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妄和葉懷遙的打算是橫穿山脈,向著北荒的方向行進,直接趕到失蹤之地查看情況。</br> 兩人都是高手,又不需要互相照應,這一御劍起來都是風馳電掣,飛了大約半日之后,葉懷遙估摸著距離,覺得快到上一次歐陽松與姮娥遇險的地方了。</br> 他向下望去,只見腳下霧氣茫茫,陰云飄蕩,完全遮蔽了視線。</br> 葉懷遙隨手捏訣,一道劍光呼嘯而降,洗越蒼天。</br> 陰晦霎時全消,目極之處,便可毫無阻礙地看見地面三千紅塵。</br> 容妄隨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問道:“怎么?”</br> 葉懷遙道:“據歐陽松所說……”</br> 容妄聽見這個名字,臉色就是一僵。</br> 葉懷遙也不好說什么,只當沒看見:“他上次在這個地方誤入了一片恐怖村莊,據說里面十分兇險,現在卻連個瓦片都沒剩下。我闖進去救人那座宮殿也是同等情況,看來,那些建筑都不是真實的,而是某種‘界’。”</br> 葉懷遙簡單把自己上次救援歐陽松和管宛瓊的情況給容妄講了一遍,把歐陽松跟他扮演青樓嫖/客與俠士的事略過去了。</br> 容妄想了想,說道:“看來這種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撞見的。很有可能是心中產生某種執念,才會達成觸發的條件。倒是很像鬼族的風格。”</br> 比如當時歐陽松等人被追殺,那么在逃跑的過程中必定產生很強的求生欲。而追殺他們的人,也想立功拿獎賞,無論從哪個角度,條件都能夠達到了。</br> 也就是說,容妄和葉懷遙想找到類似的地方,就也得有類似的情緒才行。</br> 說話間,兩人已經將至北荒上空。</br> 葉懷遙試了一下道:“這個我怕是不拿手,你是魔,動個這樣的念頭是不是要輕松些?”</br> 容妄道:“必須得是發自內心的激烈情緒,我是不可能真心跟你生氣的,拿劍捅我都沒用。”</br> 葉懷遙被歐陽松帶歪了,聽見他說“捅”,臉上微微一紅。</br> 容妄沒聽見歐陽松和葉懷遙具體說過什么,卻以為他是因為自己這句類似表白的話而覺得不好意思,見狀笑了,手指在葉懷遙臉上輕輕刮了一下。</br> 他道:“這樣,你夸夸別人吧,或者說說咱們分開這些年,你跟別人相處的事也行。”</br> 葉懷遙:“說誰啊?”</br> 容妄道:“只要不是我。”</br> 葉懷遙平日里也是伶牙俐齒,人緣又好,原本讓他夸獎旁人,應該是張口就來的。</br> 但聽到容妄這沉沉的五個字,他不知為何竟有點發毛,比罵他還要心虛。</br> 葉懷遙心道歐陽松這類的人就別提了,他還是說幾個溫和點的吧,不行就算了,再找別的方法。</br> 他道:“……嗯,湛揚當初是我領到玄天樓的,他還是小龍的時候特別喜歡盤在我肩膀上,很可愛……”</br> “小魚……啊,就是展榆,特別愛跳腳,很好玩,我經常把他逗的直蹦,但是他最近學會反擊了,前兩天還掀我被子,沒收我的話本子……”</br> “我師哥在外人面前不茍言笑,其實脾氣很好,這些年我沒少受他照料……”</br> 葉懷遙考慮到容妄的檸檬精屬性,說話時都沒敢特別夸獎什么,用詞較為保守,以講述相處往事為主。</br> 然而才說了沒幾句,容妄忽然握住他的手,說道:“夠了。”</br> 葉懷遙:“???”</br> 兩人收了佩劍,落至地面,容妄向著前方示意。</br> 葉懷遙轉頭一看,只見方才還是空蕩蕩的荒野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小鎮。</br> 不是像上次那樣的宮殿,甚至不是村莊,竟是一個鎮子!</br> 葉懷遙:“容妄……?”</br> 你這么生氣么?</br> 在容妄心里,葉懷遙永遠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他的各種小心眼嫉妒心都是針對別人,對葉懷遙的態度可不會表現出來半點惡劣。</br> 容妄沖著葉懷遙笑了笑道:“這個辦法很管用,咱們進去罷。”</br> 葉懷遙見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來,感嘆道:“你這脾氣還挺收放自如的,不錯。”</br> 容妄含笑道:“不錯,這也是我的一技之長。男人么,總不能太小心眼,不然不招你喜歡了怎么辦?”</br> 畢竟燕沉那么會照顧人,展榆那么活潑,何湛揚那么可愛。</br> 呵!</br>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進了鎮口,向著里面走去。</br> 這次心里有數,在進入鎮子的那一剎那,葉懷遙便提起靈息悉心感受,然而并未察覺到任何過于強烈的陰氣波動。</br> 這不能證明周圍的情況就是正常的,而是因為在這個“界”中,只要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是活人,他們就成了活人,因而不會露出半分非人氣息。</br> 可怕之處正在這里,要不是葉懷遙和容妄有備而來,只怕就算是進入了這片地方,也會渾然不覺已經到了另外一片結界當中。</br> 整個鎮子大致是中等規模大小,里面有幾百戶人家。</br> 街道寬敞干凈,兩旁是房屋和店鋪,路上行人穿梭往來,食物的香氣彌漫。</br> 不算繁華,但也絕不冷清,再平常不過。</br> 容妄也說:“我并未察覺到任何陰氣,咱們接下來做什么?