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九幽神君啞然失笑,“當年有一位凝愁仙子,也是說要找人,結果把地府攪得亂七八糟,最后不得不由我出手把她打發走。我先前都忘了問你,你是怎么學來了這一套,而且還拿著她的玉瓶?”
“晚輩只是為了找人,并無什么惡意,更不敢對幽冥界有絲毫不敬,還望神君見諒!”在見識了怨氣的厲害之后,高庸涵對幽冥界有了全新的認識,不敢再奢望能把人救出去,惟有一步一步的來。他很清楚,能不能找到人,九幽神君的態度至關重要,故而恭恭敬敬地把如何同凝愁仙子結緣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九幽神君點了點頭,淡然問道:“你既然想找人,那么我問你,你對地府了解多少?又知不知道,世間為何會有幽冥界?”在這件事上,九幽神君的反應和孽承王迥然不同,雖只有淡淡的一句話,在胸襟氣度上無疑勝出了太多。
“這個問題么,我只是從典籍中看到過一點相關記載。”高庸涵想了想,謹慎措辭道:“據說,從天地間有了生靈那一刻起,幽冥界就應運而生,由于專管魂魄,與陽世截然相反,故而又有了陰曹地府的別稱。”
“至于幽冥界倒底是什么樣子,世間流傳的說法多是妄自揣摩的不切之言,甚至還有不少荒誕不經的傳說,那自是當不得真的。”高庸涵結合前后兩次進入幽冥界的經歷,以及之前從靈童和孽承王那里聽來的一些掌故,對地府的大致情狀已有了初步了解,當下按照自己的理解細細說了一遍。“幽冥界自有一套規矩,較之陽間可謂是禁制重重!”
“想不到你知道的這么多,孽承王膽子當真不小,竟然對地府戒律置若罔聞。”九幽神君似笑非笑,話中的意味頗有些不妙。想想也是,這么多隱秘的事情,其中還包括九界坍塌后的一些重大變故,竟然被一個異界來客獲悉,換作是誰恐怕都會生出幾分嫌隙。
“這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自行打聽到的,孽承王又不是沒有頭腦,豈能一點分寸都沒有?”高庸涵這句話說得很實在,并沒有一味地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反而使得九幽神君不再著惱。
“這且不去說它,我問你——”九幽神君轉而問道:“如果真的找到人,你有什么打算?”
“這個么——”高庸涵有些遲疑,不知是否該說實話,畢竟孽承王在聽到他要救人時,反應十分強烈。可是轉念又一想,這件事根本無法隱瞞,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想把人帶走!”
“人死如燈滅,魂魄便須歸于地府。幽冥界準進不準出,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規矩,乃是上天所定,誰也不能違背。”九幽神君絲毫沒有動怒,語氣平淡的幾乎聽不出任何味道,惟其如此,反而說明救人之事更加難辦。
“既然是準進不準出,為何那么多陰靈亡魂通過缺口跑到陽間作亂?”
九界坍塌時,幽冥界同樣受到了極大的震蕩,所幸處在異界,才得以保全下來。面對浩浩天劫,幽冥界與外界相隔的禁制出現了一些破損,以至于陰靈亡魂開始到處亂竄。后來,意識到這樣下去可能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一番商議之后,由兩界聯手開始修補缺口。不過在此過程中,漸漸發現缺口外面變化莫測,很多東西都超乎想像,甚至稱得上是兇險萬分。若非膽大妄為,又或者是走投無路的魂魄,是不敢輕易闖進缺口的。
“你也是修行之人,莫非不懂得天道循環么?”九幽神君冷笑道:“那些陰魂逆天而行,此后將再沒有投胎轉世的機會,過不了多久便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還有這么一說?”高庸涵大為詫異,心中一沉問道:“那么,要如何才能離開地府?”
“很簡單,只要修到超脫生死的地步,就可以隨意出入。如果我沒算錯的,你們兩個的名字已經不在生死薄上。”九幽神君指了指葉帆,說道:“就說葉帆吧,他如今被我重塑魂魄,可以算做是跳出輪回,但即便是這樣也走不掉,境界不到,強行離去只有死路一條。”
“看來,我之前考慮確有不周之處。”高庸涵大為失望,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
“高帥,你一心想救人,無非是為了能和大家相聚在一起,是不是?”葉帆不忍見高庸涵為難,念頭一轉想到了個辦法。
“那是當然!”聽到葉帆的話,高庸涵的目光一下子熱切起來。
“既然救人如此艱難,不妨換個角度。”葉帆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只要師尊許可,你大可以自由出入地府,不是一樣可以和大家見面么?”
