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轟地一下子亂了起來,眾人議論紛紛,就連那赭衣男子自己都沒想到,經過剛才的一場豪賭,居然還有人敢過來,向自己挑戰。</br> 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啊</br> 他眼中的驚艷淡去,唇邊揚起了輕蔑的笑意,滿臉興奮之色,正待說話,又被旁邊的同伴拉住。</br> 那個胖子沖他搖了搖頭。</br> 他們今天已經贏得夠多,也夠惹人注意的了,凡事過猶不及,更何況還捎帶著得罪了紀家的人,實在不好再多生事端。</br> 赭衣男子猶豫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轉向葉懷遙說道“算了,我不想賭了。”</br> 周圍的人群發出失望的噓聲。</br> 葉懷遙好像沒聽見他在說什么似的,先一撩衣擺,穩穩當當在桌前坐了,這才道</br> “好說,賭錢這事你情我愿,你不想賭了也無妨。相逢即是有緣,我便不妨告訴閣下一個秘密吧。”</br> 他微笑著說“剛才那位紀公子給你的欠條,是假的。”</br> 即使葉懷遙遮著半張臉,他那副模樣紀藍英也早已經刻骨銘心,對方剛剛一說話,他就把人認出來了。</br> 紀藍英本來還抱著明圣不會跟他計較的僥幸,正打算悄悄離開,冷不防就被點名了,頓時一驚。</br> 赭衣男子立刻看了他一眼,問道“什么意思”</br> “他不是紀家的人,給你開出來的欠條自然無用。”</br> 葉懷遙道“兄臺,我可是冒著得罪人的風險,當面把這個秘密給戳穿了。你要是跟我賭,無論輸贏,那些債我來還。要是不賭,反正你也不虧,就把那把劍拿去抵債吧。”</br> 赭衣男子聽葉懷遙似乎話里有話,一驚之下看向他,卻見對方只是滿臉興奮,又好像單純是真的只想跟他較量一把。</br>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都說道“當然是要劍啊,劍上的寶石那么多,就算拿到當鋪去當了,都比靈石和銀兩加在一起值錢了。”</br> 這本來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但赭衣男子卻并不這樣想,他猶疑地看了紀藍英一眼,卻不再想聽他解釋什么,沉吟片刻,轉向元獻。</br> 他問道“閣下與這人認識罷請問一句,他到底是不是紀家的人”</br> 紀藍英連忙沖著元獻使眼色,他的神情使元獻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塵溯門的時候,自己讀取嚴矜的記憶,紀藍英也是沖著他這樣滿臉求懇。</br> 他沖著赭衣男子說道“不是。”</br> 元獻沒再去管他,這才沖著葉懷遙打了個招呼“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你。”</br> 葉懷遙微微一笑道“是,早知道就換個地方吃飯了。”</br> 元獻默然片刻,又道“你放心,我會退親的。此事錯在于我,回去之后我便會原原本本跟父親說清楚。”</br> 葉懷遙道“嗯,多謝。”</br> 話至此處,兩人也沒什么可說的了。此時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又回到了過去那些平靜無波的歲月,偶爾碰面,寥寥數語,然后各自漠然分開。</br> 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葉懷遙的目光永遠是這樣柔和帶笑,其實從不會起半點波瀾。</br> 但元獻知道,剝去表面的抗拒,自己的心卻其實早已不再安靜。</br> 他煩亂不已,又不愿讓別人看出自己的不舍,略一拱手,便走開了。</br> 赭衣男子此時也意識到,自己是真被紀藍英給驢了,當下又急又怒,將他的佩劍往地下一摔,一把將想要離開的紀藍英搡回了店里。