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荊璨靠著生物鐘早早起來,坐在客廳的書桌前看了一會兒書,等時間差不多了,起身,準備出門。
說起來,其實賀平意并沒有特意和荊璨約定過以后每天都來接他上學。但在第一次之后,兩個人像是默認了一個約定,荊璨會在同一個時間出門,而剛剛站到大門外,就可以看到這條路的盡頭,賀平意騎著小電動車,由遠及近地過來。
荊璨每次都會怔怔地望著那個方向,直到賀平意停到他身旁,說一句:“早啊。”
對于荊璨來說,任何一個人、一件事,都是由陌生到習慣。賀平意的出現也是這樣。
“周末去干嘛了?”
“和我媽媽逛超市。”坐在后座,荊璨現在已經適應了微微歪著身子、朝前面的賀平意喊話的姿勢。
“逛超市?巧了,我也逛了,你逛了兩天超市啊?”沒注意信號燈的轉變,賀平意突然來了個急剎。荊璨冷不防被慣性沖擊,臉撞到了賀平意的背上。
“錯了錯了,”賀平意回身,趕緊認錯,“走神了,沒看見燈快變了。沒磕著吧?”
荊璨趕緊搖頭。賀平意骨架比較寬,也不是時下流行的清瘦體型,若是一定要形容,應該是最像那種服裝設計師隨筆勾勒的樣子。
軟的,有力量,溫暖……明明是在十分慌亂地將身子挺直,荊璨的腦海里卻同時浮現了這么多形容詞。他朝上看了一眼,對上賀平意關心的目光,立刻感覺到剛剛與賀平意接觸的臉頰在飛速升溫,殃及耳根、脖頸。窘迫間,荊璨將兩只手插到校服的口袋里尋求安定,手指意外地觸到兩個涼涼的東西,荊璨先是微愣,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后,他低下頭,將兩只手收攏,悄悄握緊。
這個時間,正是學生到達學校的高峰期。荊璨跟著賀平意去停車,一直雙手揣兜、偷瞄著周圍的人。賀平意只顧著鎖車,沒留意到他的小動作,所以在直起腰后,賀平意被那個忽然出現在眼前的芒果的嚇了一跳。他順著舉著芒果的胳膊看向荊璨,荊璨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說:“給你。”
沒待賀平意說話,荊璨就把芒果塞到他手里,從他身邊擠了過去。
“哎,等會兒……”見這人要溜,賀平意趕緊拽住荊璨的一只胳膊。還沒組織出下一句語言,他忽然瞥見荊璨校服另一側的衣兜。賀平意立馬猜到了什么,抬起手,拿鑰匙指了指那個鼓出個小包、往下墜著的衣兜,故意逗荊璨:“就給我一個啊?”
荊璨愣了愣,而后立刻顯露出局促。賀平意眼看著他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朵尖,剛要開口,荊璨就迅速又從兜里掏出一個芒果,再塞給他。
“我……”荊璨抬了抬眼,看向賀平意。
這一眼是什么樣的,估計荊璨自己都不知道。而對賀平意來說,在這么近的距離看到這樣一個不自覺的委屈的眼神,殺傷力就未免有些過大了。賀平意拽著荊璨的手抖了抖,兩束目光定在荊璨的臉上,挪都挪不開。
“一共就買了三個,昨天吃了一個……”
“荊璨。”不遠處,忽然有一個女生叫了荊璨一聲,打斷了他已經有些說不下去的話。
“哎。”要在平時,荊璨一定要慢半拍才能反應過來,但這次他卻是飛速地轉過了頭,應聲。
賀平意也隨著他望過去,第一眼覺得那個女生有點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而且他還在荊璨那個小眼神里兜兜轉轉,哪有精力回憶別人。
女生沒再說什么,就揮手朝荊璨問了聲好,便和同伴一起走了。倒是荊璨,像是從這小小的打斷中找到了節奏,迅速跟賀平意說了一句:“快打鈴了,我先走了。”
第一次被甩開手的賀平意靠到欄桿上,看著荊璨小跑著溜走,在小路盡頭轉了彎。他掂了掂手里的芒果倆芒果,聞了聞,笑了。
還挺香。
第一節早自習,賀平意沒干別的,就拿了那兩個芒果在手里倒騰。王小偉假模假樣地端著本書,看自己的同桌對著倆芒果沉思、傻笑。十分鐘后,他用胳膊戳了戳賀平意,說:“你要是實在不知道先吃哪個,我替你先吃一個。”
賀平意眼都不挪,擺了下手:“一邊兒去。”
“喲喲喲,”王小偉湊過臉去,以被自家妹妹培養起的八卦娛樂精神發問,“這是哪個小姑娘給的啊,快讓我看看,看看這皮兒上藏著什么愛的箴言、山盟海誓沒?”
