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凜性格并不高調(diào)，所以他的生辰宴，談不上多有趣。
    伶人上臺奏樂跳舞之后，便只剩下大臣們相互寒暄。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哈哈大笑的男子走了進(jìn)來。
    男子白衣玉冠，腰上配了一塊色澤通透的玉。
    “六弟生辰，本王來遲，還望六弟切莫生氣。”
    他雖笑著，眼里卻并不是這么回事。
    坐在主座的蕭凜，原本溫和的臉色，見到他，冷了幾分。
    蕭凜站起來：“四哥。”
    原來是趙王。
    蘇蘇悄悄觀察這個(gè)趙王，他腳步略微虛浮，眼底泛著淺淺的青黑，眸光銳利。
    一看就是個(gè)不好相與之人。
    趙王的身份也不一般，他母親是皇帝最寵愛的貴妃，貴妃母族勢力強(qiáng)大，未來的皇位之爭，他是蕭凜的最大對手。
    趙王蕭慎在另一個(gè)主位坐下，他微瞇眼睛，視線落在葉冰裳身上：“裳側(cè)妃，多日不見，怎么愈發(fā)楚楚可憐，這小臉蒼白的，讓人見了便憐惜。莫不是六弟待你不好？”
    他言語帶笑，目光卻不懷好意地在葉冰裳脖子和衣領(lǐng)處徘徊。
    葉冰裳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眉間染上淺淺的不悅之色，她禮數(shù)充足，起身行了一禮。
    “望趙王殿下切莫拿妾身開玩笑。”
    趙王勾起唇，鷹隼一般的目光，仍是盯著葉冰裳看。
    蕭凜已經(jīng)沉下臉，他重重放下酒杯。
    “四哥，本王的家務(wù)事，就不勞四哥費(fèi)心了。”
    趙王咂咂嘴，見神仙般的人物蕭凜生氣，倒是不敢繼續(xù)下去。
    這個(gè)六弟性情寬和，不惹還好，真要惹到，不會(huì)有好果子吃。他移開目光，想到什么，饒有興致地看向葉家這邊。
    “葉三姑娘竟也在。”
    趙王見了蘇蘇，眼里燃起幾分興趣。
    他對這位三小姐的印象停留在以前，一個(gè)潑辣任性，蛇蝎心腸的小姑娘，可今日的葉三，眉間一點(diǎn)灼人的花鈿，竟有種別樣的風(fēng)情。
    如果說葉大小姐是開得俏麗的蓮，這位三小姐便是初初綻放的芍藥。
    剛成熟的少女，青澀又誘人。
    葉家兩個(gè)姑娘，倒是生得不錯(cuò)。
    蘇蘇沒想到，自己吃個(gè)瓜，最后這個(gè)趙王，竟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黏膩，讓人很不舒服。
    蘇蘇倒也淡定，她對趙王道：“臣女給趙王殿下問安。”
    隨即她惡趣味地往澹臺燼身后一藏。
    走你！壞胚魔頭，面對趙王去吧。
    澹臺燼愕然地看著身后的少女。
    她一本正經(jīng)回望他。
    澹臺燼眸色不定，看她一眼，代替她對上了趙王視線。
    趙王詭譎一笑。
    “質(zhì)子，好久不見，在將軍府生活，可有比冷宮好？”
    蘇蘇覺得，這個(gè)趙王就像橫著走的自大螃蟹，不僅好色，戾氣還重，逮住誰都要懟幾句。
    宴會(huì)自他出現(xiàn)，整個(gè)氛圍都變了。
    澹臺燼說：“多謝趙王關(guān)心，將軍府很好。”
    “那就好，本王倒是相當(dāng)?shù)胗涃|(zhì)子這個(gè)幼時(shí)玩伴。”趙王撩開衣袍，腿微微分開，神色暗含著譏笑輕蔑。
    澹臺燼面不改色頷首，敬了趙王一杯酒。