</br> 他怒聲道“你別走你小子居然敢耍我一會再跟你算賬”</br> 葉懷遙笑道“兄臺實在不必如此氣惱,你賭錢的手段若是當真出神入化,那么又何妨答應我的條件還是說”</br> 他手指點了點額角,故作沉思狀道“其實你剛才都是靠出老千贏的,所以碰見我這等真正的高手,不敢應戰”</br> 赭衣男子怒道“你這明擺著是用激將法激我”</br> 葉懷遙笑吟吟地說“就是激你,愿者上鉤。來么”</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下場就真成孫子了。赭衣男子冷哼一聲,大聲道“媽的,賭就賭”</br> 他拖開葉懷遙對面的椅子,重重往地上一頓,坐了下來。</br> 兩人一笑一怒,中間隔著個孤零零的骰盅。</br> 赭衣男子睨著葉懷遙,仍是把那些靈石銀兩,并著之前紀藍英的欠條,都一并從乾坤袋中倒了出來。</br> 他指著紀藍英的欠條說道“這個,你說了要兌現。”</br> 葉懷遙也不廢話,直接就將欠條上的靈石銀兩清了。</br> 赭衣男子從剛才開始一直氣呼呼的面容,這才稍微變得舒緩了一些,沖葉懷遙道“我看不上那些小里小氣的局子,要賭便是把這些全給押上。你敢不敢”</br> 葉懷遙將容妄剛才給他的東西放到了桌上,說道“可以。”</br> 他這邊的靈石顆顆晶瑩璀璨,華光流轉,顯然是十分稀罕的上品,再加上一摞銀票,價值約莫得有赭衣男子那邊的三四倍之多。</br> 滿桌子的珠光寶氣簡直晃瞎了圍觀群眾的眼,沒想到在這么個小地方能夠見識到如此豪賭,個個熱血沸騰,簡直比坐在那里的當事人還要激動。</br> 赭衣男子也沒想到葉懷遙出手這么闊氣,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br> 只見這人生的單薄斯文,頭發被銀冠束起,綴著寶石的腰帶上斜插著他剛才那把玉骨的折扇,整個人身上一派世家公子哥的紈绔氣,唯獨不像個武人。</br> 他估摸著這小子的出身非富即貴,連天高地厚都沒弄明白,天真沖動加上揮金如土,正是一只好肥羊。</br> 赭衣男子盯了一眼那堆東西,哼道“那就開始吧。”</br> 仍是店小二搖盅,這兩位大爺哪個他都得罪不起,將這項簡單的工作干的戰戰兢兢,骰盅搖的像是發了癲的野狗,生怕讓誰挑出來毛病。</br> 葉懷遙后背靠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他,最后還是赭衣男子不耐煩了,皺眉道“行了吧,你要搖到明天早上去”</br> 小二連忙把骰盅扣在桌上。</br> 這搖晃骰子的聲音,方才葉懷遙已經仔細聽了一陣。骰盅里共有三枚骰子,每一枚骰子都有六面,每面挖出來的點數不同,重量也就不一樣。</br> 這樣的差別就使得骰子落下之時,不同點數向上,發出的磕碰聲都有所不同。</br> 當然,這種不同極其細微,再加上三枚骰子同時作響,要一一分辨出來很不容易。</br> 小二這樣一扣,葉懷遙聽出來里面的點數應該是七點小,沖著赭衣男子說道“這第一把,閣下先選罷。”</br> 赭衣男子嗤之以鼻,似乎還不大想領他這份人情,說道“是先是后,對于我來說都并無干系。”</br> 話雖如此,說罷之后他還是選了一個“小”。</br> 骰盅揭開,果然是小,當即葉懷遙面前的部分銀票和靈石就歸了對方所有。</br> 這個結果也在眾人的意料之內,畢竟赭衣男子剛才無論打牌還是投骰,都是把把全贏,要是葉懷遙一上來他就猜不中了,別人反倒才要懷疑有鬼。</br> 緊接著第二輪,輪到葉懷遙先猜,他聽的分明,是個“十三點大”,于是選了大。</br> 如果揭開骰子真的是十三點無誤,就等于是赭衣男子輸了。通過上一把的試探,葉懷遙懷疑他也精通聽風辨點之術,并利用這一點故意在骰子上面做手腳。</br> 因此他選完之后,就凝神觀察對方的舉動。</br> 赭衣男子一動都沒動,身體的接觸范圍僅止于他身下的椅子,更是甚至連看都沒往那骰盅上面多看一眼。周圍也無絲毫的靈力波動。