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后，金皓薰開車送我去喬亞影業。
到我下車，他還在苦口婆心地勸我：“若綺，你再考慮一下吧……”
“行了，你都說了一路了。我是相信你公私分明才會讓你送我的，平心而論，你現在要是別的藝人的經紀人，會勸自己的藝人推掉黎導的電影嗎？”
他欲言又止，我解開安全帶，聽到他說：“就因為你不是別人……你不考慮一下黎總的感受嗎？”
我不耐煩地開門下車：“那他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嗎？”
金皓薰的話不是毫無作用，雖然黎華固執的反對令我失望，可我的決絕一定也讓他難過了。我走進電梯，心里五味雜陳，對電影抱著期待，又隱隱感到不安。
“等一下！”
聽到電梯外有人叫，我趕忙將即將關上的電梯門打開，卻迎面撞上袁佩琪驚訝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才走進來，轉過身背對著我，什么也沒有說。
她竟然跟我去同一層，電梯門打開，她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走到前臺處：“你好，我找黎湘離導演。”
“袁小姐，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麻煩你跟黎導說一聲吧。”
“抱歉，”前臺小姐公事公辦地說，“黎導今天已經約了人，我可以幫您預約別的時間。”
“我和黎導認識，你去跟他說一聲，我不會耽誤他太長時間的。”
“抱歉，黎導約了方小姐，方小姐也已經來了，您還是先回去吧，”前臺起身給我引路，“方小姐，這邊請。”
袁佩琪不依不饒：“我只需要五分鐘，我想方小姐也不會介意的。”
我不想摻和進去，可又好像不能不接話，幸好黎湘離導演剛好走出來：“怎么了？”
前臺為難地說：“袁小姐說想見您，可是她沒有預約……”
“黎導，”袁佩琪打斷她的話，“能不能給我幾分鐘的時間？我真的很想出演您的電影，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
原來，她也是為了《靜默森林》。
“電影的事，我在電話里已經跟你的經紀人說了。”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爭取一下，您的電影對所有演員來說都是無法輕易放棄的夢想。”
黎湘離溫和地說：“但是《靜默森林》的角色，我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你還是先回去吧，好嗎？”
袁佩琪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對黎湘離說：“黎導，我理解導演選擇演員有自己的考量，但您能不能給我一點點時間，至少讓我們試一下戲，您有了對比依然覺得我不合適的話，我不會再堅持，拜托了。”
袁佩琪如此執著，看來不會輕易放棄，我不想讓黎導太過為難：“黎導，如果需要試戲的話，我沒問題。”
黎湘離嘆了口氣，將我們兩人一同帶到里面，從劇本里挑了一段出來：“就這一段吧，你們兩個互相搭一下戲。”
是女主角和醫生的對手戲。原本就聾啞的女主角在醫院醒來，被醫生告知自己喪失了行動能力。
劇本上只有寥寥幾行字，大都是醫生的臺詞，對女主角的表演要求極高。
我雖然記不起自己車禍后的情形，但我知道自殺后醒來發現失去記憶的感覺，我有信心，我能演得比袁佩琪好。
可袁佩琪看起來也信心十足：“我先來。”
她是女主角，我就是醫生，就算只是搭戲，我也不想敷衍，又迅速看了一遍劇本，試圖盡快代入醫生的角色。
袁佩琪入戲很快，她瞪大了眼睛，慢慢地環顧周圍，視線落在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腿上，猛然抬眼看向我，淚水迅速在眼眶里凝聚。
太浮夸了。從昏迷中醒來的病人，無論面對多么慘烈的畫面，最直觀的反應都是茫然，甚至在聽到殘酷的現實后，依舊需要時間來消化。
但我不是裁判，我還有自己的角色。年輕的醫生知道自己即將為面前的病人宣判人生的無期徒刑，會抱著怎樣復雜的心情呢？
一瞬間，我想起黎華提起過的弟弟。他去世時和戲里的醫生差不多年紀，他一定在為沒能救回病人而懊惱萬分，卻不知道自己會因此丟了性命。
袁佩琪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提醒我，我如夢初醒地念出臺詞：“你好……我是蔣醫生，你現在在醫院。”
袁佩琪睜大眼睛看著我，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滿眼都是無助和乞求。
身為醫生，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目光。黎華說得并不對，醫生不是理想化的職業，醫生是在用理想對抗生命的殘酷。
我放下了手里的那頁劇本，對黎湘離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黎導，我想我沒辦法出演《靜默森林》了。”
