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往往是一年當中最忙碌的時間段之一,過年期間積累的業務扎堆兒送過來,陳瀟瀟很快被摞到天花板的文件吞沒。
再加上游手好閑慣了,復工頭幾天真不適應一個會接一個會的節奏。
好想擺爛。
晚八點,陳瀟瀟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啪啪”甩飛兩只鞋,其中一只不偏不倚,插.進客廳酒柜空著的酒格里。
“陳瀟瀟——”某人語調里充滿警告。
陳瀟瀟重重撲進沙發,悶聲說:“求你別讓我撿,我真的好累。”
埋首放松,沙發像被施了魔法,托著她飛起來飄上云端。
陳瀟瀟舒服地扭了扭,耳朵模糊聽到有人來來回回,大概在幫她歸置甩飛的鞋。
然后腳步聲踏上高空向她走來,不一會兒身旁陷下去。
扭頭,透過長發凌亂的空隙,剛好對上任遠清黑的眼睛。
“謝謝。”她半真半假說道。
任遠沒回應,只不過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在她的天靈蓋劃圈,幾下過后纏了滿手頭發。
陳瀟瀟忽然來勁了,手腳并用爬到他身上。
曖昧的呼吸糾纏,體溫透過衣料相融。
失控邊緣時任遠啞聲:“別鬧。”
不安分的手被按住,陳瀟瀟泄氣縮回一旁。
任遠正人君子地起身拉上窗簾,回頭時眼底情緒不明。
“在這里還是回屋?”他蹭著陳瀟瀟的耳尖。
“……回屋為什么要拉窗簾?”
任遠身形一滯,隨即以為她做了選擇,摸索解開外套的扣子。
其實他誤會了,陳瀟瀟并不是在選擇,而是發自內心提出疑問。
墻角座鐘的指針轉了個圈,陳瀟瀟趴在沙發的枕頭上,毛毯胡亂卷在身上。
任遠從凈水機接了杯溫水,折返回去喂陳瀟瀟喝了一半。
水里充斥著異樣的甜味。
陳瀟瀟突然跟他說:“我今天一直在盤算一件事。”
“什么?”
“賣掉公司,財富自由,然后跟你天天睡覺。”
“……”
是他理解的睡覺嗎?
睡懶覺還是……
“你覺得這個主意咋樣?”她翹起一條小腿,纏在上面的毛毯“唰”落下。
任遠表情瞬間變得古怪。
陳瀟瀟:“怎么了?”
“沒什么……其實我想過。”
“你想過?!”
她懵熱的頭腦一下子清醒,坐起來:“你想過什么?”
任遠半垂眼皮:“剛發生那件事時,你說受制于人,無可奈何,我自然而然想假如你愿意放棄公司……”
那么無謂張戴維的威脅,或者他可以找接盤的老板聯姻,假如新老板恰好是未婚女性的話。
陳瀟瀟抓頭發:“對啊,我可以找個經理人,暫時把公司托付給他,自己假裝退居幕后,這樣我和張戴維就都是股東方,我對他來說既沒有利用價值,他也沒道理砸自家的下金蛋的母雞……我的天這么好的主意,你想到了怎么不提?!”
“……”
畫風轉變太快,任遠反倒不適應,悶了會兒后說,“因為我好像不太欣賞那樣的你。”
陳瀟瀟手里的動作凝固。
“每次到瀾思,看到氣派恢宏的瀾思大廈,和園區里各司其職井然有序的上千號員工,我都覺得你好酷。”
安靜對視。
陳瀟瀟嘴角慢慢上揚:“你崇拜我!”
原來任遠那么崇拜她。
跟她崇拜他一樣的崇拜她。
某人得意的樣子像只瘋狂搖尾巴的小狗。
任遠笑了一聲,忽然傾身過去歪頭咬陳瀟瀟下巴的嫩.肉:“別太囂張,忘了剛才怎么哭著求我了?”