</br> 然而就在店小二要揭開骰盅蓋子的那一剎那,葉懷遙突然聽見“嗒”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他立刻意識到,有一枚六點的骰子被翻了個面,變成了一點朝上。</br> 這樣一變,三枚骰子的向上面點數加起來,便由“十三點大”變成了“八點小”,店小二一揭開骰盅,自然便是葉懷遙猜錯了。</br> 在骰子的翻動過程中,并未受到任何外力的影響,赭衣男子和他那個胖子同伴一站一坐,都根本就沒有動彈。</br> 但就在骰子翻動的那一個瞬間,葉懷遙忽然感到了一種沒來由的沖動與渴望,在叫囂著“我想贏”、“我一定要贏”</br> 這渴望并非來源于他心底里的想法,而是剛才葉懷遙鋪展開自己的靈力,去全神貫注地監測那個骰盅的時候,所感應到的。</br> 這是,愿力</br> 此時,小二已經將骰盅打開,贏家赫然又是赭衣男子。</br> 這種結果已經在周圍眾人的意料之中,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感到失望。</br> 剛才看葉懷遙出來挑戰的時候,信心滿滿,意氣風發,他們還以為對方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結果一看,也不過如此。</br> 葉懷遙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見狀一笑,干脆利落地將自己面前的靈石銀票往對面一推,道“我又輸了。”</br> 有一部分人發出“噓”聲,還有些人眼睛直勾勾落在那堆巨資身上,幾乎要被珠光寶氣晃瞎了眼睛。</br> 這樣的財富,足夠半城的人富足一生,誰要是得到了它,足以轉眼之間飛黃騰達,扭轉命運。</br> 他們一生當中,何曾見過如此豪賭</br> 這一刻,不管赭衣男子是正是邪,如何陰鷙怪戾不討喜,他也成為了人人羨慕擁戴的對象。</br> 赭衣男子拿起一粒靈石在手中把玩,那銀子也還罷了,這種一絲雜質的靈石對于他們修道之人來說,絕對是輔助功力進益的最佳工具。</br> 連著贏了兩把,他非但沒有見好就收,一顆心反倒也被這高額的回報給點熱了,看了眼葉懷遙面前所剩無幾的財物,饒有興致地說“繼續賭”</br> 葉懷遙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可也得打欠條了。”</br> 赭衣男子雙手抱在胸前,端詳葉懷遙片刻,說道“那倒也是不用,這次的彩頭,我就要你的臉。”</br> 他這話一說出來,周圍便是嘩然一片。</br> 這場豪賭已經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現在賭局到了這個份上,一個囊空如洗還不肯停手,另一個放著奇珍異寶不要,偏生要對方的臉,更是聞所未聞。</br> 葉懷遙也稀罕的笑了,說道“這個嘛兄臺要是把我的臉看的這樣值錢,在下也真是榮幸之至。不過萬一你贏了,這彩頭我可怎么給呢”</br> 赭衣男子邪笑道“這有什么難的,把你的臉皮扒下來,不就是了”</br> 這話他說得輕松,葉懷遙接的更順口“那若是我長得寒磣,你可不能反悔。”</br> “沒關系。”</br> 這時候,赭衣男子的身上總算稍微帶出來一點江湖人的豪爽氣了。</br> 他痛快地揮了揮手“到時候面具摘下來,閣下的尊容到底是副什么模樣,對我來說,豈非也是一場賭倒也有趣。”</br> 葉懷遙滿不在乎地大笑起來,好像對方說的不是要剝他的臉皮,而是講了一個取悅他的笑話。</br> 他笑贊“精辟來吧。”</br> 元獻方才跟葉懷遙說了兩句話之后,便遠遠地坐到一邊去了。</br> 他這個人最是高傲要面子,否則也不會將一樁好端端被人人羨慕的婚事搞到這般地步。</br> 現在雖然跟紀藍英決裂,但之前是他先對葉懷遙百般抵觸,那么元獻便不可能再自掃顏面,轉過頭來又低聲下氣沖著對方示好。</br> 一件事做了就是做了,無論是怎樣的結果,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后悔。