“嘖。”賀平意握著倆芒果,把手挪到一邊。
“說說嘛。”
“別欠。”
“沒意思,”完全看不到八卦希望的王小偉把脖子縮回來,蹋了腰,爛泥一般癱在桌子上,“同桌不可愛,生活沒意思。”
賀平意仿佛沒聽到王小偉的抱怨,一雙眼睛又盯著那倆芒果看了一會兒,勉強將臉朝王小偉那邊稍微轉了一點,問:“有馬克筆么?”
王小偉白了賀平意一眼,從書桌抽屜里摸出一根,拍到他桌上。
賀平意拔了筆蓋,隨便翻出一張草稿紙,畫了一筆:“太粗了,有細點的沒?”
見賀平意終于舍得把視線轉到自己身上,王小偉沉默了兩秒,轉頭,對著課本大聲朗誦:“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周一有升旗儀式,賀平意剛站到王小偉身后,就看見王小偉前面的男生轉過來,問:“今天是不是八班升旗?”
王小偉沒說話,用舌頭勾了清脆的一聲,朝操場的一旁一撇腦袋,笑得跟朵花似的。
賀平意也往八班那個方向看,不過和王小偉他們看的不是一個人。
王小偉和前面的男生很快就開始勾肩搭背,你一嘆我一嘆,嘆高中生活美好,人間仙女不少。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怎么能長得這么好看?”
這話鉆進了賀平意的耳朵,賀平意抱著手臂,盯著荊璨,非常認同:“是啊,怎么能這么好看?”
賀平意純粹是無意識地在自言自語,但王小偉還以為后面是從哪鉆出來了一個鬼魂。他轉頭,滿臉惶恐地看著突然在這種討論上發表了意見的賀平意,卻見賀平意看著八班的方向,露出了和剛剛看芒果時相似的笑容。
“我靠……”王小偉被自己心里的那個猜測嚇到,立馬拿拳頭砸了賀平意一下。
“嗯?”賀平意轉回頭,看他,“干嗎?”
出于對自己同桌的保護,王小偉把前面那哥們的肩膀放開,往前推了推,才湊近賀平意,小聲問:“你那芒果不會是溫襄贏送的吧?”筆趣閣
溫襄贏……
這個名字,賀平意覺得自己好像聽過。
他認真回憶了片刻,沒想起來,問王小偉:“誰?”
升旗儀式快要開始,站在隊伍后面的陳繼看見前面這倆人還在說話,過來提醒了一句,王小偉只好不大甘心地轉回頭。但沒過多久,王小偉趁著陳繼走到了前面的隊伍,又扭過來:“你……”
“哎呀,不是不是,”賀平意說著,又抬起眼皮,瞭了荊璨一眼,“雖然記不清了,但是不是她,別說話了你。”
荊璨就站在八班男生隊伍的第五個,很靠前的位置,和站在隊伍最后的賀平意離得有點遠。但好在賀平意的身高足以支撐他越三個班看清荊璨,這樣,升旗儀式就不像之前那么無聊。
升旗的隊伍里包括升旗手、護旗手,以及一個國旗下講話的人。原本不知道溫襄贏是誰的賀平意,就在這次的升旗儀式中,記住了這個早上和荊璨打了招呼的女生。會記住她,一是因為她的國旗下講話是脫稿,二是因為在國旗下講話結束后,她對學校最近要求女生要么留短發要么扎馬尾的提出了三點反駁意見。
這是第一次,有學生這樣公然抗議學校政策,原本已經站得無精打采的學生們都抬起頭,望向主席臺,賀平意朝八班隊伍后面看了一眼,見八班班主任正緊皺著眉頭,看著正進行流暢發言的溫襄贏。賀平意默不作聲地調整了視線,落在了荊璨的身上。只見荊璨也偏著腦袋,怔怔地望著主席臺。
明明他們離得很遠,但賀平意不知怎么的,就是敢肯定,荊璨一定在發呆。想到這,賀平意心里還挺美的,起碼他覺得,荊璨在他面前露出的表情已經多很多了。
這場并不常規的講話直接影響了升旗儀式結束后的討論,導致操場上空的聲音漲了不少分貝。賀平意沒干別的,解散后就立馬邁開長腿,插著縫,蹭到了荊璨旁邊。
“發什么呆剛才?”他左右看了一眼,微微低頭,看著荊璨的側臉問,“想那倆芒果呢啊?”