陳瀟瀟:“……”
上了一天班是真的伺候不起了……
加班加點趕工一周,終于把積壓的工作處理完,陳瀟瀟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強行偷出一周左右的假期。
這回是真有要事要辦。
拿上戶口本和身份證,郭舒平幫他們訂了返回京市的航班。
搬來深市幾年,但戶口沒做變動,某樣受到法律保護的特殊契約行為,必須去戶口所在地才能辦理。
落地,第一時間沒去民政局,而是去了西邊某處公墓。
蘇長文來接機,一上車陳瀟瀟發現他貼心地幫忙買了一大束菊花。
“謝謝。”她心里漫過感動。
蘇長文難得收起欠揍的浪樣,安慰似的笑笑,沒說話。
曾經在蘇長文心里,陳瀟瀟的消失堪比世界未解之謎。
現在圍繞在她身上的謎團被一一解開,當年發生了什么,她為什會突然輟學人間蒸發,傻子都能猜個大半。
怪可憐的。
也夠堅強。
蘇長文深沉地幽幽嘆氣。
把后排倆人嘆笑了。
每年清明和9月8號陳瀟瀟都會來掃墓,一開始看到墓碑上篆刻的名字都會哭,后來慢慢接受現實就不哭了。
這次忽然眼眶一熱。
上次,六年……七年前四人一起吃飯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現在她失去其中兩個人很多年,又在不久前找回了另一個。
特意把鉆戒和對戒戴上,她讓任遠站的遠一些,蹲下身低聲跟爸媽說:“爸爸媽媽,任遠你們還記得吧,我男朋友。”
“從明天他就不是我男朋友了,因為我們決定結婚。”
“沒錯,還是他,你們之前跟我說的話我都記得,但是你們真的誤會了,他很好很優秀,不是那天表現出來的那樣的人。”
“只是可惜,他再也沒辦法向你們證明……”
碎碎念完,風過淚盡。
陳瀟瀟眼角從濕潤慢慢回歸干爽。
又說了幾句。
“不過你們應該能看到的吧。”
“實在看不到也沒關系,我都知道,我證明,我擔保……”
深呼吸,平復心情,轉身沖遠處的人笑笑。
后者走過來,陳瀟瀟主動牽他的手:“走吧。”
結果任遠捏捏她手背:“你先走。”
“什么?”
“我也有話跟叔叔阿姨說,你不能偷聽。”
還挺神秘,陳瀟瀟站到他剛剛的位置,莫名其妙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
他……在說什么?
陳瀟瀟無所適從地原地轉半圈。
不過好像模糊也能猜到。
從公墓出來,蘇長文選了家店,三人一起吃晚飯。
他中午吃壞了肚子,一進餐廳就火急火燎沖進衛生間。
等人等餐的時候,陳瀟瀟又問:“你到底跟我爸媽說什么了?”
任遠悠悠瞥她:“秘密。”
“嘁——”陳瀟瀟冷哼,“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怎么會知道,你耳朵那么尖?”
“我爸媽很疼我的,今晚肯定托夢告訴我。”
這下輪到任遠:“嘁——”
先上了道沙拉,新鮮蔬菜上撒一把芝士碎,再用噴槍快速燎兩秒,是這里的特色……噱頭。
火光一閃一滅,陳瀟瀟盯著融化粘附在菜葉子上的芝士,后知后覺突然意識到,這家店是——
七年前見她爸媽的那家店!
因為連鎖,京市海市以及深市都有分店!
京市那么多餐廳,蘇長文怎么偏偏選了這么個地方!
陳瀟瀟一下沒胃口了,悄悄看任遠的反應。
結果正好撞上他的眼神。
他樣子十分好笑,甚至真的輕笑出聲:“你別害怕。”
陳瀟瀟點點頭,又飛快搖頭,心里毛毛的。
“是我讓師兄訂的,”任遠輕輕說,“這家店開了兩年左右,剛發現它開到京市的時候,我就喊師兄來吃過了。”
他簡單講述上次來發生的趣事,點評服務和菜色,神情一派自然。
陳瀟瀟懸著的心慢慢落下,看得出來,他對當年的事已經脫敏了。
一直緊繃的人反而是她。
任遠一邊說一邊先給她盛了一勺沙拉墊肚子。
“謝謝。”
“不用謝,上次表現的不好,這次有沒有進步。”
“……”陳瀟瀟低聲,“其實沒有你以為的那么糟糕。”
任遠:“怎么說?”
