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向著周圍看看,席上的鬼族們已經開始大快朵頤起來。</br> 而其他種族的賓客們就沒有這么好的心理承受力了，個個臉色鐵青，沒有當場吐出來就是好事。</br> 賽音珠自己倒是沒吃,倚在座位上,矜持地用酒杯沾了沾唇，向著殿中的人說道：“主菜已經上了,請諸位貴賓盡情享用，不要拘謹。”</br> 她說罷之后,又微微一笑：“那么,其他愿意獻身的朋友們，誰愿意繼續出來一試啊？”</br> 賽音珠說完之后，輕輕揮手，只見油鍋下面的火苗陡然旺盛，里面重新換過的青油呈半透明狀,發出沸騰的咕嘟聲。</br> 在座的人當中,除了葉懷遙容妄這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大多數人辛辛苦苦來到這里，本來都是抱著無比的期待。</br> 不是沒有考慮過風險，但也都被求生欲給壓過去了。</br> 直到剛剛在進殿的時候,看見上一批人的慘狀，再聞著面前盤子里人肉的香氣，就算是再好的心理素質也有點受不了了。</br> 賽音珠說“主菜已經上了”,讓他們盡情享用,什么意思,不就是說一會還有更多的油炸活人，敞開了肚子吃，管夠嗎？！</br> 來之前心心念念地盼著能夠下油鍋獲得新生，結果到了這一步，心中卻畏懼起來，好半天沒人動彈。</br> 現場一片寂靜，剛才爭先恐后的一幫人，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br> 見狀，周圍的鬼族們紛紛大笑起來，鼓噪道：“不應該吧，能進到鬼門宴的人，怎么能這樣膽小啊！”</br> “哈哈哈，咱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不用怕不用怕，就當去鍋里洗個澡！”</br> “兄弟們，快點唄，我這的肉都要吃光了！”</br> “閉嘴！你這個吃貨，這樣說完了誰還敢下去！”</br> 果然，吵吵嚷嚷了老半天，都沒有人敢站出來，投身到那口冒泡的大鍋中去。</br> 葉懷遙覺得賽音珠的表現有點奇怪，方才在進殿之前，容妄還特意說過賽音珠的脾氣不大好，性格強勢，但現在看來，這位鬼族王女簡直是溫柔的過分了。</br> 眼看雙方就這樣僵著，這些要來參加鬼王宴的人出爾反爾，她既不強制逼，也沒有將他們趕出去，只是在旁邊慢悠悠地看著，態度非常消極。</br> 葉懷遙手里轉著自己的酒杯，若有所思。</br> 這個時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按住了，葉懷遙一回頭，發現容妄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一手撐著椅背，一手搭著他的肩膀。</br> 這個時候賓客們神色糾結，鬼族們紛紛叫嚷鼓動，正是混亂的時候，也沒什么人注意他們這邊，容妄便趁機蹭了過來。</br> 他俯下/身，悄悄問葉懷遙：“你想把這些人都救出來嗎？”</br> 葉懷遙道：“一開始還在猶豫，現在是有這個打算。”</br> 雖然從事件的開頭，他們就覺得下油鍋這件事詭異中透出一種莫名其妙的陰謀味，但畢竟性命瀕危的不是自己。</br> 對于這些千辛萬苦才到達這里的修士們來說，參加鬼王宴可是他們唯一的生機與希望。</br> 你想救人家，人家只怕先要跟你一決死戰。</br> 葉懷遙雖然好心，但也不想把事情給搞砸了。</br>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一來這些人的想法顯然已經動搖，二來，根據他和容妄的推斷，鬼族搞這一出很有可能是故意釣魚。</br> 先害的這些人走投無路，再將鬼王宴的消息透露出來，引導他們前來闖鬼門。</br> 如果是那樣的話，很有可能這些人身上所中的毒或者禁術，鬼族會有辦法解除。