    趙王挑眉，很是意外。
    這個(gè)卑賤的戰(zhàn)俘質(zhì)子，當(dāng)初從他胯.下鉆過去的時(shí)候，手握緊了泥巴，手背上青筋鼓起來。
    如今他暗示這件事羞辱質(zhì)子，澹臺燼反應(yīng)卻十分平靜。
    有意思。
    蘇蘇聽見這話，心里不覺緊了緊。她想起上次宮中嬤嬤的話，皇子們似乎常常以玩弄澹臺燼取樂。
    趙王對澹臺燼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看向澹臺燼，試圖看出什么來，可只能看見少年瘦削的側(cè)臉，他長長的睫毛斂住黑瞳，平和得過分。
    眼看和樂融融的宴會(huì)，因?yàn)橼w王變得冷凝起來。一個(gè)胖胖的大臣笑著道：“下官前段時(shí)間從大夏邊境回來，得了一樣很有趣的東西，不知道兩位王爺和諸位大人，有沒有興趣一同賞玩。”
    趙王身體前傾道：“哦？李大人可不要用平庸的東西糊弄本王，拿出來看看。”
    李大人笑道：“下官不敢。”他拍了拍手掌，下人抬了一個(gè)巨大的方型物件進(jìn)來，它被黑色的綢布蓋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李大人走過去，掀開黑布。
    籠子里面，郝然趴著一只威武的獅子。
    眾人面面相覷。
    龐宜之道：“李大人，獅子雖不常見，可也不是什么稀罕東西。李大人這是何意？”
    李大人笑得眼睛縫都瞧不見了。
    “諸位別著急，好戲在后面。”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gè)巴掌大的玉盒。
    打開玉盒蓋子，將玉盒扔進(jìn)鐵籠之中。
    蘇蘇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緊緊盯著那盒子。
    盒子里飛出一只指甲蓋大小的蜂。
    “此乃赤炎蜂，別看它小，單就這一只，獅子都不是它的對手。”
    話音剛落，獅子警惕地站起來，那只通身火紅的蜂，竟然直接沖進(jìn)了獅子耳朵里。
    獅子開始狂躁地撞擊籠子。
    李大人掛著微笑，下一刻，獅子抽搐地倒在地上，它的頭竟炸裂開來，漿液濺了一地。
    而先前指甲蓋大小的赤炎蜂，如今已變成壯年男子的拳頭大。
    眾人瞪大眼睛。
    女眷們臉色難看，用帕子擋住眼睛，胃里不適。
    蘇蘇猛然放下筷子。
    哪里是什么稀奇東西，這赤炎蜂，分明是妖物。
    妖物怎么會(huì)出現(xiàn)在人間？
    果然，下一刻原本和藹憨厚的李大人，面目扭曲起來：“諸位看夠了熱鬧，如今就安心下黃泉吧！”
    變故頃刻發(fā)生，獅子鐵籠下，猛地竄出數(shù)十只赤炎蜂。
    赤炎蜂沖向人群，尖叫聲不絕于耳。
    葉大將軍也不由變了臉色，拔出佩劍，開始驅(qū)趕朝這邊飛來的赤炎蜂。
    都看見了這玩意的威力，讓它鉆進(jìn)身體，哪里還有活路。
    蕭凜反應(yīng)更快，一劍斬在赤炎蜂身上，回頭命令道：“保護(hù)側(cè)妃娘娘離開！”
    手下連忙護(hù)著葉冰裳走。
    葉冰裳握住蕭凜的手，顫聲道：“王爺。”
    蕭凜說：“走！”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裹住葉冰裳，把她朝婢女一推。
    侍衛(wèi)們連忙護(hù)著葉冰裳離開。