黎湘離和袁佩琪都露出意外的神色，我充滿歉意地說：“是我的個人原因，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黎湘離若有所思：“如果有什么困難，我們可以盡量協調，若綺，這個角色很有挑戰性。”
“我知道，能與您合作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如果有別的電影，我一定愿意參與，哪怕不是女主角。但這部電影的背景，也許會觸及我身邊很重要的人的傷心事，所以我決定放棄，對不起。”
黎湘離點了點頭：“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誰，我理解你的決定，希望將來我們還有機會合作。佩琪，你也先回去吧，我需要考慮一下，有結果會通知你的經紀人。”
走出黎湘離的辦公室，心里豁然開朗，有些選擇比自己想象的簡單許多。
我和袁佩琪先后走進電梯，她發出一聲勝利者般的嗤笑，我沒有理會，拿出手機查看新短信。
“我在喬亞的停車場等你。”
是黎華，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未見面的三個月，長得像幾輩子。
電梯在我按的一樓停下，我沒有出去，袁佩琪不屑地睨我一眼。
停車場的車不多，到了B1，一出電梯，黎華的那輛賓利格外醒目，袁佩琪也看到了，腳步一頓。
我繞過她，徑直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四目相對，恍如隔世，黎華毫不猶豫地吻了上來，我抬手艱難地將他隔開：“袁佩琪在外面看著呢。”
黎華意猶未盡地在我唇上輕啄了兩下，替我系好安全帶，直接將車開出去。
后視鏡里的袁佩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人同時開口，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我先說吧，”黎華目視前方，緩緩道，“是我不好，不該要求你為我犧牲事業，這兩天我已經反省過了。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不出意外的話，《靜默森林》會是下屆金像獎的大贏家，而且你會有機會去參加很多國外的電影節……”
“別說了，”我笑道，“再說我要后悔了，我剛剛已經推掉了。”
黎華猛地轉頭看我，我趕忙提醒他：“誒，你好好開車。”
他又轉過臉，我繼續說道：“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拍這部戲需要一直跟醫生和醫院打交道，你心里一定不舒服。其實那天我說得不對，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對你來說，我跟其他藝人的確是不一樣的，他們不需要在意你的感受，而我必須要，因為你難過的時候，我會更加難過。”
他安靜地聽我說話，深秋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柔：“若綺，謝謝你。我知道放棄這部戲，對你來說是個很大的犧牲。”
“對了，你跟黎導很熟嗎？我告訴他是因為身邊的人而放棄的，他說他大概知道是誰。”
“嗯，我剛進這個圈子認識黎導的時候，他教了我很多。后來他身體不太好，我就介紹了父母生前的醫生朋友給他，所以跟他還挺親近的。等他拍完《靜默森林》，我會想辦法讓你跟他合作的。”
“不用強求，我的重心還是在音樂上，上一張專輯賣得這么好，現在趁熱打鐵錄新歌也不錯，電影上順其自然吧。”
他點頭道：“我跟周映彤聊過，等你的下一張專輯發行，會為你籌備演唱會。”
“真的？！”若不是在車上，我激動得要跳起來。
他揚起嘴角：“本來周映彤是想你再積累一點作品再開，不過我覺得，你現在的名氣和實力，稍微小一點的場館完全沒問題。”
“黎總，我會努力的，絕不讓你失望。”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你是不是要用行動報答我？”
“誒？這不是去我家的路啊，我們現在去哪里？”
“今晚做飯給你吃，住我那里？”
我遲疑了幾秒，道：“其實……我今天不是很方便……”
“嗯？”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聲，又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生理期？”
“嗯……”分開了三個月，好不容易見面卻什么也做不了，連我自己都覺得掃興，“要不就隨便找個地方吃飯，然后你送我回家吧，過幾天你要是有空我再過來。”
“不行，”他把車停下，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小腦袋里想什么呢？這種時候不是更需要男朋友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