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以來,這天就沒晴過幾次,近幾天連著下雨,排擋店也蕭瑟不少。
張老板坐在柜臺后面感嘆:“這夏天一過啊,熱鬧就少一半咯。”
辛硯正在和張老板的兒子玩,老板兒子還在上小學,比起鄰居小胖墩老實不少,不愛做惡作劇就愛玩卡片,每次來店里看見辛硯都拉上他一起玩。
辛硯很煩小朋友,但是老板的兒子還是要給面子,他畢竟受了張老板許多照顧。
此時辛硯的心思不在卡片上,正在愁明天的家長會怎么辦。前兩天他思前想后還是跟洪煒說爸媽沒時間,洪煒說那就家訪,辛硯立刻說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擠一擠還是有的。
可現在上哪擠去啊?跟誰擠啊?
晚上高峰期過了,客人就少了很多,張老板走過去跟他們說:“小風別玩了,明天還要早起上補習班,等會媽媽就來接你回家。”
小風撅起嘴站起來,把卡片收好,嘟囔:“我不想上補習班。”
“你不想上補習班你想干嘛啊,大家都上補習班就你不上。”張老板把小風的書包拎過來給他裝卡片。
“誰說大家都上補習班,辛硯哥哥就沒上。”千真萬確,剛才小風問過辛硯,辛硯對補習班嗤之以鼻。
“額……”怎么還扯上他了,辛硯在他們中間不知說什么,他可擔不起誤導小朋友的罪名。
“那是辛硯哥哥學習成績好,當然不用補習了,你看他都考上景澤一中了,你要向他學習啊。”張老板把書包給小風背上。
辛硯越聽這父子倆的對話越心虛。
下雨出行不便,老板娘還沒有來,排擋店里的人都坐在門口守著幾個客人,一邊閑聊。
辛硯為了維護好張老板給他立下的學霸人設,克制自己不玩手機。小風早已背好書包坐在小板凳上等待媽媽。
咦,誰的爸爸不是爸爸啊,借一下小風的爸爸也不是不行啊。人在沒有手機玩的時候非常容易產生大膽的想法。
“張叔,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辛硯對張老板說。
“我倆誰跟誰,盡管說。”張老板很喜歡辛硯這個小伙子,對他很是爽快。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開一下家長會,就說你是我爸。”
張老板還沒回答,在一旁偷聽的小風生氣了,嚴厲捍衛老爸所有權:“辛硯哥哥,你自己沒有爸爸嗎?為什么要讓我爸爸去開你的家長會。”
“小風,怎么說話呢!”張老板板起臉訓斥小風,又對辛硯說,“可以啊,什么時候?”
小風嘟起嘴,怪爸爸沒有一致對外。辛硯沒放在心上,揉揉小風的腦袋說:“借你老爸一用,回頭我給你買稀有卡片。”
“成交!”小風很快就把他爸賣了。
“明天下午在三教樓,麻煩你了張叔。”
家長會那天天公不作美,灰暗一上午的天空在下午終于落下雨點。
家長會不要求學生到場,但三教樓里還是有一些學生領著父母來,他們大多是喜悅的,看起來應該考得不錯,就等家長夸獎了。
洪煒第一次開家長會有些緊張,穿了一件正式套裝,在家長會開始前不時地從二樓探出頭觀察20班的情況。
辛硯在20班門口等張叔,他本來要去校門口接他,但張叔在電話里一直拒絕說他能找到路,辛硯只好在教學樓內等。
外面的雨被陸續走進教學樓的家長帶進來,整棟三教樓變得潮濕,辛硯站在走廊邊沿,伸手接住落下的雨點,雨好像越來越大了。排水速度快要跟不上下雨速度,這棟四合院中間的空地被雨水堵塞,形成一個淺淺的游泳池。
20班的家長快要到齊,離開始時間還剩十分鐘,教學樓也逐漸歸于平靜。辛硯站得有些乏,他蹲下身撿起一根樹枝攪和眼前這一池水。原以為就他一個站在外面傻等時,他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夏穿楊。
夏穿楊不知什么時候等候在三教樓東門口,也就是辛硯罰站的地方。他似乎也等了許久,木然望著辛硯手里那根樹枝,看得出神。
辛硯舉起樹枝揮了揮,夏穿楊幡然醒過來,目光很快從樹枝上移開,看了辛硯一眼后又扭頭看向教學樓外,望眼欲穿。
他怎么了?辛硯蹲著有些累,他站起來的時候就看見張叔急沖沖從東門口走進來,辛硯高聲朝他揮手:“張……爸,在這兒。”
辛硯走進一瞧才發現張叔今天穿了一件襯衫,最上面一顆扣子勒得他有些不習慣,張叔扯著領子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穿這件衣服,有點不習慣。”
張叔從不穿這樣正式的衣服,看來是特意為家長會買的,他的褲腳也打濕了,手里拿的雨傘還不停往下滴水。辛硯強壓住鼻酸,攬著他的肩帶他進班里:“沒事,我爸穿什么都帥!”
