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br> 顧謹堯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云家,就看到柳忘牽著小顧驍的手,在庭院里散步。</br> 云瑾則領著顧纖云,和柳忘肩并肩地走。</br> 倆人有說有笑,看起來一團和氣。</br> 云瑾笑就罷了。</br> 柳忘竟然也在笑,且是真正的笑,不是往常那種皮笑肉不笑。</br> 顧謹堯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br> 這倆人自打見面起,就水火不相容。</br> 尤其是柳忘,每次碰面都對云瑾雞蛋里挑骨頭。</br> 顧謹堯加快腳步,走到柳忘面前,說:“我讓助理給你訂機票,你明天回去吧。云瑾剛停藥,你別來刺激她。”</br> 柳忘彎腰將小顧驍抱起來,“我不走,我要陪我孫子,我不會刺激云瑾。”</br> 顧謹堯眸色微沉,“你的出現,對云瑾就是一種刺激。孩子都一歲多了,也沒見你陪過幾次,忽然跑過來,想搞什么?”</br> 柳忘挺直脊背,“人不是一成不變的,別老拿過去的眼光看我。我這把歲數了,想享享天倫之樂,好好陪陪孫子陪孫女,有錯嗎?”</br> 想享天倫之樂,是沒錯。</br> 可柳忘刁鉆了半輩子,顧謹堯不相信一個人的秉性說變就變。</br> 他垂眸看向云瑾,“她有沒有為難你?”</br> 云瑾唇角溢出淺淺梨渦,“媽說她以后試著用對大姐的心態,來對我,說會盡量改。”</br> 顧謹堯問柳忘:“你受什么刺激了?”</br> 柳忘臉一拉,嗔道:“我是你媽,怎么跟我說話呢?”</br> “正因為你是我媽,我對你太了解,所以才不相信你。”</br> 柳忘懶得再遮遮掩掩,干脆竹筒倒豆子,“靳帥和靳崇山住在我們家,尤其是靳崇山,成天抱著華錦的孩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不停地炫耀,顯擺。我想抱抱孩子,他還不讓我抱。我也有孫子孫女啊,何必跟他爭?一氣之下,我就來京都了。我說了,我會盡量改,云瑾也答應了。”</br> 她拿手臂輕輕碰碰云瑾。</br> 示意她替自己說幾句好話。</br> 云瑾忙道:“媽今天表現很好,她想陪孩子,你就給她一個機會吧。”</br> 顧謹堯眼帶一絲擔憂,“可是你……”</br> 云瑾彎起眼睛笑,“放心。”</br> 顧謹堯頓一下,“她如果欺負你,就告訴我,我立馬派人送她走。你別忍她,更別讓她。”</br> 云瑾淡笑,“好。”</br> 柳忘忍不住生氣。</br> 養兒子有什么用?</br> 娶了媳婦,忘了娘。</br> 顧謹堯將包遞給云瑾。</br> 他彎下腰,一手抱起顧纖云,另一只手抱起小顧驍。</br> 親親顧纖云的頭發,再親親小顧驍的小臉蛋。</br> 顧謹堯對姐弟倆說:“如果奶奶對媽媽說難聽話,欺負媽媽,一定要給爸爸打電話。”</br> 顧纖云嫩藕似的小胖胳膊摟著顧謹堯的脖子,玉粉可愛的小臉笑得像個花骨朵,甜甜黏黏的聲音說:“好呀,爸爸。”</br> 小顧驍話說得還不利索,只會喊:“爸爸,爸爸。”</br> 奶奶萌萌的小模樣,煞是可愛。</br> 忙碌一天,回到家,抱著軟軟肉肉的孩子,顧謹堯身上所有疲勞瞬間退去。</br> 云瑾抑郁了兩年多,平時工作又忙,壓力很大,最難熬的時候,是這倆孩子支持著顧謹堯。</br> 好在云瑾的病終于好了。</br> 顧謹堯抬眸看向前方。