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一點，陳瀟瀟飛機落地，吃了片退燒藥，馬不停蹄趕赴會場。
　　本來已經退了燒，為了騰出時間去海市參加年會，昨天下午又趕去公司加班，折騰一圈，今早起來果然體溫又升到三十八度。

　　“你還要出差？”當時張阿姨看看體溫計，又看看她，滿臉心疼。
　　雖然家大業大……但果然錢不是那么好賺的。

　　只吃退燒藥顯然不行了，張阿姨找出感冒沖劑，熱騰騰沏了一杯。
　　陳瀟瀟喝完上樓，從衣柜里選了套最鮮亮的職業套裝，挑首飾的時候，眼前驀地劃過幾張對戒的照片。
　　黯然神傷。

　　下午茶的會場安排在年會酒店樓上的小廳。
　　宋輝收到她的微信，提前在酒店大堂等。
　　見她進門，十分關切：“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陳瀟瀟客套幾句，一路乘電梯來到七層。
　　說是小廳，其實內部寬闊明亮，提供茶水和點心，幾十人三三兩兩聚著，懷抱不同目的捧場聊天。

　　“哎呀陳總，好久不見。”
　　一個地中海發型、身材卻維持的不錯的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看到陳瀟瀟，先聲打招呼。

　　這人正是福山的掌舵人，姓劉，叫劉長福，從業三十年扶持了上百家企業，目前國內許多耳熟能詳的公司，他都有注資。
　　他是真正的商界大佬，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
　　算上今天，兩人統共只見過五次。

　　陳瀟瀟快步上前主動握手：“劉總，真是好久不見。”
　　“有半年了吧。”
　　“是啊，上次來拜訪您，正好是全年氣溫最高那幾天。不過半年不見，劉總您健身頗有成效。”
　　“沒辦法，女兒抓得嚴，每天不在健身房泡倆鐘頭，晚飯都沒得吃。”
　　“有女兒孝順是福氣。”

　　陳瀟瀟說著，驀然想起父母，笑意不達眼底。
　　劉長福深知她家情況，笑呵呵換話題：“這次合作對小宋還滿意嗎？按理說我應該親自帶隊的，實在是這幾年身體不行，一天到晚凈往醫院跑，有什么都交給年輕孩子歷練，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千萬海涵。”

　　都是場面話。
　　陳瀟瀟也很會說，十分投機。

　　跟幾個熟人打了招呼，接了幾張對她感興趣的人的名片，陳瀟瀟太陽穴發脹，勉強挺直背坐在卡座里休息。
　　宋輝是福山今年業績最亮眼的總經理，剛升了職，風頭正盛。
　　他忙于應酬，間隙抽空走過來，不動聲色把綠茶換成溫開水：“他快到了。”
　　陳瀟瀟低聲道謝。

　　手機震動，十五點整的鬧鐘標題為“吃藥”。
　　她不合時宜地在下午茶廳里泡感冒沖劑，忽然聽見劉長福高聲迎人：“小任，小任你終于來了。”

　　陳瀟瀟手一抖，褐色的顆粒撒到地毯上。
　　抬頭看向門口，服務員一左一右拉開小廳的門，任遠微微點頭致意，走進來脫下黑色的呢子大衣。

　　“劉先生，您好。”他還是老樣子，天然帶有文化人的出塵和清高。
　　劉長福笑著拍拍他的肩，兩人私交看起來不錯，相談甚歡。

　　他沒發現她。
　　陳瀟瀟垂眸，把剩下的沖劑倒進水杯一飲而盡。

　　宋輝微笑著跟客戶閑聊，余光默默關注門口的狀況，在攀談聲中自然摸出手機發信息。
　　不多會兒，吳尚手拿文件袋推門進來。
　　他先跟宋輝碰頭，兩個人禮貌退出話題，往陳瀟瀟這邊走。

　　坐在她身邊，宋輝指著吳尚笑：“小吳恰好做完瀾思的新方案，不介意的話，你們聊一聊？”
　　陳瀟瀟心中有數：“當然好。”

　　她幫他完成業務，他給她牽線搭橋。
　　兩人默契地各取所需。

　　被晾了很久的吳尚終于看到成功的希望，十分殷勤：“多謝多謝，剛進來發現任老師也在，要不我去請他，咱們去那邊小包間好好交流一下，爭取今天就把方案敲定了。”
　　陳瀟瀟還沒出聲，宋輝意味深長：“還不快去。”

　　吳尚得到指示，走過去冒失打斷自家大老板跟任大作家聊天，畢恭畢敬說著什么。
　　陳瀟瀟眼珠滾動，抬眼跟宋輝對視。

　　“添麻煩了，但是底下人有底下人的難處，陳總就當給我個面子。”宋輝打開天窗說亮話。
　　“太客氣了。”陳瀟瀟嘴上這么說，心里……其實談不上介懷……就是覺得這個吳尚點兒太背了。

