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夜，我陪黎華去參加舞會。

　　時隔一年，依舊是上流社會的紙醉金迷，心境卻已經(jīng)截然不同。

　　一年前，站在我身邊的是社交場上鋒芒畢露又老謀深算的大紅人，而現(xiàn)在，他是我的男人。他帶著優(yōu)雅又疏離的笑容跟所有人侃侃而談，可轉(zhuǎn)過臉對著我，卻是滿眼的溫柔。

　　我緊緊地挽著他，陪他應對沒完沒了的寒暄，在迫不得已時幫他喝掉一杯酒，最后被他帶進舞池。

　　“感覺還好嗎？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提前走。”

　　“才喝了這么一點，沒事，”這個舞會規(guī)格很高，來的都是大人物，處處是商機，所以他每年都會來，“你不用一直顧著我，一會兒請別人跳舞吧。”

　　他稍感意外：“這么大方？”

　　“你那么多應酬，我看不到的時候你都不知道跟人跳了多少支舞，現(xiàn)在在我眼皮底下，還敢做什么壞事？”

　　他笑，眉眼間盡是風流：“說得也是。”

　　這樣的理所當然，倒讓我有了幾分委屈：“再說，除了這種光鮮的社交場合，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你也沒有少去吧。”

　　他注視著我，嘴角含笑，目光專注，卻沒有說話。

　　男人的事業(yè)做到他這種程度，談生意不出入風月場所，幾乎不可能。

　　我嘆道：“我再不樂意，也不能不讓你去，還好到目前為止，你的信譽度良好。”

　　“你當然可以。”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嗯？”

　　“你要是不喜歡，只要你說，我就再也不去。”

　　“怎么可能……你的生意一大半都是在那些場合下談來的吧。”

　　“不是所有事都能面面俱到的，我得先讓最重要的人滿意，其他的都沒那么重要。”

　　“那你得損失多少……”嘴上這樣說，心里還是很高興。

　　“那就少賺點唄，反正我的錢早晚都是你的，只要你樂意就行。”

　　“你這張嘴就是會哄人。”

　　“不，”他挑了挑眉毛，“我這張嘴還能干別的。”

　　“黎華！”我佯嗔。

　　“好了好了，”他迅速地親了一下我的額角，“臉都紅了，不鬧你了。”

　　我被他哄得沒脾氣：“我就是隨便一說，你不用在意，我相信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樣。”

　　他湊在我耳邊輕聲說：“謝謝老婆寬宏大量。”

　　一曲終了，我對他說：“我去一下洗手間，你該干嘛就干嘛，我能照顧好自己。”

　　“好，”他捏了捏我的手，“你要是有事一定找我，別自己憋著不高興。”

　　我退出舞池，看到黎華與一位政界名流攀談片刻，邀請了他的女伴共舞，轉(zhuǎn)身走出宴會廳。

　　我特意去了離宴會廳最遠的洗手間，和那里的喧囂相比，這里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也因此，門外的爭執(zhí)聲格外清晰。

　　我打開門走出去，正看到郝友乾用力推開席若蕓，力氣很大，席若蕓一個趔趄，鞋跟斷了，身體失去平衡，我本能地沖過去扶住她。

　　郝友乾沒想到我會從洗手間出來，面色頗有尷尬，但似乎正在氣頭上，只朝我點了點頭，看都不看席若蕓一眼就往宴會廳走去。

　　“你怎么樣？”我不得不出于禮貌地關心一下席若蕓。

　　未料席若蕓既不客氣也不逞強：“沒事，方便扶我上樓嗎？”

　　“好。”

　　二樓一片寂靜，連高跟鞋落地的聲音都湮沒在地毯里，原本是想從那光怪陸離的世界里出來透口氣，現(xiàn)在卻愈發(fā)不自在，

　　席若蕓帶我進了一間房間，干凈冷清，不像有人住，大概是客房。

　　“你的鞋在哪里，我去幫你拿一雙吧。”

　　“不用了。”她說著，脫下了高跟鞋。她今天盤著發(fā)髻，額角有發(fā)絲垂落臉頰，明明是優(yōu)雅高貴的造型，此時此刻，卻說不出地落寞。

　　舞會開始時黎華帶著我同她和郝友乾打過招呼，她看起來很平靜，似乎不再對黎華抱有任何念想，可上一次的事情歷歷在目，我在她面前也很難做到若無其事，只想盡快抽身：“那你休息一下吧，我先下樓了。”

　　“謝謝你，”她看過來，眼里波瀾不興，說出來的話卻讓我頓在原地，“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要推掉《靜默森林》嗎？因為黎華？”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電影，猜不透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又說：“我接了《靜默森林》。”

　　“你要復出？！”