剛才辛硯喊張叔的聲音很大,夏穿楊也回頭看過去。辛硯喊那個人爸,可是他們看起來不像父子……夏穿楊搖搖頭,停止胡思亂想。
這次家長會夏穿楊很早以前就跟童荔提過,可童荔最近太忙,家都回不來幾次,哪還有時間去開家長會,她只承諾自己盡量來,沒有承諾一定來。
去年的家長會也是這樣,他等了一下午,家長會都結束了,童荔還沒有來。童荔從來都不知道夏穿楊的教室在哪,所以他今天在這里等她。
自從夏扁舟走了以后,母子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夏穿楊甚至想過,也許童荔根本不是沒有時間,她只不過害怕人群,這樣的場合能躲則躲。
這次也要像上次一樣了吧,夏穿楊有些失望,不再期待什么,準備上樓找老師解釋。
“穿楊。”童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太真切。
夏穿楊回頭,童荔剛剛趕到,素色裙尾被雨點潑上了墨,她收起傘帶著歉意微笑:“抱歉,雨太大了路上堵車,等很久了吧。”
“沒有。”夏穿楊搖頭,“我……我帶你去教室。”
“好。”
辛硯正好從教室出來看見這一幕,心想那應該就是夏穿楊的媽媽了,她的頭發用發簪挽起,雖不年輕卻不顯疲態。辛硯心想他們母子氣質真像啊,都是那種泰然自若的模樣,不屬于這俗世的感覺。
家長會的流程是班主任分析這里考試成績,然后各科老師講講各科成績情況,最后班主任總結發言。
洪煒進去前還深呼吸一次,事實證明,洪煒根本不需要緊張,她上了講臺就變成專業的洪老師。洪煒對本次考試成績給予極大肯定,并定下爭取平行班第一名的偉大目標,對各位家長提出的問題都能從容回答,家長們都對這位年輕老師刮目相看。
不知洪煒在里面講了多久,辛硯靠在外面的柱子上擺弄手機,一陣掌聲后洪煒才出來。洪煒表情輕松,看到辛硯一張玩世不恭臉又嚴肅起來,對他說:“你跟我來一下。”
辛硯有種不祥的預感,跟著洪煒走到二樓。洪煒打開辦公室門看一下,里面有其他老師,洪煒又讓辛硯跟她站在隔壁儲物間外面。
儲物間沒有人,不怕被偷聽,外面的雨聲很大,可以放心說話。洪煒說:“坐在你座位上的是你爸?”
