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黎華捧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病房里很暗，天大概已經很黑，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

　　我輕輕舒了口氣，不敢相信時過境遷，一切還能像現在這樣。麻醉藥力過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也有很大可能將來會行動不便甚至半身不遂，可此時此刻，我依然滿心感恩。

　　從十九歲到二十五歲，經歷了兩段不同的人生記憶，這個在天臺上擁抱我的男人還在我的身邊，竭盡全力給我他所有的愛，而我也還能有機會告訴他我愛他，這就已經很好了。

　　我嘗試著動了動，強烈的痛感讓我差點叫出聲來，黎華看過來，立刻放下電腦來到我身邊：“很疼嗎？”

　　“嗯，疼，”我小口小口地喝著黎華喂給我的水，“不過我有點餓了，有吃的嗎？”

　　“我剛讓人燉好送來的花膠燉雞，還是熱的。”他欣慰地笑著放下水杯，為我把床調高，打開床頭柜上的保溫壺，香氣立刻冒了出來。

　　我喝了一口他喂過來的湯，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來的胡渣：“你是不是一直沒有吃飯？”

　　“我不太餓，晚點會吃的?！彼忠艘簧诇轿易爝叀?br />
　　我沒有喝，稍稍別過頭說：“你也吃，不然我就不吃了。”

　　他笑著輕嘆一聲：“好，我陪你吃?！?br />
　　溫熱鮮香的雞湯很快被我們吃完，我吃得很是滿足，黎華卻似乎對這壺雞湯不太滿意：“先將就一下，你暫時還需要在醫院住幾天，我已經在附近找了房子，等搬過去我給你做更好吃的?！?br />
　　“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復健好好看心理醫生的，你不用天天在這里陪我，去處理公司的事情吧?！?br />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里。”

　　“黎華，你不要總是為了我不顧一切，六年前也是，現在也是，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嘴邊輕吻，“我不會再像六年前那樣，拿你作為借口自暴自棄，若綺，我只是想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你的身邊，我在這里一樣可以做很多工作，讓我陪你，好嗎？”

　　我點頭。我當然希望他在我身邊，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為我放棄太多。

　　“還有，我已經跟Charles說好，他愿意來紐約呆一段時間給你做心理輔導。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找其他人?！?br />
　　“不用找其他人了……不過讓他專門為了我呆在紐約，真的沒關系嗎？”

　　黎華點頭道：“Charles一直覺得對你很抱歉，他希望可以彌補。若綺，這其實不能怪他，都是我不好，如果你還愿意信任他，我很感激你?！?br />
　　那雙凝望著我的漂亮眼眸滿含深情，我不禁心疼而又疑惑：“黎華，那時候為什么要從我的生命里離開呢？你不想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所以是怕我看到你會想起些什么嗎？”

　　“嗯。你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剛好去了洗手間，莫筱筠說你什么也不記得，醫生說那可能是你的自我保護機制，這種情況不算罕見，有的很快就會恢復，也有的很長時間都無法找回記憶。你昏迷的時間里，我想過各種關于以后的可能性，唯獨這一種，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但冷靜下來想想，這可能是最好的。我跟Charles聊過，也咨詢過醫生，他們都認為你的心理創傷非常嚴重，失憶的情況可能會持續很久。與其讓你去想起那些痛苦的事，倒不如索性就這樣什么也不記得。后來你再醒過來，確實一點記憶也沒有，而且表現得還挺平靜的。我和莫筱筠就決定替你把過去的記憶都抹掉。
　　Charles并不支持我這么做，從心理咨詢師的角度來說，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但他是我的兄弟，總是站在我這邊。他說，要盡量讓你遠離原先的生活環境，尤其是出事之后接觸過的人、事、物。我考慮過讓你出國，但怕你生疑，何況莫筱筠也不可能放下一切跟著你去國外生活。所以我讓人把我在市區的一套房子收拾了一下，當做是你的家，這樣你可能不太容易觸景生情。
　　而我，也是在你出事以后才出現在你生命里的……我從來沒有那樣猶豫過，不知道該不該離開。可是捫心自問，在看到你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之后，我沒有一點點的信心能夠讓你好起來，既然如此，我必須要離開?！?br />
　　我被他眼底深切的痛苦所刺痛：“我一直以為，失去記憶的自己是最痛苦的，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br />
　　“你不知道這有多難……”他把臉埋在我的頸間，言語間是不加掩飾的疲憊，“我幾乎是立刻投入了工作，想讓自己忙到什么也想不起來。可是根本不可能，我的腦子里都是你，看什么都會想到你，我想知道你好不好，會不會想起些什么。莫筱筠會告訴我一些你的情況，但那根本不夠。你回到學校后我更加擔心，所以時常來你們學校附近看你。我創立了綺麗之夢，妄想著將來哪一天，可以把它送給你。真是諷刺……當初我以為自己對你只是出于憐憫之心，或者是失去親人之后的一個寄托，一開始也許真的是這樣的，但你離開之后，我才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有多愛你?！?br />
　　他娓娓道出的一字一句，無不令我動容，我近乎哽咽：“原來那時我被人尾行，你出現幫我解圍真的不是巧合。還有來我們學校演講，也是你特意安排的對嗎？我的天……你怎么能忍得住，一直裝作不認識我?！?br />
　　“是啊，天知道有多難。每一次見到你，我都想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一絲對我的留戀，想抱抱你，想問你我當日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可只要想到你放棄生命的那個畫面，我就逼著自己把所有的雜念都藏起來，哪怕這一輩子都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你，只要你好好地活著，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br />
　　“值得嗎？”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到黎華的手心，而他的眼睛里，也有水光閃爍：“值得的。”

　　“躺上來好不好？”我試著挪動身體，但一動就扯皮動骨，渾身都疼。

　　“你別動?！崩枞A輕手輕腳地將我往旁邊抱了一點，躺到了我的身邊，一手繞到我的身后讓我枕著，另一只手緊緊地環住我。

　　病床不大，他個子高又生怕碰疼我，整個人都保持著一個拘謹到非常不舒服的姿勢。

　　不過我沒有說什么，安心地靠在他的懷里，不管過去經歷了多少風雨坎坷，這一刻，我只想任性地享受有他在身邊的幸福。

　　夜深人靜，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和過去的很多年一樣，相依為命。

　　仿佛生怕驚擾這種幸福，他的聲音也壓得更低：“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和莫筱筠一起，在民歌餐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但是你太耀眼了，每個人都能看到你身上的光芒。我堅持不讓王瑞恩簽你，可你還是去了SUN，所以我只能讓金皓薰去找你，讓他無論如何都要簽下你?！?br />
　　“一開始你是想把我藏起來，故意不給我接通告的，是嗎？”

　　“我有考慮過，一旦你紅了，之前的事情很容易被揭穿。但你的天賦和才華根本藏不住，也不應該被埋沒。好在你在綺麗之夢，我還能在你身邊看著你，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甘心只能遠遠地看著你。我做夢都想不到，還有機會把你重新追回來，讓你再一次回到我的生命里……”

　　黎華的聲音不急不緩，沾染了夜的柔情，在我耳邊輕輕回響。

　　我聽他訴說著這些年的等待與深情，安心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