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將惜緣缽捏在手中,大有深意地看了明八一眼,心中接連轉了好幾個念頭。適才見明八施法之時,其中幾個手法極其古怪,而且當中有幾處細節于理不合,便生出了幾分戒備。果然,惜緣缽一經煉成便認不得主人,竟然隱隱有反噬之意。要不是自己對煉器略知一二,趁著法器初成之時,以符篆將其克制,進而注入自身血脈與其靈性相通,只怕就此失去惜緣缽也未可知。以此之故,不免有些懷疑明八的用心,畢竟此人言談舉止都算不得正派。
“明八爺出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高庸涵神情不冷不熱,淡淡地回了一句。
“咳咳!”明八訕訕地笑了笑,知道高庸涵看出了其中的道道,神情不免有些尷尬,干笑著說道:“我剛才施法時才發現,惜緣缽不光有丹鼎門的寶鼎,還有天機門的云絲天龍,另外一個寶貝倒不認得,看上去像是精鑄鬼工的手筆。這三樣寶貝湊到一起,我這個,這個就有點力不從心了,所以才——,嘿嘿!”
其實一開始,明八倒沒有起什么貪念,只是煉制到一半時,貪圖惜緣缽中丹幾道那具寶鼎,一時動了私心才暗中作了個手腳。照他的想法,法器一旦煉成,高庸涵收服不了自己再出面,那時他們要靠自己才能離開斜梁洞,諒來也不敢多說。熟料高庸涵不但懂得煉器,還知道碧血通靈之術,這就可見得適才那番心思動錯了。一想到惹惱了對方,萬一他們二人自行離去,將自己丟在這里,明八不禁不寒而栗,語氣上自然就愈發謙恭了。
“原來如此,倒真難為你了!”從明八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此人并非那種大奸大惡之徒,充其量是不擅作偽的真小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經歷過那么多事情以后,他寧愿與真小人打交道,也不愿敷衍偽君子。想到這里,語氣緩和了下來,轉而說道:“這惜緣缽與之前大不相同,似乎能與之心意相通,感受到其中的法力流動。”
“事關大家的生死,我豈敢怠慢?”明八順著臺階往下下,順口將話題轉到救人上面,“對了,你們不是要救銀漢宮的長老和那個什么上人么,惜緣缽已經修好,可以開始了吧!”
高庸涵點了點頭,仔細想了想才緩緩說道:“就眼下來說,月長老和真閱上人的下落我們都不知道,尤其是月長老,就連久居此地的明八爺也沒有一點印象。”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看到明八不住點頭,方才續道:“明八爺雖說對真閱上人所處的位置,大致可以斷定,不過外面的禁制實在太過厲害,能不冒這個險最好。為了穩妥起見,我覺得換一個辦法興許行得通,說不定能找到他們二人。”
“我明白了!”審香妍登時領悟到高庸涵的用意,撫掌笑道:“高大哥可是想通過心意相通的法子,如法炮制找到月婆婆和真閱師伯的幻境?”
“妙啊!”明八也反應過來,這個辦法可比冒然沖出去強多了,如非萬不得已,他可是不想再走那么一遭。只是這么一來,原先引以為恃的那點憑仗也就沒用了,不由得又有些擔心,患得患失之下臉上神色變幻不停。猶自胡思亂想,就見高庸涵祭出惜緣缽,拉著審香妍走了進去,當即悶著頭一道進入惜緣缽中。偷眼望去,高、審二人渾不在意,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一時間倒生出幾分慚愧。
審香妍按照高庸涵所說,收斂心神拋卻雜念,整個人完全沉浸到回憶當中,努力搜尋有關月馱瑯的點點滴滴。這么一坐就是三天,從第一次見面,到返回太河源之前的辭行,中間十余年的所有細節都想了一遍,可是一點都感受不到月馱瑯的心境。三天下來,一直枯坐靜思的靈胎都大為不耐,胸中一陣煩躁隨即蘇醒過來。
“高大哥,我能想到的全都想了一遍,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一點感覺,這可怎么辦?”審香妍明白,能否救出月馱瑯和真閱上人,關鍵在自己身上,否則就只剩硬闖斜梁洞一途了。一想到此,心中愈發焦急。
“不急,不急!要知道,唯有心平氣和方能做到神與物游,似這般急躁,到頭來只會弄巧成拙。”高庸涵安慰了幾句,細細體味著從水簾下踏進虛空時的心境,喃喃自語道:“當時我命懸一線,你應該有所感應,方才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我們接到了這里,這是咱們心有靈犀的緣故。而你與月長老的感情,是類似于祖孫的親情,只怕得換一個思路才行。”
“你們兩個是情投意合,自然能心心相印,可是用到找人上面就行不通了。”明八旁觀者清,一下子指出了癥結所在,“審姑娘不妨好好想一想,月馱瑯生平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最放不下的?”審香妍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拊掌高呼:“啊,我想起來了,月婆婆最喜歡坐在窗前賞花,尤其喜歡一株芭蕉。記得月姨有一次嫌那株芭蕉礙事,命人將它砍掉,結果月婆婆大發雷霆,后來更是不惜耗費靈力,將那株芭蕉救活。”
“看來,這株芭蕉對月長老而言,意義非同尋常,其中定然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按照這個猜測,審香妍重新入定,全神貫注回憶和那株芭蕉有關的事情,漸漸地體味到一種別樣的憂愁。這股憂愁十分奇特,既不像情人分別的酸楚,也不像故人離去的無奈,反倒有種孤芳自賞的落寞。意會到此,審香妍閉上雙眸,黯然神傷中不覺幽幽嘆了口氣。
“妍丫頭,你小小年紀何來如此深的幽怨,有什么事情能讓你嘆成這樣?”