還真發現了。辛硯有些懊惱:“怎么不能是我爸了,又被你發現了。”
“直覺,還有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啊。”
“我靠……”
“不能來就不能來,你找個不相干的人來糊弄我幾個意思啊。”洪煒可要好好說說他,這會新舊賬一起算。
“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叔。”
“那你爸媽呢?”洪煒語氣柔和一些。
辛硯真的不想說起關于他爸媽的話題,這學不是他一個人上的嗎,為什么總要扯到爸媽。
他的臉色變得冰冷,把手搭在欄桿外接雨,用三兩句話概括:“我爸媽離婚,我跟我爸鬧掰了,現在就我一個人。”
洪煒沒料到是這個回答,她也猜過辛硯的原生家庭是怎樣的,但離真實情況還是相差太多,她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如果有事情要找家長,告訴張叔也比告訴他們強,哦對,你也不一定能聯系到他們。”辛硯把話說完,以后不用再刻意回避這個話題。
“不好意思啊,我不……”
“別,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別可憐我,問完趕緊回去開會吧。”辛硯最怕這種傷感的氛圍,還是對著他,他抬手止住這個話題。
這得虧是洪煒當班主任,放其他老師身上奪命連環call也要聯系辛硯爸媽讓他們管好兒子。
洪煒和來時的態度相差一百八十度,走前對辛硯說:“以后有什么事盡管跟我說啊。”
雨漸漸停了,辛硯回到一樓,又等了一會就聽見四樓結束的聲音。
沒多久夏穿楊和童荔走下樓來,辛硯站在門口,看著夏穿楊的眼睛叫他:“夏穿楊。”
這是上次一起吃飯后他們第一次說話,夏穿楊這次沒有點頭,而是回答他:“辛硯。”
童荔沒想到這里突然冒出一個夏穿楊的同學,內心有些驚訝,臉上卻帶著溫和的笑。
辛硯乖巧地叫童荔:“阿姨好。”
“你好啊。”
“阿姨,夏穿楊的眼睛真像您。”簡單問好后,辛硯說出這么一句。
夏穿楊不知道辛硯為何不按套路出牌,眼睛微微睜大有些意外,而童荔笑著看了一眼夏穿楊的眼睛,又看著辛硯,目光溫柔:“好孩子。”
童荔不會說客套話,這三個字是她能說的最好的回答。辛硯在童荔面前像一個青澀的孩子,即使童荔從前沒有見過他,但她就是覺得辛硯是個真誠無瑕的孩子。
走出教學樓,童荔說:“剛才那個孩子是你的朋友嗎?”
“嗯。”
“真好啊,多交一些朋友。”童荔點點頭,“今天老師表揚你了,夏穿楊,你很好。”
以前夏扁舟夸小夏穿楊的時候常常這么說——夏穿楊,你很好。
“嗯。”
沒過多久20班家長會也開完了,張叔默不作聲地走出來,看見辛硯又擺出笑臉:“走了。”
辛硯問他:“老師說了什么嗎?”他想知道張叔有沒有發現自己被認出不是辛硯他爸了。
張叔一拍手:“夸你了,老師還夸你了。”
“夸我?”辛硯倒想知道哪個老師還會夸他,怎么個夸法讓他也學學。
“就說你平時很努力,作業寫得很認真,下次一定可以考得更好,你是棵好苗子……”張叔絞盡腦汁想怎么夸辛硯。
辛硯知道了,張叔這是擔心辛硯難受在撒謊呢,哪里真有老師夸他。
張叔臉上露出樸實的笑:“現在初升高壓力太大了,你能考進景澤一中已經很有出息了。你是個好孩子,再努努力不愁考不上好大學啊……”
他身上那件襯衫皺巴巴的,辛硯突然感覺自己挺混賬的。
辛硯上小學的時候很調皮,吳念每次去開家長會都要被老師單獨留下,每次回來她都會對辛硯說乖啊要聽話。后來她離開家,辛硯轉去桐安上初中,家里只有外婆一位家長,外婆腿腳不好,卻不怕辛苦自己走去學校,回來后臉上都帶著笑說我外孫頂呱呱。
離開校園一年,好像出走了大半輩子,當他以為自己忘記從前的人和事時,才發現自己一直記著,那些悲傷的、幸福的回憶。
不久前壓下的鼻酸再次涌上來,辛硯說:“張叔,我爸要是像您一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