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痛到無法呼吸。
這幾年常常會想起一些片段,但沒有一次像這樣強烈,身體里蟄伏著一只困獸,將我撕咬得血肉模糊。
莫筱筠說,我沒有男朋友。
也從來沒有一個男人來到過我的面前,要我把愛情還給他。
可如果不是愛情,又怎會有那樣濃烈的親吻?
高明權用力地搖我的肩膀,終于把我搖醒。
岸上一片喧嘩,我無視其他人的低聲議論,對著王瑞恩強顏歡笑地道歉。
“抱歉,是我太著急了嗎?”高明權一臉歉意。
“不不,是我的問題,我……沒有經驗。”
“哦……”他恍然大悟后,也有了不自在,“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再繼續?”
“不用,沒時間了。”
夕陽如火,將一池碧波染成了通紅。這場戲必須要在黃昏時分完成,時間有限又仰賴天氣,所以第一周的每一個傍晚,都空給了這一場戲,誰都耽誤不起。
臺詞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女主角被親吻之后,欣喜又小心地問男主角,為什么。
男主角看著女主角的眼睛說,男人想親吻一個女人,理由其實很簡單。
含蓄的王瑞恩式的浪漫,毀在這個回憶纏身的黃昏。
記憶深處那個面容模糊的男人和他動情的親吻令我無法投入。最后一縷夕陽終于湮滅在了遠方的地平線,王瑞恩暴跳如雷,白天的夸獎有多赤誠,現在的憤怒就有多可怕。
片場一片死寂,工作人員無聲地收起道具撤離,剩下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城市。
各種揣測爭先恐后地冒出來,又一一被自己推翻。
最后,我走進空無一人的巷子里,給莫筱筠打電話。
國內是深夜,莫筱筠從睡夢中被驚醒:“若綺,這么晚找我?”
“筱筠,出事以前,我真的沒有男朋友嗎?”
她清了清嗓子:“沒有啊,為什么這么問?你想起什么了?”
“我今天拍吻戲,想起曾經和一個男人接過吻,可怎么也想不起是誰。筱筠,到底是誰呢?”
“可能是你的錯覺?”她很不肯定地說。
“不,一定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我太知道那種感覺了,就像長在我身體里的某個器官,我知道它的存在,卻看不到它……”
“若綺,你別逼自己太緊……也許慢慢會想起來的。”
慢慢……是多久呢?
我曾說服自己,既然想不起來,就放下過去。
可一年又一年,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畫面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我眼前,又在我看清之前匆匆而去。
每一次,我都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未知的明天已經令人不安,我還要面對來自過去的突襲。
太多的東西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我只有一個人,根本承受不住。
黑暗中有腳步聲靠近,三個意大利男人走進了巷子,我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一把小刀抵在了我的腰間。
其中一個人用蹩腳的英語讓我把身上的財物都拿出來,另一個指著我的手表,叫我脫下來。
我照做,剛一打開搭扣,就被粗魯地搶走,左手腕空蕩蕩的,我本能地將手收到身后,心里卻只有一個念頭,今天的戲都是戴著手表拍的,后面的戲接不起來該怎么辦。
他們盯上了我斜挎著的隨身包,嘰里呱啦地叫我拿下來。
包里只有一點點現金,還有一個舊手機用來裝這里的電話卡,剩下的,就只有父母留給我的項鏈,拍戲的時候我把它取下來放進了包里。
“不行,這個不可以。”我捂著包冒死拒絕。
男人抓過我的包,包帶勒得我一個趔趄,差點栽在地上,但我死都不愿意放開手。
他們一起圍上來,拉扯間,小刀劃過手背,鮮血一下子涌出來,我慌忙避開視線。
一秒鐘的松懈,拉鏈被打開,包里的東西一股腦地被他們搶走。
我死死拽著其中一個人的胳膊,大聲地叫著:“還給我,把項鏈還給我,別的你們都可以拿走,請把項鏈還給我。”
“方若綺!”巷子盡頭響起熟悉的聲音。
一如那個冬日的夜晚,黎華猶如神祇般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片場的,大概是拍最后那場吻戲的時候。可是現在,他又出現了。
每一次見面,我都很倒霉,可是每一次,他都能救我于水火。
劫匪用力將我推倒在地,向巷子的另一頭跑去。
“他們搶我東西!”我狼狽地爬起來要追,卻被黎華抓住。
“別追了,你在流血。”
“放開我,”我氣急敗壞地掙扎著,“他們搶了我的項鏈!”
“方若綺!冷靜點!”黎華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輕輕地握住我受傷的手,溫熱的血液流了我滿手,也沾了他一手心。
劫匪消失在視線里,我狠狠地推開黎華:“為什么不幫我追他們!為什么要阻止我!我的項鏈沒了!”
“你冷靜點!你不要命了嗎?只是一條項鏈……”
我被他徹底激怒:“你閉嘴!”
那是父母留給我最后的禮物,我已經失去了與他們的回憶,現在連最后的禮物都弄丟了。
黎華真的沒有再說話,他的脾氣好得出奇,安靜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為我包扎。
我甩開他,疲憊地說:“你走開,不要管我,不要跟著我。”
心里的傷口太大,麻木了痛覺,我恍惚地回到酒店,才發現手帕被染得血跡斑斑。
這樣的場面,我處理不了,光是看一眼,就頭暈目眩。
我不該拒絕黎華的幫助,更不該遷怒于他,那條項鏈帶走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有人來敲門,也許是黎華。我迅速抹干眼淚開門,酒店員工帶著醫生站在門口。
是黎華通知了酒店。
酒精觸到傷口,疼得撕心裂肺,可心底的各種情緒堆積起來,蓋過了一切。
醫生叮囑了很多,我沒怎么聽進去。
我必須向黎華道歉,拿起留在酒店房間的手機,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黎華的任何聯系方式。
更發現,今天是6月18日,國內的時間已是十九號。
我記得這一天。
一年前的今天,黎華送受傷的我回家,我欠了他一句生日快樂。
而現在,我欠他的,多得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