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中,丹泰常站在九重天道祖祠大殿之內,對著九界道祖的金身法像焚香跪拜,而在一旁陪侍的是一個年輕人。眾人仔細一看,都認得此人正是丹樂行。道祖祠乃是當年仙界之主親手建造,里面九界道祖的金身法像也是仙界所立,是為厚土界最莊嚴神圣的地方。除了丹鼎門宗主之外,其余人只有等到甲子年才能登臨九重天祭拜,而且真正能夠進入殿內的,只有各派宗主之流的大宗師方有此資格。幻象的時間不長,內容也僅僅只是祭拜而已,但是丹泰常能將丹樂行帶到大殿內一同祭拜,雖沒有特意點明,其中的含義卻是不言而喻。
等到幻象一畢,智宇真人收回玉柬,對智空大師說道:“大師兄,這下沒什么問題了吧?”
智空大師默然,盡管心中對丹泰常的這一作法很不以為然,但是在看過幻象之后,也惟有閉口不言了。只是有句話忍了半天,終究還是說了出來:“當年師尊對小師弟是何等的看重,你們心里清楚。只是為了上三房、下三房之爭,就使出這般手段,未免太不將師尊的遺愿放在心上,你們這是不肖!”
“大師兄嚴重了!師尊當年喜歡小師弟不假,可畢竟沒有留下什么遺命,我們這也是依照掌教師兄的遺命行事,哪里有什么上下之爭?”智宇真人仍舊是不慍不火的態度。
“什么上三房、下三房,丹鼎門什么時候還分了派系出來?”靈殊三人一聽登時臉色一沉,靈象上人性子比較急躁,當即發作起來:“智宇你說,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實也沒什么,只是修行的方法不同而已。”智宇真人將其中的情形大致講了一遍,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不過是同門之間競技的一種說法,絕不是師祖想的那樣,我們怎么敢違背祖訓,生出什么派系呢?”
盡管智宇真人說的很是輕巧,但是靈殊三人都知道,既然智空敢在這個場合將事情抖出來,暗中潛伏的矛盾絕不會小。三人不禁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憂慮,想不到才幾十年的時間,就連一向引以為傲的丹鼎門之中,也出現了這么多的紛爭,難道說真的要天下大亂了么?看來的確要盡快將宗主之位確定下來,否則這場暗斗極有可能會愈演愈烈,萬一真的引發什么內訌,那自己三人可就罪過大了。
“既然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那就選丹樂行吧!”靈殊三人都是有著幾百年道行的高人,從適才智空和智宇等人的爭執就一眼看出,丹泰常這個宗主當得實在不怎么稱職。可是死者為尊,現在也不是追究孰對孰錯的時候,而且上三房明顯是人多勢眾,這么稍一衡量利弊,只得做出這個選擇。
見智空等下三房的人都不再說話,月空盈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轉頭對自己的一名隨從問道:“咱們千靈族好像最痛恨的就是欺師滅祖,我沒有記錯吧?”
“是!”那人是星河嶼的一名執事,在族內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之人,當下恭恭敬敬地回道:“圣使說的一點也不錯,欺師滅祖之人應該被關進斜梁洞的丹爐之內,直接煉成原丹,而后將其沉入洞內的逆水池中,永世不得翻身!”
斜梁洞自從被丹書鄰誤炸之后,整座島嶼有一大半沉入海中,是為千靈族關押族中罪人的地方。洞中有當年丹書鄰殘留的煉丹爐,由于此丹爐曾煉制出明滅金丹,所以內中的三昧真火異常猛烈,足以將修真者的靈胎煉化。只是這煉化的過程究竟如何,從無人得知,因為凡是體會過的人都已是形神俱滅。至于這逆水池,則是專門存放族中罪大惡極之人的原丹,池中水據說直通斷虹海的海眼,水性奇寒無比。經過煉丹爐的烈焰煉化,再放進陰寒的池水之中,原丹會怎么樣自然是不言而喻。幸好這個刑罰極少使用,自擬定之初到現在,也就只有三個罪大惡極的族人被判此極刑。
月空盈此時突然和屬下一問一答,說出這番話,眾人心中均是一懔,尤其是智宇真人,更覺得是在針對自己,當即反駁道:“圣使這句話我有些不大明白,不知是何人竟然敢欺師滅祖?只要查明無誤,我想不光是我,丹鼎門上上下下都絕不會袖手旁觀!”
“我說的這個人么,就在廳中!”月空盈看著智宇真人,一字一頓地說道:“便是你!”
智宇真人臉色陡然一變,跟著深吸了一口氣,冷冷說道:“我敬你是族中大祭司,一直以來都是以禮相待,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居然惡語相向。莫非,你真的以為大祭司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么?”
“我只是祭司,當然管不到丹鼎門頭上,所以這個‘為所欲為’的評價,實在是擔當不起!”月空盈面容不變,追問道:“我且問你,當年上任宗主在世之時,是否有將宗主之位傳給丹幾道真人的念頭?”
“我早已說過,師尊喜歡小師弟不錯,但是從沒有明言此事。你要是不信,盡可以問在場所有的師兄弟,我可有半句假話!”說完,智宇真人掃視當場,便連先前頻頻發難的智空大師都是低頭不語,更何況其他人。
“你沒聽說過,不等于別人沒聽說過。”月空盈話音剛落,眾人一片嘩然,沒想到還有這么一說,相顧之下均覺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忍不住紛紛議論起來。
“統統住嘴!”靈象上人一聲暴喝,將眾人的聲音全部蓋了下去,而后轉頭看著月空盈,大聲問道:“莫非你知道什么內情?”
