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子王應(yīng)口中得知愛妾宋袆其實是太寧帝耳目, 并畏罪潛逃的消息,王敦又倒了, 這一次, 他再也沒起來。
王應(yīng)滿臉羞愧, 對周撫道:“對不起, 我還懷疑過你,沒想到真正的間諜居然是宋袆。”
周撫寬宏大量,“事關(guān)這次勤王的成敗, 換成是我,我也會懷疑,世子莫要往心里去,如今揪出間諜就好,我軍的機密不會再泄露了。”
王敦怎么也想不到宋袆會背叛他,如今確認了這個消息, 王敦再回憶以前和宋袆的種種甜蜜,居然每個場景都可疑, 紅顏白發(fā),終究不般配,她對我這個老頭子失去信心了,所以另攀高枝,另謀出路。
王敦暴怒, 就像一條垂死的巨龍, “出征!立刻出征!打到建康去!把宋袆抓回來!”
王應(yīng)領(lǐng)命而去, 號令大軍往建康城進發(fā), 周撫則將王應(yīng)即將要進攻的方位標記出來,要郗鑒提前設(shè)防。
王應(yīng)一舉一動皆在掌控之中,郗鑒十萬流民軍大戰(zhàn)王應(yīng)的正牌軍,居然不落下風(fēng),王應(yīng)的軍隊一次次落入陷阱和埋伏之中,紛紛潰退,最慘的是三千前鋒,被逼進秦淮河,一時尸首匯集在朱雀橋,堵塞了河道。
王應(yīng)見打不過,立刻鳴金收兵。
周撫為了分掉王應(yīng)的軍隊,以防止他東山再起,沒有回到姑蘇大本營,而是乘機帶著手下軍隊往潯陽郡方向跑去。
其余軍隊更是四散逃命,還有去吳郡等地的,沒有王敦,嘴上沒毛的王應(yīng)根本掌控不住父親龐大的軍隊。
最終,只有王應(yīng)帶著手下殘兵回到姑蘇,聽到兵敗的消息,出兵十萬人,回來姑蘇不到一萬,王敦心灰意冷,他掙扎坐起來,用玉如意擊打唾壺,又唱起了曹操的《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
唱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玉如意墜地,王敦氣絕。
王敦一生,從故都洛陽到新都建康,他都是充滿話題和爭議的大人物,耀眼奪目,個性獨特,有他在,上到士族,下到百姓,從來不缺乏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料,他的倔強執(zhí)著和才華,以及他晚年的野心,將永遠留在青史。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鄭
就像曹操的《龜雖壽》那句,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王應(yīng)將王敦草草下葬在姑蘇,然后倉皇而逃,他去荊州投靠了同為瑯琊王氏的族人王舒。王舒的荊州刺史之位也是王敦給安排的,所以王應(yīng)趕去投奔。
王舒聽王敦死了,又看王應(yīng)這幅喪家之犬的樣子,知道大勢已去,以后還是得依靠王導(dǎo),但是王應(yīng)算起輩分,是他侄兒,他不能殺害同族。
王應(yīng)跪地哭道:“堂叔,求你放過我!我知道你不能違抗皇上命令庇護我,我只求你放我一馬,送我去江北或者蜀地,逃離大晉國土,我只求保命而已!”
王舒嘆道:“可是我若放了你,也不好向皇上交差啊。”
王應(yīng)繼續(xù)哭,王舒心生一計,道:“你別哭了,我有個辦法。”
王舒命親信扛了一頭活豬,將豬的嘴巴牢牢捆扎結(jié)實,發(fā)不出嚎叫,然后裝進了厚實的麻袋的里頭,袋口打上死結(jié),這樣看起來像一個人被捆住了手腳掙扎。
不停騷動的麻袋在眾目睽睽之下抬出荊州刺史的府邸,被扔進長江邊的一艘船里。
王舒指著麻袋大罵道:“你們父子謀朝篡位,殘害忠良,幾乎為瑯琊王氏帶來滅頂之災(zāi)!還有臉來找我!如今為了瑯琊王氏全族,我不得不大義滅親,將你沉江謝罪!”
這艘船到了江心,兩個士兵抬起麻袋,將王應(yīng)當眾沉江。
月黑風(fēng)高之時,王應(yīng)和十幾個心腹被王舒喬裝成漁民,悄悄送到了長江北岸。
王舒道:“當年你父親提拔我當荊州刺史,我一直心懷感激,何況你是他唯一的兒子,我不可能讓王敦這一脈斷絕,你以后遠走高飛,不要再回來了。”
王應(yīng)感激涕零,告別王舒。
王舒回到長江南岸,王應(yīng)一行人向北出發(fā),屬下問他,“世子,我們要去那里?”
王應(yīng)一掃剛才在王舒面前的感激和悔意,雙目滿是戾氣,道:“我們?nèi)ペw國——劉曜的那個趙國,去投靠羊皇后,我的祖母也是來自泰山羊氏,我們以后就是趙國人了,總有一,我會帶著你們,還有趙國的鐵騎打回來的,奪回本該屬于我的一牽”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響起來,“是嗎?那你告訴我,什么東西是你的。”
那人在黑夜里穿著一身白,簡直藏都藏不住,居然是王悅!