</br> 如血的夕陽漸漸隱到地平線以下,月亮升起來了,碩大皎潔。</br> 月光傾灑,似滿地梨花。</br> 吃晚飯的時候。</br> 柳忘主動提出,要陪著顧纖云和小顧驍睡,增進祖孫感情。</br> 有保姆守著,加之孩子是她親孫子、孫女,倒也不怕她亂來。</br> 顧謹堯由著她去。</br> 云太太和云闊海是外公外婆,這種時候,不好多嘴。</br> 夜深了。</br> 云瑾和顧謹堯上床躺下。</br> 云瑾頭埋到顧謹堯懷里,如云秀發鋪在他的肩上,輕聲說:“我的病已經好了,不如我們搬回日月灣吧?挺想念小逸風的。那個小不點以前成天黏在我身上,一口一個岳母地叫,好可愛。”</br> 顧謹堯默了默,摸摸她的秀發,“先在這里住著吧,等你病情穩定一兩年再說。”</br> 云瑾仰頭盯著他堅毅的下巴,“是怕搬回日月灣,和婳姐朝夕相處,我會犯病,對嗎?”</br> 顧謹堯嗯一聲,“娃娃親的事,以后也不要提了。”</br> 云瑾沉默了。</br> 許久。</br> 她出聲:“不提就不提吧。雖然醫生沒明確表示,抑郁癥會遺傳,可我媽患過抑郁癥,我和我弟弟就比平常人更容易致郁。顧纖云和小顧驍估計也有遺傳基因,尤其是顧纖云。女人懷孕生孩子,體內激素變化大,比男人更易誘發抑郁,我們不能連累小逸風。”</br> 顧謹堯什么也沒說,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br> 某些方面,他倆其實很像。</br> 都不喜歡連累別人,總是替別人著想。</br> 云瑾道:“等顧纖云長大了,戀愛時,一定要提前告訴對方,會有遺傳抑郁癥的可能。如果對方能接受,就談,接受不了,就不要開始,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你這么好,長達兩三年,對我無限包容,無限溫柔,對我不離不棄。”</br> 說到最后,她聲音幾近哽咽。</br> 顧謹堯輕笑,低頭親吻她的頭發,嗔道:“你才知道?”</br> “以前總覺得你對我是責任大過愛情,經歷了那么多,才發現,負責任也是愛的一種,且是最深沉的愛。”</br> 顧謹堯喉間發澀。</br> 這傻瑾,終于自己悟出來了。</br> 從前他對她說過那么多,那么多,可她執迷不悟,非要鉆牛角尖。</br> “傻。”</br> 顧謹堯愛憐地捏捏云瑾的臉頰,將她摟進懷里,抱緊。</br> 抱得馥郁濃烈。</br> 千言萬語,都在這緊緊一抱中。</br> 月光透過薄紗窗簾照進來,落在淺色木地板上,如織如錦。</br> 室外秋涼如水,室內卻溫暖如春。</br> 愛意濃釅,繾綣悱惻。</br> 兩個人不知何時吻到一起。</br> 從溫柔到瘋狂。</br> 月光里,兩個人的姿勢看過去那么恰到好處,仿佛渾然天成。</br> 年輕美好的影子重疊著,落一地纏綿悱惻的剪影。</br> 次日清早。</br> 云瑾笑著醒來。</br> 年輕的臉變得白潤透亮,雙眸清亮如水,唇色是誘人的海棠紅,一顆心滿盈盈的,腰肢上仿佛還殘存著顧謹堯修長手指撫摸過的溫柔。</br> 她不再是憔悴不堪的病人。</br> 眉眼腰肢間皆沾染被愛滋潤過的氣息。</br> 她緩緩偏頭,凝視顧謹堯俊美堅毅的側臉,唇角揚起。</br> 情不自禁往他懷里靠了靠,又靠了靠,想離他近點,再近點。</br> 病好了的感覺真好。</br> 世界恢復清明,見天是天,見海是海。</br> 目之所及,皆是陽光與美好,以及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