“我既然敢這么說,當然有證據在手,否則豈不是信口開河!”月空盈說著也取出了一個玉柬,往空中一拋,一道法訣打了上去,又一幅幻象顯現出來。幻象當中有兩個人,似乎是一邊散步一邊閑聊,這兩人一個當然是上任宗主丹韶酉,另一個人任誰都沒有想到,竟然是已經投在重始宗門下的丹意!
“丹意,你說我百年之后,將宗主之位傳給你小師弟如何?”兩人邊走邊聊,前面的話都不大要緊,唯獨這一句立刻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回稟師尊!”丹意謙恭地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師弟在我們當中資質最高,最為難得的是年紀輕輕便有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氣度,只要師尊認為合適,我想師兄弟們一定不會有什么異議。”
“嗯!”丹韶酉點了點頭,微微笑道:“等他出關之后,我準備讓他好好磨練一番,假以時日定能有一番成就。到了那時,如果他還能保持住現在這等胸襟氣度,倒真是宗主的不二人選。”
看到這里,智空大師再也忍不住,當即拜了下去,口中連呼:“師尊在上,弟子等當謹遵師命,絕不容他人違背!”這一下,廳內整個下三房的弟子全部跪倒在地,不住叩首。
智宇真人顯然沒想到月空盈還有這么一手,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智空等人這么一跪,整個上三房的同門都尷尬之極,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紛紛看了過來。如果丹泰常還活著的話,智宇當然也會跟著跪下去,因為不會影響到大局。但是此刻一跪就等于將宗主之位拱手讓出,也就意味著丹泰常這些年的苦心布置前功盡棄,完全白費,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旁人不知道,智宇當然知道,丹泰常之所以不惜得罪如此多的同門,就是為了實現重振丹鼎門的大業。從目桑失蹤之日起,丹泰常就一改往日的作法,不斷派遣親信弟子下山,力求在接踵而來的變故當中尋找機會,為丹鼎門謀利。此后,丹泰常親自參與了牧野原的會盟,并與重始宗一道聲討玄元宗和天機門。再后來,頂著族內巨大的壓力,扶持葉厚襄建立北州國,并且動用仙使令召集各派高手突襲天機峰。如此種種作為,在智宇真人看來都是忍辱負重之舉,所以極力為丹泰常張目,心甘情愿地供其驅使。
智宇真人是偏執的性子,為人剛愎自用,這種人通常一旦認準某件事,是很難回頭的。他被丹泰常所描繪的前景折服,于是一心一意地為了那個飄渺的想法而努力。可是他并沒有想過,丹泰常的想法是否合理,能否實現,而最為重要的一點,他沒有意識到其中的是非對錯!
丹泰常本性不壞,但是氣宇稍嫌小氣了一些。自從師尊丹韶酉臨終前將宗主之位傳予他,他的心里就始終背負著一層陰影,總以為自己這個位子是從小師弟手中奪來的,一眾師兄弟似乎并不太服氣。平日間,同門師兄弟稍微有點言語不妥,他就會認為實在諷刺嘲笑自己,長期以往下來,心境不免出現了一些問題。以至于后來原本只是同門切磋時的戲言,被他硬是逼成了上三房、下三房之爭,如此一來,包括智空等人在內,愈發和他疏遠。
隨著時間的推移,丹泰常的心性逐漸產生變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個想法:既然你們看不起我,那我就做一件大事讓你們看看,丹鼎門在我手上究竟能不能發揚光大,成為厚土界的主宰。這個念頭盡管瘋狂,但是對于千靈族和丹鼎門而言,倒也還說得過去,只是他們的作法不對,總想著一鳴驚人,所以行事有欠光明正大。此后接二連三的舉措,卻又偏偏搞得神神秘秘,事前事后根本不做說明,在智空大師、月空盈等人眼中看來,便有些耍弄陰謀的味道。然而丹泰常的這一想法,卻得到了智宇真人等少數人的極力推崇,于是錯上加錯,終于導致了今天的爆發。
到了此刻,智宇真人十分清楚,一旦宗主之位落在丹幾道手中,多年的心血就將付諸東流。當下一咬牙,冷笑道:“這個玉柬能說明什么?師尊只是簡簡單單提了一句,有沒有正是確立下來,豈能當真?”
“師尊的話你都不聽,不是不遵師命是什么?”智空大師當即頂了回來,不過他倒底還是顧及同門之誼,沒有說出“欺師滅祖”四個字。
“師尊隨口一說便要當真的話,那么當年曾當著所有師兄弟的面,夸真閱師弟除掉千須蜃是為千靈族,為厚土界蕓蕓眾生立下了大功。按照大師兄的意思,真閱師弟也有資格繼任宗主之位了?”
“智宇師兄說笑了,我哪里有這個念頭?”一直不曾出聲的真閱上人連連擺手,忙不迭地否認。
“哈哈哈,想不到一個宗主的位子,就讓同門之間爭得不可開交,如今的丹鼎門當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此話一出,人人心頭一震,有的生出幾分愧疚,有的則是一腔憤怒,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大門外緩緩走進來一個消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