</br> 元獻已經決定,這次一回到歸元山莊,就算是拼著父親把自己打個半死,也要退親。</br> 可退親是退親,現在眼看葉懷遙竟然真的要把這場荒謬的賭局進行到底,元獻也看不下去了。</br> 這個赭衣男子身上絕對是有古怪,葉懷遙剛才連著輸了兩場,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br> 與對方不同,元獻的性格表面放浪不羈,實際上則最是多疑謹慎,算計深遠。亦從小就有長輩告誡,說他作為歸元山莊未來的繼任者,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克制謹慎,更不能以身犯險。</br> 到了后來,他不情不愿成為了明圣道侶,就更是絲毫不敢行差踏錯,生怕稍有不慎,就被別人議論,說他配不上云棲君。</br> 后來葉懷遙出事,元獻公開表示心有他屬,恐怕是他這輩子最為出格的一次選擇當然,勇氣并未換來任何的好結果。</br> 這種性格使得元獻非常不能理解葉懷遙現在沒事找刺激的行為,于是走上前去,準備阻止對方。</br> 腳下剛邁出一步,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人,正擋在他的面前。</br> 這人足比他矮了一頭,元獻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之前鬼風林中就跟在葉懷遙旁邊的那名少年,依稀是叫什么阿南。</br> 不過此時,阿南看起來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樣,他擋在元獻面前,臉上卻并無那種孺慕怯懦之色。</br> 他兩顆眼珠烏沉沉的,面無表情,盯著元獻問道“你要干什么”</br> 那一瞬間,元獻覺得自己面前站著的,好像某種拱起腰呲著牙的野獸,正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撲上來,將他的喉管咬斷。</br> 對方雖然無禮,他的身份總不能和這樣一個孩子計較,皺了皺眉道“我過去攔著他。不然一會賭輸了,難道還真把臉皮剝下來嗎”</br> 容妄笑了一聲,輕言細語地說道“攔著他,你也配。”</br> 這話里面就是真真切切毫不掩飾的敵意了,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元獻耳中,使得他一怔。</br> 容妄知道自己的做法或許會帶來一些小麻煩,但面對元獻,他絲毫沒有掩飾心中厭惡的想法,更不愿意勉強自己,在他面前故作什么卑弱之態。</br> 這人的腰間掛著一枚玉佩,白璧無瑕,上面寫著一個“元”字。那是正道大派歸元山莊的標識,反射出來的光芒,讓容妄的眼底更加生涼。</br> 兩人相對而立,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壁壘,一邊純白一邊漆黑,界限分明。</br> 元獻也好,葉懷遙也好,生來就光芒萬丈,一個名號抬出去,就合該令人追捧信任。他們的生命是鮮衣怒馬,熠熠生輝。</br> 與自己不一樣。</br> 生來就是帶著詛咒的怪物,親緣散盡,滿身血腥,非得陰險毒辣,算盡人心,才能一步步艱難地活下去,牢牢守住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br> 不是不向往光明,可是光明離他,從來就那樣遠。</br> 容妄看不上元獻,對方的優柔寡斷、三心二意都讓他不屑,可他又近乎發狂地嫉妒著這個人的身份,嫉妒他能名正言順地站在葉懷遙身邊。</br> 葉懷遙的道侶,哈,他憑什么</br> 容妄感謝元獻的不珍惜,又憎恨他的不珍惜。</br> 元獻要是個能任人擠兌的溫順脾性,當初也就不會因為“別人嘲笑自己高攀了葉懷遙”這種理由,跟明明沒有半點地方對不住他的葉懷遙生分至此了。