</br> 葉懷遙道：“我覺得賽音珠的態度很奇怪，她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沒人下油鍋這件事，難道不怕宴會舉辦不下去，受到鬼王的責怪嗎？”</br> 容妄道：“誰知道。方才第一批人還沒有全部結束儀式，第二批人就被帶進來了，甚至親眼看見了這一幕，又怎知這不是她在故意恐嚇？”</br> 葉懷遙覺得容妄說的很有道理，不過現在的重點就是，應該如何破壞這場宴會。</br> 他和容妄的身份是高，但正因為身份高，魔族和人族的代表，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將人家鬼王的宴會給砸了，這不是找事開戰嗎？</br> 容妄見葉懷遙猶豫，自己倒覺得沒什么所謂，在旁邊說道：“你要是想救，我就隱下身份，過去將那口鍋打爛。”</br> 他怕葉懷遙不放心，完全沒有了魔君的原則，又安慰道：“就算禁術和中毒沒辦法解決，這些人下不了油鍋也不是立刻就會死，實在不行了，讓他們變成魔族。”</br> 之前無論多少人哭跪糾纏，甚至捧著時間稀有的奇珍異寶前來求懇，容妄都半點不肯松口。</br> 他的態度，讓多少人以為魔族的規矩多么森嚴，選拔制度多么嚴格，久而久之，也就歇了心思。</br> 若是讓他們聽見“心如鐵石”的魔君如此輕描淡寫，只怕一口老血都能噴出來。</br> 葉懷遙也聽得好笑，說道：“唉。”</br> 容妄奇怪道：“我這么說是想讓你開心的，干什么嘆氣？”</br> 葉懷遙道：“我是突然想到你那些死忠的將領們，要是知道他們家君上立場不堅定了，這么輕易跟骯臟的人族同流合污，會不會喪失魔生理想啊。我成千古罪人啦。”</br> “如果有這樣的想法，就說明他們對自己的定位還不清晰。”</br> 容妄捏了下他的鼻子：“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魔族。”</br> 他是半開玩笑的口氣，但這是事實。</br> 當初成魔，發現兩人只能從此殊途，心灰意懶之余，又覺萬般不甘，掃蕩離恨天，重振魔族，憑借的都是一口氣。</br> 只有這樣，即便是立場相悖，葉懷遙也能多看他一眼，那時候對于他來說都是貪求了。</br> 葉懷遙抓住容妄的手，剛想說什么，心中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小容，咱們打一架罷！”</br> 容妄先是一怔，而后笑了：“你說像昨晚那種？”</br> 他說話的時候依然是正常的神情和音量，就仿佛在探討一件非常光明正大的事。</br> 葉懷遙臉一紅，看看附近的人沒注意到自己這邊，嘖一聲，舉起扇子作勢要打。</br> 他沒真的打下去，倒是容妄笑著把自己的腦袋湊過去，在葉懷遙扇子頂端輕輕一碰，主動受罰。</br> 葉懷遙道：“你小子正經點啊。我說真的打，拳腳相加，刀劍相向的那種。”</br> 容妄：“我下不去手，你可以告訴我一個原因，然后單方面的毆打我。”</br> 葉懷遙道：“咱們現在是在鬼族的地盤上，你砸了他們的鍋，身份也不一定能隱藏的住，一不小心就會造成魔族與鬼族之間的矛盾，得不償失。”</br> 他狡黠地笑了笑：“但是咱們兩個如果起了沖突，在氣頭上動起手來，‘失手’弄壞了什么，就算是生氣，應該也能理解一二的罷？最起碼不至于直接掃了鬼族的面子。”</br> 容妄道：“那得把憤怒之情表演的真實一點。”</br> 葉懷遙道：“對，給你個發泄的機會，對我什么不滿的，說出來。”</br> 容妄毫不猶豫：“沒有。”</br> “沒有？”葉懷遙語音上挑，開玩笑道，“沒有的話，我跟我師兄弟逗著玩，你那么耿耿于懷。”</br> 容妄道：“那是對他們的不滿。”</br> 他又問葉懷遙：“你呢？”</br> 葉懷遙想了想，猶豫了一下。</br> 容妄知道他脾氣寬和，輕易絕對不對提要求，見葉懷遙好像還真的有什么話要說的意思，有點緊張了。