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賀平意依舊在荊璨家留宿。他夜里仍舊會偶爾醒來,摸一摸荊璨的額頭。到了快天亮的時候,荊璨又燒了起來,賀平意看了看時間,覺得現(xiàn)在吃退燒藥還太早,便開了一盞臺燈,起身。他到樓下拿冰袋,開冰箱門的時候,又看到了那一張張便利貼。
如今做的事好像和從前的記憶重合,賀平意將那些便利貼重新讀了一遍,然后抬手,摘掉了那張寫著要讓荊璨不要吃幫助睡眠的藥的便利貼。
上樓后,他去找了條干凈的毛巾,將冰袋裹好,放到荊璨的額頭上。昏睡著的人大概很不舒服,在感受到額頭上涼涼的物體后,舒服地哼了一聲,又朝被子里縮了縮,繼續(xù)睡了。
賀平意在荊璨旁邊坐著,看著他沉沉地陷在夢里,沒忍住,低頭親了親他的唇。親完,賀平意沒有立馬直起身,而是用曲起的手指碰了碰荊璨蜷著的眉毛,輕聲問:“現(xiàn)在還會睡不著覺嗎?”
便利貼就躺在掌心,賀平意將它小心地折好,收進了衣兜里。
和上次不同,荊璨這次的病好得格外慢,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好一陣就又燒起來。直到第四天,才徹底退了燒,回了學(xué)校。
周哲見他一下子休息了這么多天,關(guān)切地問他怎么回事。
“沒事,就是著涼,發(fā)燒了。”
荊璨抽出一支筆,開始補這幾天落下的功課。周哲推過來一張小紙條,上面一條條寫滿了試卷和習(xí)題的名字、頁碼。
“需要補的我都幫你記下來了,沒打?qū)吹氖抢蠋熯€沒講的,你可以抓緊時間做一下,打了對勾的都已經(jīng)講過了,就不用著急補了,我記了筆記,你看看就行了。”
這張紙條無疑很大程度地減輕了荊璨的工作量,荊璨感激地對周哲說:“謝謝。”
“應(yīng)該的,”周哲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你幫了我那么多,這算什么。對了,之前賀平意還來找我跟我說讓我?guī)湍阌浺幌逻@幾天的作業(yè)什么的,你們關(guān)系是真的很好啊,是以前就認識么?”
按說這兩個人不在一個班,甚至文理科都不同,明明應(yīng)該交集很少才對。更何況,荊璨在班上都沒交幾個要好的朋友,卻偏偏和一個外班的那么好。
“是關(guān)系挺好的……”荊璨不敢多說,只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說,“以前……不認識。”
“哦,”周哲笑了笑,“那還挺神奇的。”
荊璨自己也這么覺得。回想起來,從突發(fā)奇想跟著宋憶南來到徽河,到看到夏天街道上的那個籃球,再到他堅持留下讀書,好像是一直有什么東西牽引著他,帶他來到賀平意的身邊。
如今獲得的一切已經(jīng)遠遠超過荊璨的預(yù)期,這種感覺很神奇,已經(jīng)不符合荊璨過往的認知。就好像,明明他只是付出了很少的一些東西,卻獲得了一份沒有邊界的愛。
這不太科學(xué),卻讓人禁不住沉迷。
“哦對了,之前賀平意跳墻被紀律主任抓了,還做了檢討,你知道這事么?”
“檢討?”
“嗯,”周哲撇了撇嘴,“紀律主任也真是,賀平意當時是在廣播大喇叭里念的檢討,紀律主任還讓廣播站錄了下來,每天大課間播,已經(jīng)連播三天了……不知道今天還有沒有。”
荊璨愣住,明明,那天賀平意跟他說沒有被發(fā)現(xiàn)啊。
他顧不得多想,立刻起身到二十一班去找賀平意。賀平意見他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以為他是哪里不舒服,荊璨卻拂開他探到自己額頭的手,皺著眉問:“你做檢討了?”
賀平意一聽,歪著腦袋道:“誰這么多嘴?”
荊璨沉默了兩秒,又問:“還連播了三天?”
賀平意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因為這事而羞愧的樣子,還笑著點了下頭:“可不是。”
賀平意的話音剛落,荊璨還沒來得及臉紅,就聽見大喇叭“嗞啦”一聲開了機。
兩人對視一眼,產(chǎn)生了一種相同的預(yù)感。
“檢討書。我是高三二十一班賀平意,現(xiàn)在針對翻墻逃課一事做以下檢討……”
“我靠,”賀平意倒吸了一口氣,扶額,“這還有完沒完了……”
“你……”荊璨覺得自己害得賀平意丟人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看著賀平意的臉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下次別這樣了,萬一老師生氣給你記過怎么辦?”
“不至于,而且……”賀平意聽了,往周圍看了一圈,確定安全后,他俯身將嘴巴湊到荊璨耳邊,“這不是為了男朋友嘛。”
這三個字像是觸動了荊璨身上的某個開關(guān),他緊張地撤開半步,趕緊看向周圍。賀平意卻是一臉的愜意,倚著門框笑。
賀平意的檢討書前面都寫得中規(guī)中矩,一看就是從哪抄的標準模板。但到了檢討書的最后,賀平意用標準的懶洋洋的語調(diào)來了個轉(zhuǎn)折:“但是,這次確實也是事出有因,家里有人生病需要照顧,我出于擔心才出此下策。方法不對,但原因充分。以后我會注意,在不違反校規(guī)校紀的情況下關(guān)心家里人,當然,還是希望家里人能夠健健康康,開開心心,以后永遠都不要生病。”
讓他寫檢討,這人卻以祝福結(jié)尾。
賀平意的檢討連播了七天,這個大帥哥一下子火到了高一、高二的校區(qū),一句“方法不對,但原因充分”被不少學(xué)弟學(xué)妹們在跟老師爭辯時引用,把紀律主任們氣得夠嗆。
而在那之后,日子一直平穩(wěn)地過去,對荊璨來說,戀愛以后的生活,除了賀平意對他更好了,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不同。學(xué)習(xí)上還是那種緊張的節(jié)奏,學(xué)校的各種模擬卷就跟買一贈八一樣往下發(fā)。荊璨本來以為文科班卷子就夠多了,哪知道看到賀平意的試卷夾,才知道什么是題海戰(zhàn)術(shù)。
他翻完一沓理科班新發(fā)的練習(xí)卷,說:“有些其實沒必要做。”
賀平意愣了愣,將腦袋湊過來,確認試卷的科目。
“物理你也行啊?”