審香妍睜眼一看,才發覺身處一座畫樓之上。不及細看,聞言驟然回頭,只見一個姿容無雙、服飾華麗的中年女子,正望著自己含笑而立,不禁喜極而泣奔了過去,一頭撲進那人懷里,盈盈泣道:“月婆婆,妍兒可想死你了!”此人正是失蹤已有兩年多的月馱瑯,原來正是靠著那株芭蕉做媒,才在不知不覺間進入到月馱瑯的幻境當中。
“傻丫頭,見了面應該高興才是,哭什么?”月馱瑯雖這么說,眼睛卻也濕潤了,慈愛地撫摸著審香妍的秀發,良久才驚醒過來,急問道:“你怎么到斜梁洞來了?可是遭了那些惡徒的毒手?”
審香妍知道月馱瑯口中的惡徒,定然包括月空盈,不過她對月空盈感情很深,不愿談及這個問題,搖搖頭徑直說道:“月婆婆,我是特意來救你的!”
“救我?”月馱瑯大為詫異,繼之而起的則是一臉寒霜,怒斥道:“你有什么本事救我?難道不知道斜梁洞是什么地方么?怎么還和以前一樣,行事如此輕率,真是胡鬧之極!”
責之雖切,實則是關心,審香妍心中一暖嬌聲笑道:“月婆婆怎么還是那樣子看我,我豈能不知輕重?這次來,實際上是受明嵐師兄所托,同行的還有高大哥。”
“明嵐?那小子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不錯,不錯!”月馱瑯先是點頭,而后又皺眉道:“你說的那個什么‘高大哥’,又是何人?”
審香妍還沒來得及作答,就聽見樓外一人朗聲應道:“在下東陵府高庸涵,參見月長老!”
月馱瑯臉色一變,走到窗前朝下望去,就見一個人族男子和一個千靈族老者并肩站在樓下,登時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瀛月樓,還不速速退去!”
“你這丫頭好不講理,我們好心好意來救你,你卻要將我們攆出去,怎地如此不識好歹?”明八自恃在族中輩分極高,而且被關斜梁洞之前,壓根就沒聽過月馱瑯的大名,知道樓上女子定然是自己晚輩,故而倚老賣老出言很不客氣。
“你是什么人,難道不知道銀漢宮中不得亂闖的道理?”月馱瑯森然道:“你總聽過族中禁令,凡是男子不得逾矩踏進內墻,否則必遭嚴懲,輕則流放重則喪命!”
“哈哈哈,這里不過是你造出來的幻境,除了有幾分相似,和銀漢宮有何干系?”明八滿臉的不屑,嘲笑道:“什么狗屁禁令,老子當年就不在乎這個,還不是一樣來去自如?”
月馱瑯脾氣本來就不好,兼且為人頗多不通情理之處,被明八這么一激哪里還忍得住,當即從窗口躍出,一道靈光打了出去,口中猶自罵道:“好個不知死活的老匹夫,我今天廢了你,看你還敢不敢嘴硬?”
兩人轉瞬斗在一處,月馱瑯恨明八口無遮攔,出手自是毫不容情。不過兩人系出同門,修習的都是同樣的法術,于對方的招數甚是熟悉,雖說聲勢駭人,實際上并不算兇險。高庸涵眼力過人,沒幾下就看得清清楚楚,明八修為遠在月馱瑯之上而并無傷人之心,登時放下心來,安然站在一旁觀戰。
審香妍雖說這兩年修為提升了不少,畢竟還未躋身一流境界,自然見不及此。只覺得兩人出手盡是狠辣無比的招數,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無奈修為太低插不上手,只得拉著高庸涵不住喊道:“高大哥,你快想想辦法,別讓他們再打了!”
“無妨,明八爺自有分寸,讓著月長老呢。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高庸涵約莫猜到明八的用意,所以這幾句話聲音很大,似乎根本就沒顧及到月馱瑯的面子。
甫一交手,月馱瑯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個老者的對手,只是胸中一口惡氣沒出,明知不敵也要斗他一斗。此時聽得高庸涵在一旁冷言冷語,不覺惱羞成怒,當即怒喝一聲反朝高庸涵攻去。
高庸涵早已料到有此一出,不慌不忙甩出一道閃電,將迎面而來的靈光擊碎,跟著雙手一拍拉出好大一張電網。他聯想到先前聽到的有關月馱瑯的種種,知道此人性情古怪、剛愎自用,是極難打交道的一類人。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便是重挫其信心,將她的銳氣完全打消掉,才能心平氣和地交談,所以一出手就是垂弦連疆。
鋪天蓋地的電網當頭罩下,月馱瑯大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修為如此之高,不禁心生懼意。她雖然不近人情,卻也知道厲害,當即畫出一面靈光擋在身前,而后身形疾退。
高庸涵早已瞧出她的底細,豈容她避開?當下張嘴吐出一道靈力,電網驟然分出兩股閃電,猶如銀龍一般尾隨而至,居然在一招之間就將月馱瑯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