這倒也是個辦法,唯一不能確定的是九幽神君的態度。高庸涵一念及此,當即朝九幽神君施禮道:“若是真能找到那些朋友,望神君念我一片至誠,準我日后探望他們!”
“自從九界坍塌以后,修真者死后的魂魄便不知去了哪里,你那些朋友多半都是有些修行的人,能不能找到還要另說。”九幽神君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大有深意地說道:“你要是真想來幽冥界,可以去問一個人,如果她同意的話,我自然不會阻攔。”
“哦,此人是誰?”高庸涵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而出:“莫非是五冥神君么?”
“雖不中,也差得不多。”九幽神君對高庸涵的心思敏捷頗為贊嘆,與此同時卻不禁莞而一笑,點頭道:“我說的那人,便是五冥神君的掌上明珠馨月公主。”
之前在擺脫怨氣糾纏時,高庸涵曾聽從葉帆的建議將魂魄舍棄,但是他魂魄深處那點冥界印記卻保留了下來。在剛開始見面的時候,九幽神君就已看出,高庸涵似乎和冥界有著極深的關系,否則是不可能被加持冥界至尊至貴的印記。好奇之余,九幽神君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多年前那個讖言,以及馨月公主獨到的“見解”,不禁冒出了一個念頭,想要看看到底會發生什么事。
“多謝神君開恩!”高庸涵聽得出,九幽神君已然答應所求,不覺暗暗松了口氣,轉而問道:“但不知如何離開此地,該如何找人,又怎么去冥界?”
“這件事簡單得很,我直接送你去冥界,你自己找到馨月公主一問不就知道了么?”按照九幽神君的說法,幾件事完全可以合在一起來辦,只要找到馨月公主并取得她的諒解,所有的疑問便可迎刃而解。
“事不宜遲,那就煩請神君指點一條明路。等我把俗事處理完畢,定然會回到這里,到時再好好拜謝神君。”高庸涵不愿多有耽擱,扭頭對葉帆歉然道:“王爺,咱們相聚沒幾天,我這就要離去,實在是——”
“這件事我幫不上什么忙,惟有煩勞師尊多多費心。”葉帆先是朝九幽神君施了一禮,而后朝高庸涵笑道:“正事要緊,咱們以后相聚的日子多得是,不必掛懷!”兩人的交情用不著多說,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你這點倒和道一真人有點像,都是雷厲風行的急性子。也罷,你心愿未了之前,就算留在這里也是心神不定,那就去吧!”九幽神君微微一笑,轉而問道:“你可知,腳下踩的是什么?”
高庸涵不解,抬眼看去,只見葉帆含笑不語,登時醒悟過來:“‘觀山河大地,如同明鏡照應虛像’,我們此刻在山河虛像燈里面,腳下踩的多半就是燈臺了,對不對?”
“不錯,正是山河虛像燈!”九幽神君慨然嘆道:“這盞燈是五冥神君遺留下來的法器,今日我便傳與你,你見到馨月公主時只需出示神燈,她自會明白。”
“遺物?”高庸涵和葉帆同是一驚,不由自主地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問道:“難道五冥神君已經仙逝了么?”
