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我來到珩思心理咨詢中心開始我的第一次催眠治療。
依舊是Ceci將我帶到二樓的咨詢室,Charles站在窗前喝咖啡,德彪西的《月光》在靜謐的小樓里緩緩流淌。
Ceci輕敲了一下門,Charles轉身看到我,從襯衫口袋里掏出眼鏡戴上,這回他將我帶到放松椅上坐下:“喝什么?”
“水,謝謝。”
“我來吧Ceci,你先下去。”
Charles將水杯遞給我,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隨口與我寒暄:“看起來有點累?”
“在拍新戲,關于花樣滑冰的,是有點辛苦。”
他點了點頭:“先喝點水吧,然后我們就開始了。”
我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到手邊的小圓桌上,Charles也把按下開始的錄音筆放在一邊,拿出一張光暈圖舉在我眼前:“看著這張圖,不要閉眼睛,然后按我說的做。”
光暈有規律地旋轉著,看得我頭暈眼花,本能地想閉上眼睛,卻不得不強撐著眼皮盯著看。
過了許久,Charles輕聲問:“是不是覺得眼皮很沉?”
“嗯。”
“現在慢慢地閉上眼睛。”
我按他說的合上眼睛,放松椅背慢慢地往下倒,這些日子的疲憊一點一點地漫上來,很快有了困意。
“現在,跟我說一點你知道的關于你以前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我父母在我中學的時候去了加拿大,我每年假期都會回去,還在那里學會了滑冰。”
“想象一下現在是冬天,外面下著很大很大的雪,你穿著很厚的羽絨服,戴著圍巾和帽子,露在外面的皮膚依然很冷……”
Charles的聲音低沉語調平緩,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鮮活的畫面,母親的紅色圍巾在皚皚白雪里那樣鮮艷。
……
我是在鋼琴聲中醒過來的,慢慢地抬起眼皮,陽光并沒有很刺眼,昏暗的房間令我惺忪的雙眼很快就適應了。
原來窗簾被拉上了,Charles坐在鋼琴前,認真地彈奏著一支二號夜曲,他特意用這種方式將我喚醒。
“抱歉,”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二十分鐘后下一個咨詢者就會來,不然我一定讓你多睡一會兒。”
我看了看時間,睡了兩個多小時,睡得太過安穩,連夢都沒有做,只記得在入睡前想起一些在加拿大時的畫面。
“是不是沒什么效果?”我有些沮喪地問他。
“才第一次,就算什么也想不起來都很正常,何況你還想起來一些片段,說明這種方式對你是有用的。”
“嗯,我工作有點忙,不一定每個星期都能來,但我會盡量抽時間過來的。”
“還是那句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順其自然,總會有個結果。”Charles照例安撫我道。
那之后每一兩個星期,我都會去Charles那里一次,想起的依然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但好歹能在他那里睡上兩個小時。
我和黎華生活在同一間屋子里,碰面的機會卻少得可憐。自從遇到楊醫生以后,我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總是把大把的時間花在劇組,練習滑冰也好,看其他人拍戲也好,甚至請劇組同事吃飯也好,我每天都盡可能地晚一點回家。而黎華的工作本來就很忙。
同床異夢不是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黎華是個太敏銳的人,在找到真相之前,我必須忍耐著,不讓他看出任何端倪。
在《冰上玫瑰》的拍攝臨近尾聲時,我問黎華,能否推薦我參演《紐約客》。那是全球影業與大宇宙合作的大項目,世界頂尖的班底,拍攝全部在美國進行。我知道他們需要一個華裔的女主角,但就算是個小配角,能在這樣的大制作里露臉也是很多人擠破頭要搶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在美國,我不用再天天緊繃著神經面對黎華。
他很驚訝,因為我幾乎從不利用女朋友的身份向他要求任何工作。
我和大宇宙的人進行了一次視頻面試,又和導演史麥克進行了一次愉快的交流,很快就簽下了片約。
以我的名氣和資歷,我相信黎華一定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越是如此,我的心情就越加復雜,只想盡快有個結果,不必再彼此折磨,可我能做的,卻只有逃離。
《冰上玫瑰》殺青之后,我只有一天的時間休息,第二天就要飛赴紐約。
我難得地睡了個懶覺,走下樓的時候,黎華在廚房為我做早午餐——從前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總是睡到中午直接跳過早飯,現在黎華在家的時候,也順應著我的生活習慣。
“吃炒面好不好?”黎華回過頭來問我,油鍋冒著熱氣,他的臉有點模糊。
“嗯。”
我走近,他又伸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后,雙手扣在他腰前。
很熟悉的動作,我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背上,呼吸間全是他的氣息,耳畔仿佛回響著他的心跳。
這一走,至少兩個月,雖然迫不及待想離開,可終究不是鐵石心腸,會不舍,會想念。
人和人怎么可以這樣,明明相愛,卻又好像隔了千山萬水。
“等過一陣我應該有事要飛美國,到時多留幾天陪你。”黎華的聲音混在油鍋滋啦滋啦的熱鬧聲里,惹得我鼻子發酸。
這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楊醫生,就這樣無知又幸福地跟他永遠在一起。
客廳里響起了他的手機鈴聲,我跑過去替他將手機拿進廚房。他一邊講電話,一邊關掉了煤氣。“我知道……行吧,我現在過來一趟。”
“你要出去?”掛了電話,我問他。
“嗯,臨時有點事,不會太久,”他把手洗干凈,“午飯你自己吃吧,鍋里還有綠豆湯。我不會去太久的,剩下的菜回來給你做晚飯。”
“你不用著急回來,反正我下午也要出去。”我昨晚說自己今天下午約了朱莉,實際上是要去Charles那里。
“好,等我回來。”
他在我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迅速上樓換了一套衣服再出門。
我松了口氣,一個人吃完了午飯,回到樓上收拾行李。
床角有一只黑色的男士錢包,應該是黎華換衣服的時候落在這里,若不是剛才出門太急,他絕不會這樣粗心。
我拿起錢包想幫他放在床頭柜,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錢包。
里面只有很少的現金,還有兩張信用卡,我翻開最內側的夾層,底下有一把很不起眼的小鑰匙,不知道是用來開什么的。
我把鑰匙拿在手里端詳了一會兒,腦子里倏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沖進書房,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進鎖眼。
“咔嚓”一聲,心跳停滯,抽屜的鎖被打開,里面的東西很少,我拿起來一一細看。
血液在一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飛速流動,心跳快得像要爆炸,眼前的每一樣東西都震撼到難以置信。
一張項鏈的設計圖,一顆心的兩半背對背,中間的鉆石0.817克拉,F色;
一張手寫的曲譜,上面的旋律我只看一眼就能哼出來,那顯然出自于我的手;
一張一千萬的支票,上面簽著我的名字;
還有一張簡短的字條,沒有落款,字跡與現在稍有不同,它屬于十九歲的我——
“黎華:
謝謝你。
請一定忘了我,回到你的世界里,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