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腦袋昏昏沉沉,視線里一片漆黑,陌生的氣息讓我心生警覺,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意識慢慢蘇醒,隱約對之前的事有了些印象——酒精的作用讓我無法對任何事情做出反應,任由黎華將我從車里抱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摸住胸口,舞會的禮服依舊在身上,這才稍稍安了心。
摸索著打開床頭燈,出現在視線里的是一間寬敞簡潔的房間,灰白色調高雅清冷,不是酒店的風格,大概是黎華的家。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凌晨三點五十分,我已經在這里睡了好幾個小時。
暖氣開得很足,我的嗓子干得冒火,于是下床找水喝。
高跟鞋就擺在床邊,我穿上走了兩步,聲音太大,在黑夜里過于突兀,索性脫下來,光腳踩在有地暖的地板上。
打開房門,門外是寬敞的走廊,就著房間里透出來的微光,我看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
樓梯口鋪著一張純白的羊毛地毯,我踩上去,整只腳埋進暖暖絨絨的羊毛里,說不出地熨帖。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樓下,一片漆黑里,一星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
是煙頭。
即使猜到自己在黎華家里,此時看不見黑暗中的人,心還是懸在半空。
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樓下突然有了光亮,沙發旁的落地臺燈亮了,黎華被籠在暖色的燈光下,身上穿著舞會時的襯衫,領口的扣子松了兩顆,手上還夾著一支煙,已經快要燒完。
“黎總,”我的聲音格外嘶啞,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口渴,下來找水喝。”
走到客廳,濃重的煙味嗆得我咳了幾聲,黎華按滅煙頭:“抱歉。”
我這才看到茶幾上的煙灰缸里扔滿了煙頭,可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他抽煙。“你抽煙?”
“偶爾,”他起身朝開放式廚房走去,一邊指了指玄關那邊,“自己去鞋柜拿雙拖鞋。”
我聽話地走到玄關,打開鞋柜,里頭只擺了幾雙男士皮鞋和休閑鞋,最下面的一格有家居拖鞋,都是同樣的款式,穿在腳上大了一圈。
趿拉著走到廚房,黎華在流理臺上放了一杯水,我拿起來,水是溫的,不冷也不燙,喝進嘴里竟是甜的。“蜂蜜嗎?”
“嗯,讓你醒酒。現在感覺怎么樣?”他兩手隨意地支在流理臺邊,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愈發幽深,眼里的紅血絲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
“還好,就是頭有點暈。對不起,我酒量太差,麻煩你了。”
他勾了勾嘴角:“不是應該我說對不起嗎?讓你替我喝了這么多酒。我在車上叫不醒你,就把你帶回來了。”
“這是我應該的……”
“不是,你沒有這樣的義務,我只是單純邀請你做舞伴。希望這次不會嚇到你,以后不要拒絕我的邀請。”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我很想這樣問,但當然不會問出口。“你還會邀請我?”
“為什么不?”他歪著頭,饒有興味地看著我。
“我是覺得,你可能真的需要找一位酒量不錯的秘書做舞伴。”
“我不喜歡女人替我擋酒,今天……是個例外。”
“那以前在這種場合怎么辦?你以前的舞伴不替你喝酒嗎?”
他搖頭:“皓薰有點過分緊張,才會那樣囑咐你。其實大部分人敬酒也只是為了套近乎,不會過于堅持,真遇到難纏的,也就勉為其難喝一點了。”
“這樣對你的身體不要緊嗎?”我脫口而出,又怕觸及他的隱私,“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喝的話,還是不要喝比較好,身體最重要。”
“幾年前做過一個手術,所以比較小心,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已經完全好了,忌酒只是穩妥起見。”
“嗯。”我一口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蜂蜜水,黎華一直站在我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夜很深,兩個人的廚房過分安靜。
放下杯子,他的目光依然沒有移開,我心跳如鼓。
“席若蕓的事,不問我?”他突然開口。
我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這件事,本是他的私事,我不該好奇,可他徹夜未眠,獨自坐在客廳抽煙,又似心事重重,或許需要傾訴,權衡之下,我說道:“我不好過問你的私事,但如果你愿意滿足我的好奇心,我當然洗耳恭聽。”
他輕輕笑了一聲,在安靜的深夜里格外撩人。“其實沒什么大事,是她自己鉆牛角尖了。很多年前我就跟她說清楚,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是她自己不甘心。”
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我不禁有些同情席若蕓,這樣的心思卻被他看穿:“覺得我很無情?”