“沒有!”荊璨難得地朝賀平意擰起了眉,有些著急地反駁,“我沒有那么小氣!”
賀平意憋著笑,沒說話。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樓梯時,荊璨突然抬起垂在身側的手,碰了碰賀平意的胳膊。
賀平意朝他看過去,聽見他小聲地說:“是我不對……”
“嗯?”賀平意沒明白,還以為是周圍太吵,聽錯了。他低頭,湊近荊璨:“什么不對?”
“我應該給你兩個芒果。”
荊璨沒告訴賀平意,整整一個早自習,他都在后悔這件事。他越琢磨越羞愧,越想不明白自己當時的腦袋是怎么思考的,兩個芒果已經很少了,不都給賀平意,還自己留一個干嗎?人家請自己吃雞排、帶自己上下學,自己就給人家一個芒果。
見賀平意還是沒說話,荊璨想再解釋點什么,卻又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最后還是帶著懊喪,低下了頭。
“想什么呢?”賀平意一時的沉默,其實是有些驚訝于荊璨這樣的表現,他趕緊解釋,“我逗你的啊。”
已經到了二層,站在樓梯口,賀平意在人群中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真的逗你呢,芒果我剛才吃了,超甜。”
荊璨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信沒信,或者說,就算信了,他自己鉆的那個牛角尖顯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出來的。荊璨面上的表情沒和緩多少,不過還是打起精神,勉強和賀平意說了兩句話,道了別。
他情緒低落,周圍的人卻都是很興奮的狀態。很多同學都湊成一堆,一邊夸溫襄贏英勇,一邊表示要是學校責怪下來,他們一定給溫襄贏支援。相比起來,溫襄贏這個當事人倒是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生,她依然披著那頭長發,徑直走到荊璨身旁,然后輕扣了兩下書桌。
“上周的作文不能再拖了啊。”
荊璨點點頭,把手伸到書桌里去找自己的作文紙。誰知剛探進里面,作文紙沒摸到,倒是摸到了一個涼涼的、有一點軟的東西。
只摸了兩下,荊璨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他的心立刻跳得厲害。眼睛跟著轉了轉,他強行保持著鎮定,小心地將手里的東西拿到一旁,繼續去翻找作文紙。
一只手拽出了作文紙,另一只手還留在抽屜里,舍不得拿出來。
等溫襄贏走了,同桌也正好跑去和別人聊天,荊璨才攥著那個涼涼的東西,把手一點一點地挪出來。
他低頭,偷偷在身體與抽屜的縫隙里看那顆黃黃的芒果。
很意外的,上面還畫了畫、寫了字。
荊璨把芒果轉了轉,看到一個小人頭,大眼睛,戴著眼鏡,一臉呆呆的樣子。
悄悄抬了抬嘴角,他又輕輕把芒果轉了一百八十度,看到了另一面寫著的幾個字——“一人一個”。
荊璨的位置靠窗,一束陽光照下來,正好打在這幾個字上。荊璨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映得發燙。
控制不住地擠了擠嘴角,荊璨認真客觀地比較了一下,現在的感覺,是比第一次吃到芒果時還要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