　　她十八歲就出道，曾是最年輕的金像獎影后，卻在二十六歲急流勇退，而現(xiàn)在二十九歲的她，又將回到鏡頭前。

　　“為了錢，”她直白到讓我難以置信，“覺得郝友乾的女人不可能缺錢？”

　　被她說中心思，我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有了更多的疑惑，畢竟以她曾經(jīng)在演藝圈的成績，不該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陷入經(jīng)濟危機。

　　“四年前，我母親成了植物人，為了維持她的生命，直到現(xiàn)在我都在支付著高額的養(yǎng)護費用。”

　　“你隱退跟郝友乾在一起是因為這個嗎？”

　　“呵，”她嗤笑了一聲，“是不是在所有人眼中，女明星跟富商在一起，都是為了錢？那么你跟黎華呢？”

　　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平心而論，郝友乾只比黎華大幾歲，雖然不像黎華這樣英俊瀟灑，在一眾同齡的商人里，也算端正挺拔，加之在商場摸爬滾打的閱歷和城府，有足夠的資本吸引女人。

　　“抱歉。”我誠心向她道歉。

　　“四年前黎華帶我來這個舞會，我在這里第一次見到郝友乾，”席若蕓神態(tài)平靜，語氣卻很感慨，她當演員時臺詞就很好，聲音清麗婉轉(zhuǎn)，既有女生的嬌媚，又有女人的溫柔，而現(xiàn)在她娓娓地說起舊事，竟有些滄桑，“那年我母親出事，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黎華幫了我很多，還帶我來參加舞會，我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才會主動向他表白，可他拒絕得那么決絕。郝友乾跟他不一樣，他對我很慷慨，為我的母親做最好的安排，替我解決所有我無心去完成的工作，沒有一個女人會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去拒絕這樣一個男人。但時間久了我才知道，他能給我的，也只有慷慨。他給我買漂亮的衣服首飾，將我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當當，所有能用錢解決的，他都能給我。他想要的只是一個為他看家的漂亮女人，所以，我說要去拍戲，他接受不了。”

　　“如果是黎華要求你推掉電影留在家里呢？”

　　她愣怔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里流轉(zhuǎn)著很多情緒。

　　“我這么說也許會讓你討厭，”我說道，“你愿意為黎華做的事卻不愿意為他做，其實你一開始在這段關系里，就沒有投入太多。我不了解郝友乾，但是我想，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感覺不到你的心情，至少去年的圣誕舞會，我覺得他是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

　　“呵，”她自嘲地笑道，“說得也是，我自己沒有好好對待，憑什么要求別人全心投入，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計回報的感情，都是成年人，誰愿意吃虧，何況他是個商人，什么事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不計回報的感情嗎？

　　我的腦海里晃過很多很多事，那條暗藏心意的項鏈，那片圣誕的雪景，還有巴黎遭受爆炸時他的風塵仆仆，于我而言水到渠成的愛情，卻是黎華用他的耐心和隱忍澆筑起來的。

　　“去年的圣誕舞會……”席若蕓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他每年都會帶不同的女人來參加舞會，都是當時最紅最受矚目的女藝人，可是去年他帶了你來，那時候你連一線都算不上，我很不甘心，才會那樣失態(tài)。我沒想到，你會主動替他攬下那杯酒，他那樣驕傲又霸道的男人，怎么會允許身邊的女人阻止他喝酒，可他竟然縱容了你。這么多年，我對他都沒有真正死心過，是你的那一杯酒讓我清醒過來。今天再見到你，我更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對的。我也得為自己考慮一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靜默森林》是個很有挑戰(zhàn)的本子，坦白說，就算我接下它，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演好，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

　　“不用說好聽的安慰我，再好的本子，也是你不要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接下這部戲，但我不想讓他的心里不舒服，人擁有得再多，也還是得取舍。”

　　“你這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全球有那么多電影等著你挑。”

　　“算了，我演戲只是順其自然的事，沒那么多要求，比起在鏡頭前，我還是更喜歡站在舞臺上。”

　　席若蕓輕嘆道：“你真讓人羨慕。”

　　意味不明的話，我聽得似懂非懂。

　　“你下樓吧，”席若蕓說，“黎華找不到你，又沒看見我，一定以為我對你做什么了。”

　　我也怕黎華擔心，起身道：“那我先下去了，真的不用我?guī)兔Γ俊?br />
　　“不用，只是覺得像我這種過氣藝人要回演藝圈，還是少一點敵人比較好，所以跟你聊幾句。”

　　“我們從來也不是敵人，如果將來你需要幫助，也可以找我，我會盡力。”

　　如果不是以這種方式認識席若蕓，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色藝俱佳，又不食人間煙火。

　　“不需要，演戲?qū)ξ襾碚f只是工作，紅不紅都無所謂，”她搖頭，神情始終平和，眼里卻又有了令人敬畏的驕傲，“而且有些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對你對我都是，免得死灰復燃，今天的一切又都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