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蘇婳來到停車的地方,顧北弦單手打開車門,把她放進副駕駛。</br> 蘇婳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蒼白的小臉梨花帶雨,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任誰見了都心疼。</br> 顧北弦上車幫她系好安全帶,抱了抱她,在她耳邊低聲說:“堅強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br> 蘇婳聽不到他在說什么,滿腦子都是外婆,外婆走了。</br> 她沒有外婆了。</br> 顧北弦一路將車開得飛快。</br> 終于抵達醫院,他下車,拉開車門。</br> 蘇婳從車里下來,差點摔倒,腿軟得走不了路。</br> 顧北弦干脆又把她抱在懷里,大步朝住院部走去。</br> 來到病房里,蘇佩蘭正捂著臉痛哭流涕。</br>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上用一床白色床單蓋住,臉也被蓋上了。</br> 好像有什么東西轟然坍塌,蘇婳心臟驟然一緊,像被人拿繩子勒住了,疼得無法呼吸。</br> 她掙扎著從顧北弦懷里下來,踉踉蹌蹌地朝床前走。</br> 顧北弦急忙扶住她。</br> 醫生掀開白布,讓她再看最后一眼。</br> 外婆眼睛緊緊閉著,臉色蒼白得發灰,嘴唇已經發青了。</br> “噗通”一聲,蘇婳跪到地上,淚水模糊了雙眼。</br> 她拼命地擦。</br> 她要好好看看外婆,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br> 她趴在床邊,抱著外婆的腰,歇斯底里地哭喊著“外婆啊,外婆”,可是外婆再也無法回答她了。</br> 她去拍她的臉,想把她叫醒,可是外婆再也醒不過來了。</br> 她哭得像個孩子,覺得自己好孤單啊,好孤單,內心深處是深不見底的悲涼。</br> 外公走了,外婆也走了。</br> 最親的兩個人相繼離她而去。</br>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孤兒,孤零零的。</br> 顧北弦怕她膝蓋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會受涼,扶她起來。</br> 蘇婳固執地跪地不起。</br> 顧北弦只好拿了枕頭墊到她膝蓋下,又去衛生間接了溫水,把毛巾打濕,不停地給她擦眼淚。</br> 哭到最后,蘇婳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嗓子也哭啞了,就木木呆呆地跪在那里,看著外婆的臉,一動不動。</br> 蘇佩蘭要把母親的遺體送回老家蘇村,和她父親葬在一起。</br> 顧北弦出去給助理打電話,讓安排靈車和殯葬事宜。</br> 一個小時后,手下人找來靈車,把外婆的遺體抬進車里。</br> 一行人開車著好幾輛車,浩浩蕩蕩地往蘇村開去。</br> 找的專業殯葬團隊,很快把靈棚搭好,給外婆穿上壽衣,放進棺材里。</br> 晚上蘇婳一身重孝守靈,顧北弦陪著。</br> 夜深了,他勸她去睡一會兒。</br> 蘇婳極輕地搖了搖頭。</br> 顧北弦派人搬來被褥打了地鋪,硬把她按到被褥里,讓她躺會兒。</br> 守靈的這幾天,蘇婳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呆地跪著,實在撐不住了,才瞇一會兒。</br> 她不睡,顧北弦也不睡,好生看著她。</br> 怕她悲傷過度暈過去,怕她孤單害怕,怕她想不開,更怕失去她。</br> 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就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把自己的肩膀給她靠,默默地陪伴著她。</br> 長明燈下。</br> 她漂亮的小臉蒼白得如同冷月,毛茸茸的大眼睛沉痛如水,長長的睫毛垂著,像瀕死的蝴蝶耷拉下翅膀。</br> 她憔悴得沒個人樣,犟犟地跪在外婆的棺材前,一動不動。</br> 瘦瘦薄薄的身子在橘色光影里,形銷骨立。</br> 這幾天,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心疼她。</br> 以至于很多年后,顧北弦都忘不了這個畫面,想起來,心就一揪一揪的。</br> 院子里。</br> 一個嘴比較損的本家親戚,湊過來對蘇佩蘭說:“你女婿腿腳這不是挺好的嘛,之前聽說是殘疾,只能坐輪椅?”</br> 蘇佩蘭知道她們背后都笑話她,為了錢,把閨女賣給一個殘廢。</br> 她掀起紅腫的眼皮,斜了那個親戚一眼,“我女婿那只是受傷,暫時坐輪椅,腿一年前早就好了。”</br> 親戚撇了撇嘴,“是嗎?那好得還挺快。”</br> “當然,我女婿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br> 親戚笑了笑,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親家很有錢,小婳在他們家會不會受氣啊?咱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家庭,跟人家那種大家庭不能比的。”