</br> 他不再開玩笑，有點小心地道：“你說吧，你說了我都改。”</br> 葉懷遙咳了一聲道：“也沒什么，就是我想啊，魔君您也是個一千來歲的老頭子了，為了健康著想，日常生活中，要節制啊。很多事情，應該……適可而止。”</br> 尤其是不要平時穿上衣服乖乖巧巧，一上了床就折騰個沒完。</br> “……”容妄誠懇道，“謝謝關心，我盡量。”</br> 主要是他的適可和葉懷遙的適可，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這是讓容妄唯一能感覺到兩人人魔殊途，習慣有差異的地方。</br> 他迅速轉移了話題：“所以咱們要以這個為理由互毆嗎？”</br> 葉懷遙：“……”</br> 顯然……不太行……</br> 不然明天修真界的頭條就會變成——</br> #大新聞！明圣和魔君竟因床笫不諧大打出手！#</br> #魔君索取無度，明圣不堪凌/虐，奮起反抗，人魔殊途，造就了怎樣的愛情悲劇。#</br> #人前恩愛美滿，人后同床異夢，每到深夜就會露出真面目的他，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br> 葉懷遙：“……”</br>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他還要臉。</br> 他斷然道：“這個理由絕對不行，還是你來沖我發火吧。”</br> 他實在是自己作孽，一邊要求容妄不許胡作非為，一邊忍不住的又逗弄他，勾了下容妄的下巴，給他鼓勁：“汪汪加油，拿出原來你天天挑釁生事的囂張勁來。”</br> 葉懷遙說完之后，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只小野狗瘋狂撕咬衣角的形象，忍不住笑了。</br> 容妄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然后抬手，沖著大殿中間發出一道暴擊！</br> 剎那間一道巨響轟然而起，飛沙走石，火光四濺，整個大殿的地面都跟著晃了晃。</br> 賽音珠驚的站起身來，怒聲道：“怎么回事？”</br> 很明顯，發招的人功力深厚，非同小可，最令人驚恐的是，還帶著一股濃重的魔氣。</br> 魔族行事無所顧忌，性情又都較為瘋狂，鬼族也同樣對他們頗為忌憚，突然感受到這種級別的攻擊，頓時一個個都如臨大敵起來。</br> 正在尋找發出攻擊之人，但聞一聲清越劍嘯響起，剎那間，滿目金光爆現，竟然將鬼族混沌的天空都照的為之一亮！</br> 這次卻又不帶半分妖邪之意，最正宗的玄門正氣磅礴而出，與方才的龐大魔氣交織。</br> 金光紫霧飄零如雨，而就在這片美輪美奐的背景當中，兩道身影飛躍至半空當中，兵刃相交，轟鳴聲如同巨雷炸裂！</br> 殿中的鐵鍋嗡嗡作響，在這般足可以驚天撼地的力量之中，竟然一下子出現了無數道裂紋，眼看幾乎有炸裂開來的可能。</br> 賽音珠本來正在旁邊摸魚，這下子也閑適不起來了，倏地坐直了身體。</br> 面前的這一幕讓她驚訝之色更多于憤怒，但也不能不管，于是起身大聲喝道：“這兩個究竟是什么人？還不快點攔住他們！”</br> “王女恕罪，屬下無法靠近！”</br> 這個級別的人動起手來，他們想制止都制止不了。</br> 賽音珠罵了一句“廢物”，自己手掌一翻，脫出一顆明珠，縱身向著半空中動手的兩個人飛躍而去。</br> 硬剛的話她自然也不敢跟葉懷遙和容妄抗衡，因此借助法器之威，整個人躍至半空，手中明珠已經發出森森鬼氣，向著兩人中間劈去。</br> 葉懷遙和容妄的目的僅僅是暫時阻止目前這場下油鍋的儀式，并沒有當真與誰為敵的打算。</br> 眼看賽音珠親自出面，兩人默契地順著寶珠上散發出來的鬼氣分開，各自落地。</br> 賽音珠這一動手，更是滿腹狐疑。</br> 她早年間曾經跟魔君容妄打過交道，如今交手，竟然絕出幾分熟悉之感來。