荊璨不說話了。
賀平意瞧他又要以沉默對抗提問,一把攬到他的腰上,威脅:“不說話我就動手動腳了啊。”
腰上的手開始不安分,荊璨臉一紅,心想,你動手動腳的時候還少嗎?
平時賀平意在學(xué)校還是比較收斂的,因為怕被人看出來,兩個人都不會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但晚上到了家里,沒了顧忌,賀平意就總愛摸摸荊璨,就連做個題都喜歡把荊璨的手拉到自己腿上。
因為荊璨家長期沒人,賀平意偶爾還會留宿,而一旦躺在床上,賀平意經(jīng)常就更加不老實,荊璨好幾次都是被他弄得暈暈乎乎地就睡著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一陣失眠的癥狀倒是再沒出現(xiàn)過,而且每次早上醒來,亂糟糟的頭發(fā)散在賀平意的手臂上,荊璨都要好一會兒才舍得起來。
荊璨的人生似乎突然被按了一個暫停鍵,停在了一個沒有苦痛,只有快樂的節(jié)點。因為太過于美好,反而讓他有時會覺得不真實,但看到賀平意每天風雨無阻地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他便一次次放棄了思考那些與人生相關(guān)的哲理問題。
“等會兒下課后大家都在小操場集合,列兩隊,出發(fā)去主校區(qū)。”
荊璨聽著蘇延的話,朝周哲轉(zhuǎn)過頭,小聲問:“誓師大會是什么?”
“你不知道嗎?”周哲說,“就是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時候,會舉辦百日誓師大會,給高三生打氣,大家會宣誓,好好備戰(zhàn)高考。不過今年也太晚了吧,這就還有80天了。”
荊璨聽了,轉(zhuǎn)頭看了眼后黑板上的倒計時,那里的確寫著“80”這個數(shù)字。
周哲瞧荊璨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便繼續(xù)跟他解釋:“東校區(qū)的操場比較小,所以誓師大會每年都是在主校區(qū)開,大家一起走過去。”
雖然這也不算什么娛樂活動,但對于每天如同坐牢般的高三生來說,也是難得的放風機會。
很快打了下課鈴,荊璨跟周哲一起朝樓下走,樓梯走到一半時腦袋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不用回頭,荊璨都知道是賀平意。
周哲早就習(xí)慣了賀平意突然出現(xiàn)在荊璨身邊,此刻便也如往常,識趣地往旁邊挪了挪,給賀平意留出一個并排走的位置。
“等會開完大會你在你們班那等我。”
“等你干嗎?”
“拍照。”賀平意說,“聽說那邊操場布置得挺好看。”
荊璨倒沒想到賀平意會主動提出這種要求:“你這么喜歡拍照啊?”
“我不喜歡。”賀平意立刻說,“但我想和你拍。”
這也是賀平意剛才聽陳繼講話時突然產(chǎn)生的念頭,或許他和荊璨以后還會有很多拍照的機會,可是穿著校服,站在高三這年的操場上,意義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荊璨愣了愣,直到走下樓梯都還沒回過神。賀平意在他后背輕輕推了一把:“去吧,你們班點人數(shù)了。”
荊璨順著那力道朝前走了兩步,回頭,看見賀平意沒往二十一班的方向走,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這場景,莫名讓他想到了那時攀巖的那節(jié)體育課上,賀平意來找他說話時的情景。那次他們分別,賀平意也是這樣,明明已經(jīng)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卻還是在注視著他。
就是那樣的注視讓他決定,不管賀平意是怎么樣的,他都要和賀平意成為朋友。
荊璨抬手,朝賀平意揮了揮,才抬腿朝前走。
王小偉從廁所跑出來,就看見賀平意站在樓梯口,望著一個方向發(fā)呆。他拿一只手在賀平意眼前晃了晃,問他:“望眼欲穿的,干嘛呢在這?咱們班在那邊。”
賀平意回過神,摸了摸鼻子,跟王小偉一起走了。
一個體育老師在隊伍前方喊著出發(fā)的班級,賀平意本以為會按照班級號的順序,卻沒想到那老師先喊了八班,隨后便是二十班、二十一班、二十二班。
實驗班走在一起?
賀平意從隊伍里歪出身子,果然從正在大門口拐彎的八班隊伍里找到了荊璨的身影。
從東校區(qū)到主校區(qū)要穿過市區(qū),大概走半個小時。這么多學(xué)生穿著統(tǒng)一的校服走在路上,場面頗為壯觀,引得不少路人都朝他們看,還有小孩子興奮地站在路邊大喊:“好多人啊!”
王小偉用一只手擋住眼睛搖頭:“這怎么跟看猴一樣,學(xué)校就不能給租點車么,太丟人了吧。”
賀平意被他這話逗笑,笑完又歪著身子看了看前面的隊伍,可惜走在筆直的長街上,賀平意根本看不見荊璨。???.BIQUGE.biz
“哎,”賀平意惋惜,“怎么不能自由組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