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瀟瀟做了很長一個夢,夢里回到大學時代,她從大一讀到大四,順順利利,夏日炎炎的畢業典禮上,他和父母都在。
蟬鳴聲聲,陽光熱烈,陳瀟瀟眨眨眼。
他好像真的在。
“你?”她微抬頭。
任遠看她醒了:“躺下,我去叫醫生。”
這是一間公共病房里,靠圍繞病床的簾子分隔空間。
任遠轉身離開,不多會帶著一個年輕醫生回來。
她在醫院。
陳瀟瀟慢慢想起昨晚的事,宋輝送她來的醫院……但是為什么任遠會在?
冬日里的陽光灑進來,她的床位恰好靠窗,全身暖洋洋的。
醫生給她量了體溫,又問了幾句,彈彈吊瓶對任遠說:“這瓶掛完就可以走了,回家好好休息。”
完了又針對性沖陳瀟瀟,“主要是休息,和飲食。”
陳瀟瀟乖乖點頭。
任遠不知從哪兒找了把椅子,背對陽光坐在她床前,看不清表情。
陳瀟瀟問:“你怎么在這兒?”
對面的人沉默一會兒:“宋輝打電話讓我來的。”
“我跟他……”陳瀟瀟拿不準有無解釋的必要。
結果任遠聲音不帶任何情緒:“跟我沒關系。”
陳瀟瀟垂眼沉默。
對面的人也低下頭,雙手交握緊攥。
須臾。
“你餓不餓?我去買點米粥?”任遠語氣溫和了些。
陳瀟瀟下意識想拒絕,但是前兩天加起來吃不了平常一頓的量,現在胃里空空蕩蕩,是真的餓。
任遠很快回來,拎一個塑料打包盒,里面是濃稠的小米粥。
陳瀟瀟掙扎起身,一只手扎著針,行動有些吃力。
忽然感覺被人圈在懷里,任遠輕輕把她提起來。
“謝謝。”
對方無言。
她慢慢喝著小米粥,微燙,吹了吹。
手機響兩聲,陳瀟瀟摸起一看。
“十點了?!”
她一下子直起身,放下碗給衛鵬打電話:“幫我訂機票快……十一點到一點之間起飛的航班全訂……座位不重要……”
手機猛地被人抽走,任遠憤怒掛了電話。
陳瀟瀟:“你干什么!”
“是你干什么?!”任遠語氣比她凌厲。
“我得回去,有工作。”
“今天周六。”
“我哪兒有周六?”
“安靜——”
護士小姐一把拉開簾子,“這里是醫院,你倆要吵出去吵!”
隔壁七八個床位沒有他們那么注重隱私,都沒拉簾子。
一屋病號男女老少,還有一位孕婦……
任遠低頭:“抱歉抱歉。”
護士哼一聲,“嘩啦”又給他們拉上簾。
“手機給我!”陳瀟瀟皺眉低聲。
任遠無動于衷:“醫生說你需要休息,這兩天你呆在海市,好好養病。”
“不行……”陳瀟瀟急得就差飛起來,“你不知道我晚上約了什么人,我必須得回去!”
“公司的事就那么重要嗎?比身體還重要?”
陳瀟瀟短暫無言,然后:“沒錯!”
她成功搶回手機,衛鵬正給她打。
接起來低聲:“喂訂了嗎?對對對,哪個機場快訂哪個……”
“訂兩張。”任遠冷冷說。
陳瀟瀟茫然抬頭。
任遠聲音充滿恨意:“我送你回去。”
*
匆匆趕上十二點的航班,陳瀟瀟緩過氣。
她盤算著五點半吃飯,提前半小時到餐廳,就得四點出門,三點半化妝……祈禱航班不要延誤,她五分鐘都耽誤不起。
運氣不錯,這趟航班準點。
陳瀟瀟放松倒在座位里,終于發現旁邊的人一直在看她。
任遠無法理解:“這么緊張,你到底去見誰?”
“徐小光,科研院的一位院士,你聽說過嗎?”
任遠眼珠一轉。
陳瀟瀟默認他不知道:“其實目前整個AI行業都遇到了技術瓶頸,看起來紅紅火火,實則停滯不前。高校、研究院、公司……國內外都瘋狂加大科研力度,比的就是誰能率先做出成果。一般人就算了,可像徐院士這樣的人,桃李資源無數,各方都盯得很緊。她愿意做哪邊的項目,或者往哪邊投入的精力更多,直接決定一個公司未來幾年的發展速度。我好容易找到人幫我牽線,約了今晚見面,只要不是上手術臺,絕對不能爽約。”
任遠掂量出徐院士的分量。
理性告訴他,陳瀟瀟沒錯。
但是——
“好像每個人都對你很關鍵很重要……”
任遠閉上眼睛。
唯獨他可以被舍棄。
*
飛機落地,陳瀟瀟開機,“嘩啦啦”來了一堆消息。
“徐院士流感改約下周……”
她輕揉太陽穴回復問候的消息,心里覺得也好,她也很虛弱,根本沒力氣應酬。
然后是幾條工作微信,一一看過,最后下拉到張阿姨。
大概打不通電話,小老太太難得給她留言。
【小陳,老家有急事,我臨時回去一趟,冰箱里準備了一周的早餐,一共七個保鮮盒,一盒是一天的,水果在保鮮層,都洗好了用七個保鮮袋裝,記得吃[微笑]】
陳瀟瀟垂眸鎖屏。
他們這趟坐的經濟艙,人頭攢動需要排隊下機。
因為沒有行李,所以出機場一路很快。
司機等在停車樓,陳瀟瀟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身邊少了點什么。
回頭,任遠徑直去了另一個方向,面前是通向二樓出發大廳的扶梯。
“你去哪里?”她心里一慌,跑過去攔住他。
任遠后退半步,微妙跟她保持距離:“你到家了,我也該回去了。”
“你飛一趟就是為了送我過來?”