開口聊痛點還是需要勇氣,陳瀟瀟放下筷子雙手交握。
“我爸媽,尤其是我爸,其實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沒跟你提過吧,我爸出生在一個小漁村,小時候家里可窮了,他也是靠自己好好讀書,考上大學,留在京市工作,后來創業,再后來你也知道。”
“所以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人生的路長著呢。”
當時她爸媽著重強調:“只要男生人品好,性格好,對你好,積極向上,勤奮努力,我們就沒什么反對的。”
又因為任遠的失控,爸媽反復確認:“這孩子平常情緒真的穩定嗎?”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輛車在暴雨中撞了上來。
她坐在后排幸免于難,但也永遠失去了回答的機會。
他……還好吧,大部分時候是穩定的,偶爾會耍些小脾氣,作一作等她哄……
陳瀟瀟想著想著笑了一聲,抬頭發現任遠盯著她看,說:“我媽從談戀愛起就相信我爸是天才,我也相信你是……看來我眼光隨我媽啦。”
她笑意盈盈,眸子被燈火映得特別明亮。
任遠喉結滾動:“你之前沒說過。”
“是啊,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陳瀟瀟有些懊惱。
如果說了任遠就不會敏.感,也就不會有那么多心結。
她低頭撥弄著盤子里的沙拉,芝士被焰火炙烤得軟趴趴。
心念一動,不過好在現在有些事也終于如芝士一般徹底融化。
都過去了。
不多會兒蘇長文一瘸一拐扶著墻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表情酸爽。
“你沒事吧?”任遠皺眉。
“沒事,我現在感覺整個肚子都空了,快上菜我要吃飯。”
“……”
對面倆人多少有點吃不下去。
吃飯的途中任遠又碰到一批同樣來這兒吃飯的熟人,不得不過去跟他們聊兩句。
于是只剩下蘇長文和陳瀟瀟面對面。
蘇長文伸著脖子,目送任遠被三五個人簇擁請進包間,才回身鬼鬼祟祟說:“正好我有件事想私下問你。”
陳瀟瀟愣了:“什么事?”
“上周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要跟荷蘭一家公司對接版權,合同發過來我一看,特么簡直霸王條款!他有跟你提過這件事嗎?”
荷蘭?
陳瀟瀟心臟砰砰跳:“什么霸王條款?”
“特么不但以每本一萬人民幣的價格把現有作品的國外影視改編版權賣給了那家公司,而且以1%的版稅授權該公司旗下的出版商發行他未來十年作品的英譯版。注意是英譯版,意思是不管哪個國家,只要賣他作品的英文版,版權全在這個出版商手里。實在太特么坑了,你想全球說英語的國家多了去了,這么龐大的市場,再加上他未來名氣顯而易見會越來越大,我都不敢想這么多么大一筆錢!一萬……1%……這不就是白送嗎?”
他又罵了幾句,才發現陳瀟瀟臉色發白:“小學妹,這事你知道咋回事嗎?我問他他不說,非逼著我走流程,特么的我真下不去這個手啊……”
陳瀟瀟艱難回過神來。
蘇長文盯著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誒對了,你前段時間不是還去了趟荷蘭嗎?你那邊有沒有朋友能幫忙打聽一下?”
“不能,”陳瀟瀟喉嚨發癢,清清嗓子低下眼睛,“他……沒跟他說過,我不太清楚。”
“荷蘭的朋友呢?”
“關系一般,基本不聯系了。”
“啊,這么不巧。”
蘇長文唉聲嘆氣,掰著手指頭計算損失。
一根兩根……最后兩只手的手指頭都用上了。
又全部張開,他痛苦地捂住臉。
“學長……”
突然叫的這么好聽,蘇長文打了個寒戰。
“你干嘛?”
“能不能,別讓他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了。”
她狀態有些差勁,辭不達意。
蘇長文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陳瀟瀟不想讓任遠知道他把這事告訴了她。
那么就意味著,這件事跟陳瀟瀟脫不了關系。
只是……
蘇長文凝眉。
任遠也說了同樣的話。
當時電話里他特意囑咐:“千萬記得,別告訴瀟瀟。”
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另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她知道。
蘇長文隱約覺得自己知道了什么,轉瞬的功夫又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最后化成混沌的反感,右手暴躁搓了搓寸頭。
“我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
他恢復吊兒郎當的樣子,斜眼笑。
“我嘴這么嚴肯定不說,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