</br> 對方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無名少年,平日里跟他搭話都不配,此時竟然如此無禮,元獻驚詫過后,眉眼冷沉下來。</br> 他沉聲道“小兄弟,我看你是葉懷遙的朋友,所以也以禮相待。少年人如此不知收斂,以后可是要吃大虧的”</br> 這呵斥似乎并沒有將對方嚇住。</br> 元獻心念一轉,覺得非常奇怪。容妄此時的表現,明顯跟他在葉懷遙面前的狀態是不相同的,這小子實在太能裝,居然在一開始把自己都瞞過去了。</br> 那么他現在為什么不繼續裝下去了,葉懷遙又是否見識到了對方的真面目他這樣做,有什么陰謀</br> 元獻心念轉動,踏上一步,反手就去扣容妄的肩頭。</br> 這時候周圍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葉懷遙和赭衣男子的身上,元獻的動作幅度不大,幾乎沒有人看見。</br> 他擒拿之間風聲颯然,竟是用了十成十的真力。</br> 這倒并非元獻趁人不備欺負小孩,而是他心里已經認定了容妄喬飾偽裝必有圖謀,故而想借此逼得對方顯出真面目來。</br> 容妄見元獻忽然出手,眼睫一抬,已經瞬間想到了他意欲何為。</br> 他篾然嗤笑一聲,腳步微錯,身形變幻,竟然就輕而易舉地將這攻擊避了開去。</br> 元獻沒想到雙方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自己這樣的一招竟會落空,猛然抬頭。</br> 只見容妄在不遠處站定,雙手往身后一負,點評道“嗯,還不錯。”</br> 他說這句話的神情語氣,帶著種高高在上的傲慢。</br> 仿佛施舍一般的稱贊,絲毫不能給人半分愉悅,反倒剮的人臉上生疼。</br> 元獻本來就是想看看容妄的身法招式,從而藉此辨認他的來歷,但對方實在太過狡猾,這一躲好像就是人在遇到危險時的本能反應一般,看似簡單實則高深,根本無法辨別。</br>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你怎會有如此功夫”</br> 容妄冷笑道“你猜”</br> 他說話的同時,元獻已經瞬間又是一掌攻到,容妄不慌不忙,向后一躲,這回竟然直接閃到了不遠處的紀藍英的身后。</br> 元獻和容妄過招之間,幅度都不太大,位置又在角落,店中大多數人的目光本來都集中在葉懷遙那邊,唯有紀藍英注意到了這一幕。</br> 不知道為什么,瞧見這個阿南,他就覺得從骨頭縫里油然冒出一種極度的恐懼。</br> 紀藍英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能夠從容妄這張清純少年皮的下面,感受到濃重的血腥與戾氣。</br> 明明已經心存戒備,但被對方冷不防閃到身后的時候,他還是一點拒絕的余地都沒有,尚未來得及躲開,便覺背心處一股大力傳來,紀藍英整個人已經被容妄給推了出去。</br> 他身不由己撞向也正朝這邊追過來的元獻,然后驚恐地發現,好巧不巧,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正好對準了元獻腰間的劍柄</br> 膻中乃是人之要穴,更不用提紀藍英身上還有傷,這一下要是撞的實在了,當場斃命都是有可能的</br> 意外只出現在電光石火之間,整個過程只能用詭異來形容。</br> 紀藍英什么都來不及做,那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的,只有“我要死了”四個字,以及眼角余光瞥見的,容妄唇邊翹起的笑意。</br>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br> 元獻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雖然已經在紀藍英身上耗盡了最后一點感情,也不代表他就要被別人操控著殺了這個人。</br> 好在他也是當世一流高手,反應極快,情急之下變抓為捺,按在紀藍英的肩頭,把他整個人往旁邊一帶。