王應(yīng)一驚,“好個王舒!大義滅親和假仁假義兩頭他都要沾一沾,他放了我,轉(zhuǎn)頭就把我賣給你。”
“非也非也。”夏的夜里,王悅手里輕輕搖著一炳羽毛扇,道:“我的人盯著王舒很久了,我猜你兵敗之后會來找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以為他會殺了你,大義滅親,以保住荊州刺史的位置,但是他比我想象的要善良,他居然放了你。”
王應(yīng)當然不會真的以為王悅只身前來攔住他,江北多流民,他們都挺郗鑒的,郗鑒已經(jīng)是皇帝的人了,王悅身后一定有很多流民埋伏著,等著抓捕他。
王應(yīng)故技重施,開始求饒了,道:“你我都是瑯琊王氏族人,堂兄,請放我一馬。”
王悅道:“如果王敦沒有死,你和他一起逃到江北,我會放了王敦,但是我絕對不會放你。”
王應(yīng)大驚失色,“為何?”
王悅冷冷道:“你不配知道理由。”
王悅將手中羽毛扇一揮,“放箭。”
霎時,箭矢如暴雨來襲,王應(yīng)等人瞬間被射成了刺猬。
箭雨過后,王悅還檢查王應(yīng)尸首,確認其死亡,才命人將這些尸首都搬到裝進麻袋,沉入江心,王悅親眼所見王應(yīng)沉入長江,這才輕輕道:“你居然肖想清河公主,我豈能忍?清河怕我多慮,一直瞞著我,我就故意裝作不知道,但心里不好受,就怕再次失去她,今晚你死了,我才能睡個安穩(wěn)覺。”
王悅處理好一切,回到建康城,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的樣子。
王舒因為大義滅親,果然保住了荊州刺史的位置,到死都不知道王應(yīng)死在那頭豬同樣的地方。
王敦的尸體被越建康,作為亂臣賊子,被擺出了跪姿斬首,人頭懸掛在朱雀橋南面。
王家堂兄弟內(nèi)訌,王導(dǎo)成為大贏家,但是看到王敦的頭顱掛在朱雀橋上,心里很是難過,一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櫻
人就是這么奇怪,以前是對手的時候,王導(dǎo)恨不得親手殺了王敦,日夜痛恨,但是王敦死了,王導(dǎo)滿腦子都是王敦的好。
王導(dǎo)看到王敦的頭顱,又蒼老了十歲,王悅在一旁攙扶著他,王導(dǎo)嘆道:“他名阿黑,我名赤龍,阿黑經(jīng)常笑談,我們堂兄弟是紅與黑。你時候,阿黑最喜歡你,夸贊你是王家麒麟子,他無論去哪里,都是備受關(guān)注的人物,比我有名氣多了。他到處宣揚你,所以你才年少成名,洛陽城無人不知你是瑯琊王氏麒麟子。”
王敦憑借獨特的個性和硬實的背景(王家名門以及是最受寵愛襄城公主的駙馬),是大晉意見領(lǐng)袖似的人物,他的話有人聽,有人信,王敦義務(wù)為侄兒王悅狂吹各種彩虹屁,王悅沾了不少光。
王敦一死,王悅也不恨他了。
王悅道:“父親放心,我會想法子給叔父收尸。”
不管怎么樣,王敦是瑯琊王氏的人,是這次動亂的首惡,為了避嫌,王家人不能直接給王敦求情。
王悅?cè)チ僳b的尚書府,次日早朝,郗鑒上奏疏,道:“以往朝廷誅戮楊駿等人,都是先施加官方的刑罰,然后聽任親朋好友安葬。我認為王法誅戮表現(xiàn)公理,私人情義則體現(xiàn)仁德,皇上開恩,容許王敦的家屬為其收尸,這樣做成全了公理,也體現(xiàn)晾義。”
太寧帝是個善良的人,同意了。
王導(dǎo)遂為王敦收尸,將頭顱從朱雀橋解下來,縫在脖子上,為王敦正兒八經(jīng)辦了一場喪事——上一次王敦沒死,王導(dǎo)就為其辦過一場。
王敦畢竟是個名人,雖是是逆臣,但敬仰他才華,欣賞他特立獨行的性格之人為數(shù)不少,紛紛誠心來烏衣巷祭拜王敦——連寵妾宋袆都穿戴孝服來祭拜,期間拿出玉笛,為王敦吹了一首最愛的《龜雖壽》。
第二次葬禮,王導(dǎo)的淚水是真的,哭聲也是真的,聽到宋袆吹《龜雖壽》,更是嚎啕大哭。
王敦下葬之后,太寧帝論功請賞,第一功臣是王導(dǎo),賞賜食邑三千戶。其次是自家大舅子庾亮等五個大臣,食邑一千八百戶。再次是郗鑒等四個大臣,食邑一千六百戶,郗鑒封了侯爵,從地位低下的流民帥,搖身一變,成為大晉的高平侯。從此高平郗氏一舉成為大晉一流士族。
太寧帝要為清河和王悅賜婚,王悅道:“陛下稍等,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太寧帝問:“什么事情?”
王悅看著,“我在等一場暴雨。”
曹操操到,轟隆一聲,降暴雨,下了足足一一夜,把烏衣巷里王家庭院的花叢都泡在水里,被水沖走。
雨停之后,地面驀地塌陷,居然露出了好幾個水缸那么大的大甕。
“老爺!夫人!”家丁連忙報給當家人,“咱們家庭院出了怪事,地下居然埋著九個大甕,甕里全是錢!差不多有一百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