　　第一次她和任遠還沒和好，關系正尷尬，第二次又趕上他們……
　　陳瀟瀟眼眶發酸。
　　現在他們算什么？
　　吵架還是分手？

　　那邊劉長福聽完吳尚的話，歪頭跟任遠說了幾句，然后眼神在大廳里尋尋覓覓，找到陳瀟瀟所在的位置，引導任遠看過去。

　　劉長福微笑伸手招呼。
　　任遠看了她一眼，立即挪走目光。

　　“劉總叫我們過去。”宋輝起身，“走吧。”

　　又是無聊的場面話。
　　金主大佬親自給吳尚站臺，無論陳瀟瀟還是任遠必須給面兒。
　　由于涉及業務，劉長福提示找個安靜的空間，宋輝一早踩過點，順理成章安排四人去旁邊棋牌室私聊。

　　關上房門，打開中央空調。
　　棋牌室里只有一張麻將桌，四個人一人坐了一角。
　　任遠坐在陳瀟瀟左手邊。

　　吳尚先開口暖場：“真不好意思占用各位的時間……”
　　盡管他興高采烈，看起來完全沒有不好意思。

　　他說完開場白，目光投向甲方索取首肯。
　　陳瀟瀟點一下頭：“沒關系，說吧。”
　　吳尚拿出文件，一式兩份，分別推給陳瀟瀟和任遠：“這是這般方案的簡介，和過去類似案例所使用的文案，您二位先看看。”

　　陳瀟瀟一低頭頭暈眼花，標點符號都看不清。

　　“呃……你簡單說說呢？”
　　“沒問題，經過背調，我發現您和任老師居然是一個大學畢業的，您二位自己都沒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因此，我們選擇從感情的另一個分支——友情——進行挖掘開發。神仙友情做好了也很吸引人。”

　　神仙友情？
　　陰陽誰呢？

　　一屋四個人。
　　三個人沉默。

　　片刻宋輝臉色冷的能凍死人：“這就是你的新方案？”
　　無形的壓迫感把吳尚整懵了，硬著頭皮：“是啊。”
　　說完連忙援引之前的營銷案例，笨拙佐證只要角度選好，照樣可以出圈。

　　外人面前宋輝從不失態。
　　這次眼神冰涼，恨不能把喋喋不休但是沒一句話說到點子上的大表哥踹出去。

　　可憐吳尚不知道又踩了什么雷點，尤其想不通反對意見為何來自自己人。
　　明明那天跟任遠私下溝通，他挺支持的……就是一直笑啊笑……

　　事態陷入不可言說的僵局。
　　忽然陳瀟瀟噗嗤一笑，帶來些鮮活氣息。

　　宋輝無奈道：“不好意思，我代他道歉，您千萬別生氣。”
　　“嗯？我沒生氣。”陳瀟瀟把笑咽回去，端出生意場上的正經臉。
　　又沒忍住，小聲，“我裂開了。”

　　從頭到尾一直沒情緒的任遠，聞言嘴角微妙動了動。
　　似乎是想笑。

　　宋輝把一頭霧水的吳尚推出房間，轉身嚴肅說：“抱歉二位，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這樣，我馬上安排星火換個人接本案。”
　　陳瀟瀟指尖敲打著桌面：“呃不至于，做方案也挺辛苦的，請他進來繼續聊吧。”

　　宋輝聞言挑眉，每個毛孔都在問——你確定嗎？

　　陳瀟瀟笑了笑：“我沒關系……”
　　她鼓起勇氣，終于看向身邊的人，“你覺得呢？”

　　任遠沒有回應她的問題，別過頭，裝聽不見。
　　宋輝目光在兩人身上來來回回，一時捉摸不透。

　　那天在瀾思茶水間，任遠的眼神宋輝沒忘，充滿敵意。
　　今天倒是一反常態，漠不關心。
　　反而陳肖……宋輝在心里嘆氣，想起總裁辦傳過來的八卦，一切有了解釋。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聽說。

　　他是做實事的人，不會任由事態僵持。
　　片刻權當任遠默認，拿主意繼續推進。

　　“行，你們稍等，我叫他進……”
　　“我不同意！”任遠開口打斷。

　　宋輝慢慢合上嘴。
　　陳瀟瀟目光挪過去。

　　“我不喜歡亂七八糟的關系，也沒興趣充當娛樂頭條的談資，無論戀情友情或者其他。”任遠冷淡道。

　　陳瀟瀟臉色瞬間蒼白。
　　棋牌室內比剛剛還要安靜。

　　好一會兒，宋輝問：“你的意思是？”
　　任遠面無表情：“意思是——我不接受以任何方式，與這位女士捆綁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