</br> 就是這一個身影交錯重疊的瞬間,容妄臉上露出一個詭譎的笑,順手一拂,把旁邊空桌上的茶壺掃到了地上。</br> 清脆的響聲驚動了不少人,連葉懷遙都朝著這邊看了一眼,就看見紀藍英靠在元獻的身上。</br> 元獻“”</br>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松開手,把人往外一推,紀藍英踉踉蹌蹌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抻到了之前被燕沉砍出來的劍傷,一時疼的幾乎說不出話來。</br> 但那邊赭衣男子又在開口說話,葉懷遙只是隨便看了一眼,早把目光收回去了。</br> 容妄哈哈笑了一聲,說道“既然還念舊情,就成雙成對地滾一邊去,別在這里礙眼。”</br> 他這手栽贓嫁禍一氣呵成,簡直玩的太溜。</br> 元獻要試探招式,容妄就把紀藍英推出去擋招,電光石火之間,轉眼讓對方陷入殺與救的兩難。</br> 而后元獻收招,他隨機應變,立刻砸了茶壺,將葉懷遙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他看見兩人“相擁”的一幕。</br> 容妄并非想以這個場面對葉懷遙證明什么,單純只是心存厭惡,認為元獻與紀藍英的決裂一定是在葉懷遙面前演戲,所以故意搞破壞罷了。</br> 這一連串的動作又準又狠,變招反應快極,用心不可謂不毒。</br> 元獻此時的感覺就仿佛在路邊看見一只小白兔,過去一摸,才發現這玩意竟長了滿口虎牙。</br> 他心中的震驚更勝過憤怒不解,沉聲再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來到這里,有何目的”</br> 容妄的唇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黑眸在光下流轉著略帶詭異的光澤,邪笑道“你說什么呢我可聽不懂。”</br> 這人喜怒無常,性格更是飄忽難測之極,和他打交道,簡直就是一種折磨。</br> 三人這邊的氣氛凝滯而詭異,同一個屋檐之下,葉懷遙那頭卻是熱火朝天。</br> 周圍的人本來就被滿桌的珠光寶氣灼紅了眼,這時見連臉皮都賭上了,便更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拍著巴掌,高聲叫起好來。</br> 和元獻的想法一樣,不少人都覺得葉懷遙簡直就是被鬼迷了心竅。</br> 赭衣男子從牌九到投骰,一直賭到現在,未曾輸過一次,就連葉懷遙本人的前幾場也同樣敗在他的手下。</br> 現在他在眾人的心中當中,幾乎是等同于賭神的存在,誰也不相信葉懷遙能把這種局面扭轉回來,都以為他是年少氣盛,賭紅了眼,不愿認輸。</br> 在賭場里,這種心態太常見了,不然也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因為賭博傾家蕩產,妻離子散。</br> 有看不下去的老者勸說道“年輕人,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錢財乃身外之物,沒了也就沒了,切不可為此把自己都搭上去啊”</br> 葉懷遙含笑道“多謝老伯,您說的在理,可惜我對面這位大哥卻想不明白。我這是日行一善,要教教他做人呢。”</br> 他這話一說,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都覺得這小子是輸急了得了失心瘋,沒救了。</br> 那位老者連連搖頭嘆息,赭衣男子不耐煩地說“別東拉西扯的浪費時間,怎么著,你還賭不賭了”</br> 葉懷遙手里捻著一枚骰子把玩,聽他暴躁催促,不由一嘆,感慨似的說道“一擲輸贏誰辨得,滿盤骰子不成雙1。癡也,妄也。”</br> 他隨手將骰子拋回,輕笑了一聲,翩然道“繼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