</br> 蘇佩蘭一個冷眼飛過去,“沒有的事,他們家人可尊重我閨女了。</br> 親戚咂咂嘴,“那你親家怎么沒來人?打心眼里還是瞧不起咱們的,高枝兒不好攀啊。”</br> “人沒來,禮錢到了,親家奶奶和親家母每人往我卡里打了二十萬。我女婿對我閨女好得不得了,這幾天他白天黑夜一直守著她,眼都不合一下。這種程度,你家女婿沒錢也做不到吧?”</br> 蘇佩蘭向來快人快語,有仇能當場報的,絕對不留著過夜。</br> 那親戚是她一個堂姐,從小就嫉妒她比自己優秀。</br> 本來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埋汰她一頓的,結果討了個沒趣,嘖嘖幾聲黑著臉走了。</br> 三天后。</br> 要把外婆的遺體拉去火化。</br> 天剛蒙蒙亮,顧北弦端來碗,讓蘇婳吃飯。</br> 她哪有心情吃飯啊,但是老家習俗講究,火化前子孫不能空著肚子。</br> 蘇婳草草扒了兩口。</br> 靈車來了,顧北弦的手下和幾個本家親戚把外婆抬上靈車。</br> 蘇佩蘭和幾個本家親戚大娘嬸子,大聲啼哭不止。</br> 蘇婳淚流滿面地站在靈車旁,站在離外婆最近的地方。</br> 她在心里悄悄地說:外婆,你不要怕啊,我在。</br> 習俗是逝者家人扶著靈車出門,車后的隊伍頗為壯觀,除了親戚村鄰,還有外婆的學生。</br> 靈車緩緩啟動。</br> 蘇婳抓著靈車的把手淚流滿面,一直跟著靈車出了村子。</br> 靈車駛向馬路,開始加速,她伸出去的手離冰涼的車門越來越遠。</br> 天好像塌了一樣。</br> 她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拼命地伸著手,跑著去追靈車。</br> 顧北弦怕她出危險,急忙攔住她。</br> 蘇婳哭得渾身發軟,倒下。</br> 顧北弦把她扶起來,像抱小孩子那樣緊緊地抱在懷里。</br> 她走不了,就伸手去夠,手也觸碰不到,靈車離她越來越遠。</br> 她看著漸漸消失不見的靈車,哭到發不出聲音。</br> 回家的路上,在路邊吐了又吐。</br> 顧北弦幫她擦干凈嘴邊的污物,溫聲安慰她。</br> 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br> 只知道,靈車上那人是她的外婆啊,她即將被大火焚燒。</br> 她要徹底失去外婆了。</br> 她再也沒有外婆了,再也沒有。</br> 外婆火化完,骨灰被送回來。</br> 下葬的那天,天陰沉沉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br> 長風灌過泥濘的小路,冷得徹骨。</br> 蘇婳在顧北弦的攙扶下,和母親及親戚來到村后的柳樹林里,要把外婆葬到外公的墳旁。</br> 柳樹林里陰氣森森的,大白天,都覺得寒氣襲人。</br> 但是外公葬在這里,外婆也即將葬在這里,蘇婳絲毫不覺得可怕。</br> 外公墳墓不遠處,葬著曾經救過她性命的阿堯。</br> 她摯愛的三個人,都長眠于此。</br> 她覺得這里很親切。</br> 蘇婳靜靜地靠在顧北弦身上,看著黃土一锨一锨地灑在外婆的棺材上,漸漸把土坑填平,堆出了一個新墳,很快立上刻好的石碑。</br> 紙扎的花轎和紙人被焚燒,火光熊熊燃起,在風的嗚咽聲中,燎紅了半個陰冷的柳樹林。</br> 烏鴉嘎嘎叫著飛到遠處的樹上。</br> 蘇婳盯著石碑上外婆的照片,淚如雨下。</br> 顧北弦不停地幫她擦眼淚。</br> 哭著哭著,蘇婳忽然笑了,紅著眼圈對他說:“我不該傷心的,我應該替外婆高興才對。她去找外公了,外公才是她最想陪伴的人。他們葬在一起,互相做伴,再也不會孤單了。”</br> 顧北弦嗯了一聲,沉默地凝視著她紅腫的眼睛,很想說:百年之后,我們也葬在一起吧。</br> 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口。</br> 不合時宜,也怕世事無常,承諾了又做不到。</br>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把手里的傘全部傾向她那邊。</br> 喪事結束后,顧北弦扶著蘇婳往回走。</br> 接連幾日,茶飯不思,蘇婳瘦到極致。</br> 單薄的身影像細瘦的竹,細骨伶仃的,仿佛風一吹就要倒。</br> 顧北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恨不得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br> 走著走著。</br> 突然,他瞳孔一硬,瞥到村邊的斷橋旁,站著一抹高挑的身影,正遠遠地朝這邊看過來。</br> 男人身姿鋒銳,穿黑色沖鋒衣,烏黑的短發,臉上戴著口罩,腿很長,渾身散發一種普通人沒有的氣勢。</br> 他如同一尊石像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黑漆漆的眼睛很深很靜地望著蘇婳。</br> 哪怕隔這么遠,都能感覺到他眼里沉痛的深情。</br> 顧北弦心臟猛地一沉。</br> 直覺那就是阿堯。</br> 身形和楚墨沉給的照片里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br> 眼底漸漸寒霜彌漫,顧北弦把傘朝前傾了傾,擋住蘇婳的視線,不讓她看到阿堯,也不讓阿堯再看到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