</br> 可是如果真是他，沒道理出現在鬼族的地界上吧？</br> 賽音珠心中存了幾分懷疑忌憚，魔君固然令人生畏，剛剛那個可以與他對打的，也同樣絕非普通人物，這兩人雙雙來到鬼族，是什么意思？</br> 她先沒跟那個疑似容妄的人說話，而是轉向了另外一人，詢問道：“在我鬼族的地界上擅自大打出手，不知閣下究竟何人？”</br>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見對方容貌生的平庸，之前似是并未見過。</br> 但他雙眼顧盼有神，身材頎長挺拔，身上自有種動人的氣質，一眼望去，竟給人珠玉在側之感。</br> 這樣的人必不是凡俗之輩，可有實在想不出他的來頭。</br> 賽音珠心里想著修真界那些有名有姓的人物，緊接著，便聽對方回答道：“玄天樓，葉懷遙。”</br> 聽到這六個字，她的心怦怦疾跳了兩下，見葉懷遙手一拂，真容已經顯現出來，堪稱絕色無雙，煌煌不可逼視。</br> 賽音珠還是頭一次見他，但名聲已經聽聞許久了。</br> 她沒想到葉懷遙竟然會親至，驚訝之下猛地一轉頭，發現容妄也露出了本來面貌，正在慢條斯理地將必敗劍收入鞘中。</br> 賽音珠脫口道：“邶蒼魔君，你也來了！”</br> 容妄道：“久見了，賽音珠。”</br> 聽說他們的名號，周圍的人也盡數悚然動容。</br> 這兩尊大神突然露面，實在是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更不用提他們之間那曲折離奇的關系，平日里亦是為人津津樂道。</br> 眾人聽聞名號之后，第一反應并非是被毀掉的鬼王宴，而是——</br> 這兩個不是剛轟轟烈烈公布了消息，說是在一起的嗎？為什么突然打起來了？</br> 是傳言有誤，還是又產生了矛盾？</br> 真的好奇啊！</br> 葉懷遙道：“我二人冒昧前來此地，原本是有事欲同鬼族商量，方才一時沖動，誤毀了鬼族盛宴，十分抱歉。”</br> 他頗有風度地沖著賽音珠欠身：“造成的一切損失，玄天樓會加倍賠償。”</br> 葉懷遙說話的時候，心里也覺得很奇怪，因為鬼族這口大鐵鍋是以萬年玄鐵打造而成，又用青油煉了多年，浸潤陰氣，舉世無二。</br> 剛才他和容妄留手，僅僅在上面打出了幾條裂縫，但在找到合適的材料修繕之前，這鍋也是不能使用的了。賽音珠看起來卻遠遠沒有想象中的生氣。</br> 葉懷遙本來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了。</br> 容妄在旁邊說道：“這事有我一半責任，我賠就是。”</br> 他正好送來了一個話茬，葉懷遙垂眼，淡淡道：“既然是一人一半的責任，那我也不和你爭，就一人賠償一半好了。”</br> 容妄的臉色頓時就是一沉，握住他的胳膊，將葉懷遙扯到自己身邊，冷聲道：“你什么意思？”</br> 賽音珠本來就還沒搞清楚狀況，此刻一驚，以為兩人還要打，連忙伸手去攔：“哎，等等……”</br> 卻聽容妄對葉懷遙說：“什么叫一人一半？你若是對我不滿只說就好了，非要分的這么清楚，是不是故意氣我？”</br> 賽音珠：“……”</br> 這是吵架嗎？是炫耀吧！</br> 兩人正在裝作不和，葉懷遙掙了一下，沒掙開，心道容妄狀態進入的真快，還挺使勁。</br> 他道：“行了，這些事回去再說吧。”</br> 容妄淡淡地說：“你的朋友遍地都是，想跟你說話的人多了去了，在鬼族這種地方都能結交好友，我怕回去之后我更排不上號。”</br> 葉懷遙皺眉道：“你就非得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嗎？！”</br> 容妄冷笑：“不愛聽了吧！怪不得總找別人聊呢。”</br> 葉懷遙：“……”</br> 挺能杠啊小伙子，以前真的是沒有發現你這個技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