    蘇蘇也知道，麻煩大了。本以為人間太平，結(jié)果參加一場生辰宴，竟然看見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
    葉大將軍縱然武功不錯(cuò)，可到底是個(gè)凡人，哪里見過奇怪兇殘的赤炎蜂。
    赤炎蜂靈活，葉嘯十分吃力。
    場上慘叫聲源源不斷，赤炎蜂沖破人體，變得越來越大。
    眼看一只赤炎蜂，就要鉆進(jìn)葉大將軍頭顱，一柄雪亮的劍，將赤炎蜂斬成兩半。
    葉嘯回頭，看見一雙漂亮凌厲的眼睛。
    “夕霧？”
    蘇蘇也管不了將軍爹爹怎么想，她手腕一轉(zhuǎn)，挽了個(gè)劍花，橫在身前。
    “爹，我們得趕緊走。”
    等赤炎蜂越來越大，就更不好對付。
    葉嘯心里一沉，倒也迅速分清輕重緩解，往門外退去。
    這玩意，遠(yuǎn)非人能應(yīng)對的。
    近十只赤炎蜂橫沖直撞，蘇蘇好不容易戳死了一只。
    一回頭看見葉將軍已經(jīng)撤退到大門邊，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澹臺燼不見了。
    蘇蘇：“……！”
    她心里一慌，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三界也快涼了。
    就回頭一瞬，一只赤炎蜂朝她飛過來。
    手腕猛然被人捉住。
    蘇蘇驚訝地喊：“大師兄！”
    蕭凜皺眉，不明白眼前的葉夕霧為什么這樣喊自己。
    “愣著做什么，快走！”他雖不喜葉三小姐，卻也不會(huì)見死不救。
    蕭凜的劍光，和他本人的謙和姿態(tài)完全不同，他的劍隱隱帶著寒芒，分光掠影，迅疾冷厲。
    赤炎蜂見他不好惹，竟不敢往他身邊湊。
    紛紛逃離。
    蘇蘇猝不及防被蕭凜救下，她心里感動(dòng)，大師兄從來沒變過。
    王府的暗衛(wèi)們上場，局面緩和不少。
    但是依舊有赤炎蜂吸取人體力量，越長越大。
    蘇蘇握著劍，也顧不上自己，朝混亂的人群里走。
    她心里焦急，澹臺燼呢？去哪里了！
    該不是真出事了吧！
    眼見前面一個(gè)男子，被一只嬰孩大的赤炎蜂逼在角落，蘇蘇想也沒想，旋身刺了上去。
    輕鴻劍訣被她運(yùn)用得淋漓盡致，那只赤炎蜂被斬下翅膀和腦袋。
    蘇蘇這才看見險(xiǎn)些遇害的人是誰。
    男子驚疑不定看著她。
    原來是龐宜之。
    龐宜之文采斐然，卻不擅武。
    他訥訥看著蘇蘇，昔日毒辣鋒銳的口齒，此刻有些不聽使喚：“你……你……”
    少女額間漂亮的花鈿已經(jīng)狼狽得花掉，可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漂亮得驚人。
    像燃燒起來的色彩。
    蘇蘇扁扁嘴：“龐大人還不快逃命！”
    盯著她看什么！她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兒嗎？
    龐宜之神色復(fù)雜，轉(zhuǎn)身要跑。
    蘇蘇突然拉住他袖子：“等等，你看見澹臺燼了嗎？”
    “質(zhì)子啊——”他低眸，看見一張臟兮兮的小臉，殷切抬眸看著自己。
    少女握著劍，雙眼明亮執(zhí)拗。
    龐宜之心中猛然一跳，撥開她柔軟的手，移開目光：“沒看見！”
    *
    葉冰裳被暗衛(wèi)護(hù)著往王府里面跑。
    他們一行人穿過假山，丫鬟突然尖叫一聲，葉冰裳回頭，就看見赤炎蜂從丫鬟身體里沖出來，猙獰朝自己撲過來。
