你先帶著兩雙，等天涼了拿出來出來穿。”</br> 奶奶一針一線做的拖鞋，都是這兩天連夜趕制的。</br> 老一輩的思想，就是什么都自己做的最好，所以奶奶也都在想，千萬別把什么漏下了。</br> “還有這罐蜂蜜帶著，是張嬸送的，自家養(yǎng)的蜂，好吃著呢。”</br> 奶奶用塑料袋把罐子包的嚴嚴實實的，然后才放進去。</br> “還有這些，帶著好路上吃。”</br> 奶奶不知不覺已經(jīng)裝了滿滿的幾個袋子，吃的用的一應俱全，方方面面都想到了。</br> 就為了準備這些，奶奶好幾晚上都沒怎么睡。</br> “小放啊，要好好讀書，也要好好照顧自己。”</br> 奶奶心里欣慰，也擔心，總之五味雜陳，說不上來。</br> “身體最重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強。”</br> “還有啊，你要聽明杏的話，她愿意教你，愿意給你找學校，算你半個姐姐了，你千萬聽話。”</br> 這話一說，旁邊的明杏都慌了下，震驚的抬頭，一時神色不太自然。</br> “沒有，奶奶，我……”</br> 明杏說話都結(jié)巴了，本來想說不是姐姐，可話到嘴邊——</br> “奶奶您收留我住了這么久，還給您添麻煩，我這當回報您了。”</br> “說什么回不回報的，生疏了。”奶奶擺手，讓她別這么說。</br> 明杏又笑了笑，說:“地方離這也不遠，過一兩個月能回來看您一次，您也不用太擔心。”</br> “要好好照顧自己，注意身體。”</br> “欸，欸。”奶奶點頭，連連應下。</br> 之后奶奶又把程放拉到一邊，偷偷往他手里塞東西。</br> 程放張開手掌，低頭看見一張一張的紙幣。</br> 十塊的，二十的，一百的也有好幾張。</br> “出門在外，身上得多帶點錢。”這些錢是奶奶這段時間賣菜掙的，她還特地去店里找人換了，把幾塊幾毛的都換成了大面額的。</br> 她知道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喜歡一張張的小錢。</br> 只是還有好些一毛一塊的都換不出去。</br> 可惜了，那也是好些錢呢。</br> “要是不夠了再跟奶奶說，奶奶讓人給你寄。”</br> “您拿著。”程放喉頭微酸，把錢又放回到奶奶手里，握著她的手按著，不讓她再拿回來。</br> “我有錢，您多買點好吃的，多給自己用。”</br> 老人家不舍得，給自己花錢總是不舍得。</br> 有些話，在還沒有做到的時候，程放也說不出來，心里沒那個底氣，說什么都是談空話，都是虛的。</br> 但以后讓你過好日子，過很好的日子。</br> 奶奶知道程放的性格，說不接就是不接，說什么都沒有用的。</br> 低頭拍了拍他的手，什么話都沒有說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