“不然,你感冒別人都能算到我頭上,不好好送你回來,萬一……”任遠抿嘴,“我恐怕說不清。”
他繞開又要走。
陳瀟瀟本能握住他的胳膊,然后努力笑:“張阿姨回老家了,家里沒有別人……”
止住話頭。
陳瀟瀟懊惱咬唇。
她在說什么?
轉動眼珠,她改問,“今晚沒事,我們一起吃晚飯好嗎?”
任遠定定看著她,不可置信:“因為你沒有工作了,所以邀請我陪你?”
“不是……”
“而且陳瀟瀟,沒記錯的話你快結婚了吧?”
繞不開的刺。
“最后問你一次,你一定要跟那個人結婚嗎?”
陳瀟瀟遲疑。
五年前的瀾思,比剛生下來的小雞崽還脆弱。
荷蘭的資金資源在這種情況下注入,然后跟著瀾思成長五年,早已根深蒂固。
現在強行剝離,無異于癱瘓掉整個公司。
她沒說話,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任遠鼻腔冷冷呼一口氣,拂開她的手,大步流星。
“我祝你事業有成。”
*
三點半,陳瀟瀟到家,張阿姨已經走了。
打開冰箱,里面確實如她微信中說的,一份一份,井井有條。
她沉默關上冰箱,游蕩到客廳。
此時太陽半落,陽光比之早上那會兒輕柔許多,溫和灑滿室內。
卻依然讓人覺得漆黑。
與此同時,深市機場。
周圍人來人往,俱是行色匆匆,任遠坐在長椅里,無聲握著手機。
這時候她應該到家了吧。
會在干什么?
稍微一想,任遠腦子里浮現出她忙碌的樣子。
恐怕不會閑著,八成又在工作。
她總有那么多事要處理,沒完沒了。
想到這里他臉色愈加冷淡,點亮屏幕發了條微信。
半分鐘后,來了個電話。
“喂?”
“喂什么喂?你干嘛呢?”
“我……”
任遠眼眶微酸,很想苦笑“我沒人要呢”……
定定心神,“在機場,等你幫我訂機票回家。”
“回家?”對面苦思不解,“你不是陪你老婆回深市了嗎?去她家啊。”
“……”
海市,蘇長文剛做完按摩,渾身經絡通暢,奈何接到小師弟的微信,頓時覺得心堵。
“我真服了,你倆這次又為啥雞毛蒜皮吵架啊?”
“不是吵架,”任遠嘆氣,“是我被放棄了。”
“不可能。”蘇長文趿拉著拖鞋從冷柜里拿飲料,“別逗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關上冷柜門。
“讀研那會兒你倆在一起也就一年吧?哦,可能還不到,我的媽呀吵了多少次,但不管誰對誰不對,哪次不是她來哄你她來找你?就算后來跑路,你一出現,一秒復合,你還想怎么啊大哥?”
“你不明白,這次不一樣!她把我氣瘋了!她還振振有詞!”
“家是講道理的地方嗎,你一大男人,放下身段討老婆開心怎么了?”
任遠火氣上來:“討她開心?我還得討她開心?!”
“你最好是,”蘇長文毫不共情,“心里有點數,別給自己找不痛快,忘了天天喝暈抱著垃圾桶又哭又吐的日子了?”
完了還嫌不夠,他把電話拿到嘴邊,對著話筒——
“老實呆那兒吧你。”
“嘟——嘟——”
通話被單方面結束。
任遠暴躁地站起身來回踱步,感覺被全世界背叛。
滑動頁面,他手機里只有幾個必要app,平常一切都交給蘇長文,現在竟然連訂機票都找不到門路。
沒有辦法,任遠嘆口氣,腦袋冒火走到停車樓,這里存放著蘇長文長租的一輛商務車。
他本想回公寓,然而開著開著,眼前環境越來越優雅靜謐,某個小區的大門出現在眼前,低調又氣派。
她的小區。
車牌自動識別,暢通無阻駛入。
她家前院的花園圍墻是鐵藝欄桿,透過格棱視線暢通無阻。
窗簾都沒拉。
任遠尋覓片刻,很快找到人影。
夜色深重。
三層的別墅,每個房間都亮著燈,燈火通明。
她小小一只坐在沙發里,環抱雙腿縮成一團,面前茶幾一堆用過的紙。
她在哭嗎?
任遠落寞想。
那么難受,卻依然固執。
這個瞬間任遠幾乎就要妥協了。
他問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如她所說,除了一張外文合約,好像沒什么不同。
她脆弱的內心世界,二十一度恒溫的家,只對他開放。
而他,也終于可以結束孤單,抱著他的星星,日夜直到終老。
下車,走到門禁前,呼叫鍵對向爬來兩只螞蟻。
剛要按。
室內陳瀟瀟突然拿起手機,大概誰給她打電話。
她擦擦鼻子站起身,嘴里不停說著什么,然后一路小跑到二樓,十幾秒后又“噠噠噠”抱著電腦下來。
茶幾上的廢紙被掃到垃圾桶里,她跪坐在地毯上,目光聚焦于電腦屏幕,專注又認真。
任遠放下手。
在他心里陳瀟瀟是最重要的。
置換選擇,哪怕身敗名裂,一貧如洗,他也毫不猶豫。
但是陳瀟瀟做不到。
心里平衡頓時被打破。
任遠轉身。
一如背后兩只螞蟻,錯身背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