我嘆道:“也不是吧。既然不喜歡,你對她越絕情,才是對她越好。只是很難想象,席若蕓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也會對一個男人求而不得,明明她也是長頭發大眼睛,很符合你的要求。”
他愣了一下,繼而露出更玩味的笑容:“你竟然記得。”
“當然,我為了滿足朱莉,在這么多人面前問了這么傻的問題,怎么會不記得。不過我們都覺得,你說長頭發大眼睛,只是在打太極,畢竟演藝圈長發大眼的女藝人太多了。”
“你這樣想?”
“嗯,不是嗎?”
他沒說話,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我今天見到席若蕓的時候,突然就想到了你說的長發大眼,沒想到接著就在花園撞到你們。”
“我也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不甘心。不過今天有了你的幫忙,她應該死心了。”
“你是不是有些后悔,或者……不忍心?”他眼里有疑惑,我解釋道,“不然這么晚,你還一個人在這里抽煙,又把這些事說給我聽。”
“不是,”他搖頭,“我只是覺得需要澄清一下,免得你誤會。”
我詫異于他的認真:“又沒有其他人知道,我肯定也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但是黎總,我還是很好奇,這么美的女人都打動不了你,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黎華望著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分外溫柔,我竟好像回到了那年的大禮堂,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腔深情:“長頭發大眼睛的姑娘。”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又好像以難以控制的速度不停地倒退,回到過去某一個未知的節點,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
“好了,”黎華掩著嘴輕輕地咳了一聲,那些欲說還休的東西戛然而止,“天快亮了,上去睡吧。”
“太打擾你了,我……”
“大半夜的,我也不太可能讓你一個人走,我現在精神狀態不算太好,不適合送你回家,今晚將就一下吧,明天起床我送你。”
他說得合情合理,我點頭應下。
“那晚安了。”走到房門口,我與他道別。
“等等……方便我進來一下嗎?”
他問得很禮貌,讓我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地讓路:“嗯。”
他來到衣柜前,拉開門,里頭整整齊齊地掛著幾套西裝和襯衫,他打開下面的抽屜,翻了一件T恤出來:“今晚先穿這個睡吧,明天我會讓人給你買一套衣服送過來,洗漱用品我已經替你拿出來放在浴室了。”
我接過T恤,不可置信地問:“這……是主臥?”
“嗯,”他平靜地點頭,極其自然地說道,“我在隔壁房間睡,有事來找我。”
“黎總……要不……還是我去別的房間睡吧。”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把我放在主臥而不是客房,也許只是順手,但這樣的現實還是讓我心慌意亂。
“不用,你就睡在這里。”
“可是……”
“還是,”他突然湊近,眼里帶著明顯的玩笑意味,又流露出些許玩世不恭,“你希望我也睡在這里?”
“我……”
“晚安,做個好夢。”他在我的臉紅透之前為我帶上了門。
宿醉未醒,我認命地換上他的衣服爬進被窩,很快又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竟是中午,我慌亂地從床上跳起來,手機里有黎華的信息:
“臨時有工作得先走,衣服放在房門口,鐘點工給你做了飯,吃完飯司機會送你回去,不用著急,隨意一點。抱歉不能親自送你,圣誕快樂,禮物也一起放在門口了。”
我扯了扯堪堪蓋過屁股的衣擺,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門外靜悄悄的,墻邊放著一個知名奢侈品牌的購物袋。
我迅速將購物袋拎進門,里面裝著從里到外的一整套行頭,還有一份四四方方包裝精致的禮物。
好奇地拆開包裝紙,竟是一張絕版的肖邦黑膠唱片,還有一張簡單的圣誕卡,上面只寫了幾個字:
“圣誕快樂。
——黎華”
我恍惚覺得,自己還未從昨夜的酒精中清醒過來,可面前的字跡遒勁華麗,像極了那個男人優雅而又自負的模樣。
我換上了他為我準備的衣服,一切都合適得像量身定做。
在房間的浴室洗漱完走下樓,迎面遇上了和藹的鐘點工阿姨:“方小姐,請稍等,我把菜熱好端上來。”
“好。”我竭力用笑容掩飾自己的局促,目光卻被落地窗外的景象所吸引。
整個花園銀裝素裹,在大雪初霽后的藍天映襯下,美得不像話。
“很漂亮吧?昨晚下了一夜雪,真難得。黎先生特意讓我不要掃雪,說你應該會喜歡看。”阿姨笑著走進了廚房。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皚皚白雪,給黎華發了一條短信:
“謝謝你的圣誕禮物。雪景很美,祝你圣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