    侍衛(wèi)們急了：“裳側(cè)妃！”
    他連忙去擋，可惜從沒遇見過這種怪物，身手完全失去了作用。
    侍衛(wèi)瞪大眼，赤炎蜂已經(jīng)穿過了他的身體。
    眼見赤炎蜂飛過來，侍衛(wèi)們一個(gè)個(gè)倒下，護(hù)著葉冰裳的暗衛(wèi)也不知所蹤，葉冰裳被石子絆倒，摔倒在地。
    她心中驚恐又絕望，難道今日真要死在這些怪物的圍攻下？
    眼前這只怪物，竟然有成年男子半個(gè)身體大！光是看著她都要嚇暈了。
    葉冰裳蒼白著臉色后退。
    下一刻，她身前出現(xiàn)了一席紺青色的衣擺。
    葉冰裳驚訝地抬頭，還未看清來人，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少年抬手，抓住龐大的赤炎蜂。
    方才張狂殺人的赤炎蜂，被他握住觸須，竟開始驚恐發(fā)抖。
    澹臺燼歪著頭，笑了一下。
    他慢聲低語道：“殺誰不好呢，你不該動(dòng)她。”
    他皸裂開的右手，握緊它的觸須。
    鮮血碰到赤炎蜂，它尖聲嘰嘰怪叫著，頃刻化作一灘惡臭的液體。
    澹臺燼臉上笑意消失，冷漠地看著地上火紅的液體。
    他回身，輕輕抱起假山旁的女子。
    葉冰裳靠著少年肌理單薄的胸膛。
    澹臺燼把葉冰裳送到湖邊柳樹旁放下，拉起她纖細(xì)的右手，在她手腕抹上自己的鮮血。
    他不緊不慢做完這一切，這才放心地往回走。
    或許他可以回去看看，趙王還在不在。
    趙王不是懷念兒時(shí)的“溫暖”嗎？他不介意幫助這位殿下，重溫自己曾經(jīng)的心情。
    至于葉夕霧，他淡淡地想，那種情況，或許死了罷。
    澹臺燼路過慌慌張張?zhí)用娜巳海羧账兔柬樠郏忧优场Ｈ缃褫喌竭@些高高在上的人，神情慌亂，四處奔逃。
    看見一個(gè)官員，把自己的夫人推向赤炎蜂，他忍不住嗤笑一聲。
    有什么作用呢？
    果然，赤炎蜂殺了驚恐的夫人以后，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將官員也殺了。
    澹臺燼靠著紅色梁柱，看這一片人間地獄。
    空氣中血腥味蔓延開，令他愉悅地瞇了瞇眼，濃烈的血腥氣鉆到肺部，他嗆得咳嗽兩聲，嘴角的弧度卻高高揚(yáng)起。
    澹臺燼透過樹影，看見了眉目如謫仙的青衣男子，不知疲倦地提劍保護(hù)人群離開王府。
    宣王啊。
    澹臺燼心里轉(zhuǎn)過許多想法。
    但下一刻，他唇角的笑滯住，澹臺燼怎么也沒想到，以為早已被殺死少女，會(huì)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
    她頭發(fā)散落下來，額間的花鈿暈開，小臉上甚至也沾上了幾絲嫣紅色彩。
    很奇怪，看上去半點(diǎn)兒也不顯得狼狽。
    哪怕再熙熙攘攘的人群間，一眼便能讓人看見她的存在。
    少女提著一把劍，劍芒迎著日光，那光芒耀眼溫暖得灼人。
    她一路走，一路救人。
    他聽見她焦急地問救下的人：“你看見澹臺燼了嗎？”
    大臣連連搖頭。
    她接連救下許多人，大家都擺手。
    澹臺燼冷冷看著她。
    他手指觸碰過她的地方，再次升起奇怪的滋味，又癢又痛。
    少年急促地喘了口氣，抬腳踩住一只正在殺人的赤炎蜂。
    “去，殺了她！”澹臺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