“唉,一切都是劫數!”九幽神君沉聲道:“九界坍塌,使得地府千余年間,沒有一個修真者降臨,為此我和五冥神君苦思不得其解。地府和仙、魔兩界不同,若是人手不足就會管不過來,魂魄便會到處亂跑,一旦亂將起來后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們很是擔心。”
幽冥界雖說自成一統,不曾參與到仙魔之爭當中,但是也需要不斷補充人力,尤其是有相當修為的修真者。隨著數百年來戰亂不斷,凡間死傷眾多,大量魂魄急劇涌入地府,隨之而來的壓力可想而知。加上幽、冥兩界積怨重重,時不時鬧出些紛爭,人手就更加不足了。就像仙界和魔界,如果真的沒了修真界的補充,長此下去,只會在不斷的爭斗中將自身元氣耗費一空。而幽冥界要是到此地步,實在不敢想像會出現什么樣的結果,興許再沒有輪回,生命也會就此終結吧。
“我明白!”高庸涵和葉帆相視點頭,對于此間的厲害關系深有體會。
“你們兩個能明白這層道理,那是再好不過!”九幽神君回憶道:“當時,我和五冥神君都忙于天劫過后的善后事宜,并沒有太在意此事。直到凝愁仙子的出現,才使我們意識到,再不設法解決,可真就天下大亂了。”
“當年和凝愁仙子交手時,我才注意到,幽界的怨氣已然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于是在凝愁仙子退卻后,我開始著手查看。”九幽神君皺眉道:“我前后花費了五六年的功夫,想盡辦法都不能化解怨氣,無可奈何之下,只有通過神識和五冥神君商討。”
“兩位神君果然神通廣大,神識竟然可以相隔萬里直接進行交流,實在令人欽佩!”高庸涵曾經歷過九幽冥瀑,深知其對神識的損害有多大,而兩人竟然可以通過神識交談,這份神通實在是難以想象,心生好生佩服。
“我們二人自負修為不弱,可一樣還是化解不了怨氣,唉!”九幽神君搖搖頭,嘆道:“我一問才知道,五冥神君也已發覺冥界陣眼呈不穩之勢,正為此憂心不已。”
幽、冥兩界的主宰,自然知道歷經數萬年的怨氣一旦彌漫開來,會對地府造成什么樣的災害。而尤為可慮的是,經過凝愁仙子這么一鬧,幽冥兩界陣眼外的那層禁制都已是脆弱不堪,隨時都有破碎的可能。兩人神通廣大,卻在怨氣面前束手無策,于是相互印證心得,決定深入陣眼查看一番,而后再作計較。
“我們相約同時進入陣眼,熟料這一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九幽神君的語氣大為不甘,頗為失悔地道:“若是提前布置妥當,恐怕五冥神君也不會出事了。”
“師尊,這件事再沒有人知道么?”葉帆怎么都想不通,這等大事,兩位神君居然不謀而合地沒有告訴任何人,實在是不可思議。
“嘿嘿!”九幽神君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們一來擔心會引起恐慌,平白增添諸多麻煩,二來也怪我們太過自負,行事魯莽,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正因為此,兩人驟然失蹤,引起了極大的混亂,可謂是始料不及。
“難怪有傳言說,凝愁仙子離去后不久,兩位神君突然之間杳無音信,原來是為了怨氣進入到幽冥界陣眼當中。”至此,高庸涵才恍然大悟,不無惋惜地嘆道:“只可惜你們走的實在太突然,以至于事后幽、冥兩界謠言大盛,從此不得安寧,唉!”
“唉!”回想起當日情景,九幽神君不禁大為感慨。
“神君不必擔心,雖說兩界時有紛爭,總的說來都還在可控范圍之內。”高庸涵聽出他嘆息中的落寞之意,安慰道:“兩位神君苦心維持,這份功績終究會被大家所了解的。”
“哼,那些虛名不說也罷,只求能設法消除怨氣帶來的隱患,也就心滿意足了。”九幽神君擺了擺手,續道:“還好,兩界陣眼有相通之處,五冥神君硬是撕破虛空到了我這里,我們二人才得以相聚。而后一同發力,費盡周折,總算是勉強將局面控制了下來。只可惜,五冥神君不幸亡故,實在令人痛心之至!”
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何等修為,可是面對無窮無盡的怨氣時,也頗有力不從心之感,其中的種種兇險自不必待言。經此一役,九幽神君固然是元氣大傷,而五冥神君更是在緊要關頭舍棄性命,以元神附著在山河虛像燈上,牢牢守住最為關鍵的一處虛空,這才將陣眼穩定下來。怨氣之惡毒狠厲,由此可見一斑。
葉、高二人怎么都想不到,堂堂的冥界至尊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逝去,一時間唏噓不已。
“我和他做了一輩子的朋友,也做了一輩子的對手,沒想到他就這么先我而去,實在是——唉!”這一聲長嘆,說不盡的惋惜懷念。
“如今幽界的危機算是遏制住了,可是冥界數百年來情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良久之后,九幽神君心緒漸漸平靜下來,緩緩說道:“我一直記掛著冥界,無奈身在此中無法出去,直到葉帆出現,才給了我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