要四處去看一看嗎?”</br> 葉懷遙道:“普通的外地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首先第一件事應該是——找客棧投宿吧?”</br> 可巧,在兩人左手邊大約二十幾步遠的地方,便有那么一家二層的客棧,外面的漆看起來半新不舊,像是有一些年頭了。</br> 客棧外面掛著一面杏黃色的酒旗,名曰“令威客棧”。</br> 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連帶著那四個大字也張牙舞爪,讓人很是廢了一番功夫才辨認清楚。</br> 葉懷遙將這客棧的名字讀了一遍,心頭如同被一根冰針輕輕一劃,涌起一股莫名滋味。</br> 店門敞開,外面還系著三匹馬,容妄大步走過去,先將門推開了向里面看了一眼,這才轉頭招呼葉懷遙。</br> 看他神色如常,想必里面的情況也一樣正常的不得了。</br> 葉懷遙跟著走了過去,路過門口的時候,看見有一匹馬抻著頭想吃前面的草料,卻又差了一點夠不到,急的直彈蹄子。</br> 葉懷遙便笑了笑,摸了摸馬耳朵,彎腰將一捆草抱過來放在它面前,見這匹馬低頭大嚼起來,這才進店。</br> 大堂之內干凈整潔,桌椅都擺放的很整齊,有股熱氣騰騰的煙火氣息,有幾名食客面前放著飯菜,正在邊吃邊談笑。</br> 由于尚對此地的情況不甚了解,葉懷遙和容妄已經把劍都收了起來,也沒有動用靈力。</br> 兩人各自穿了一件簡素的長衫,打扮的就像尋常旅客,不過容貌和氣質絕佳,剛一進去,整個客棧便是一靜。</br> 片刻之后,才有個小伙計回過神,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二位客官好,請問打尖還是住店?”</br> 見容妄的目光旁邊食客的桌面上掃過,他立刻機靈地笑道:“這里有今個剛到的大鯉魚,還新鮮著呢。要住店也有的,好幾間上房給兩位客官挑選。”</br> 容妄道:“那便先安頓下來罷,去看看上房。”</br> 那伙計答應了,“好嘞,您二位隨小的上樓。”</br> 他吆喝一聲,立刻又有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跑過來幫葉懷遙和容妄提行李,殷勤備至。</br> 為了更像個普通人,兩人手里的東西都是提前在鎮子外面從乾坤袋里拿出來的。</br> 里面只有幾件衣服和碎銀子,不沉,葉懷遙就都遞給了那孩子。</br> 上房果然空出來好幾間,容妄問葉懷遙:“咱們住一間好嗎?”</br> 葉懷遙點了點頭,那伙計聽了,就笑著說:“正好,這兩間房都是雙鋪的,光線也好……”</br> 容妄打斷他:“我們要一張大床。”</br> 為了省錢或者安全住一間房可以理解,但這一張床就有些令人好奇了。</br> 伙計明顯怔了怔,第一個反應是葉懷遙女扮男裝,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br> 只見對方沖自己一笑,唇紅齒白,個頭高挑,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br> 美則美矣,但確然是個男子無疑。</br> 葉懷遙總有那個本事,讓別人看見他就覺得,這人做什么都是瀟灑磊落,合情合理。</br> 伙計被葉懷遙笑的臉上一熱,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慚愧之意,不敢再深究,連忙答應著幫兩人安排了一間采光好的大床房。</br> 那拿行李的孩子也是笑嘻嘻地態度甚好,周到地幫兩人將東西放好。</br> 伙計說道:“好叫二位客官知曉,咱們這店里面有一點小小的規矩,頂頭那間房不能開,店里不能點蠟,不能用朱砂寫字,也不能燒冥紙,除此之外,怎樣都好。”</br> 葉懷遙和容妄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找不對勁的,剛才一切都太正常了,讓兩人摸不到頭緒,此時聽這伙計一說,他們心里竟然都有種找到突破口的興奮感。</br> 葉懷遙立刻道:“這規矩好生古怪,從前倒是不曾聽說過。可有什么講究?”</br> 那伙計笑道:“這個嘛……小人剛來不到一年,也不太清楚,總歸都是掌柜的囑咐下來的,二位客官多多擔待。”</br> 葉懷遙眉梢微挑,笑著道:“這樣說來,我倒是從進來就未曾見過貴店掌柜。”</br> 他話音方落,便聽一個聲音從房間外面傳來:“我在這里,二位客官可是有什么吩咐?”</br> 葉懷遙和容妄同時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br> 只見一名穿著半舊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形清瘦,臉色蠟黃,看上去有點像個食不果腹的窮書生。</br> 兩名伙計見狀,連忙一起叫了聲“丁掌柜”。</br> 葉懷遙聽聞這人姓丁,神色間飛快地閃過一絲異樣。</br> 雖然這人看起來沒有半分威脅,但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容妄還是不動聲色地沖著門口的方向挪了一點,把葉懷遙稍微擋在身后。</br> 他道:“貴店的規矩有些奇怪,不知老板可否解答一二,否則住在這里,未免不太踏實。”</br> “這有何不可。”丁掌柜好脾氣地說,“二位客官,并未我刻意為難,而是這店中此前曾經發生過命案,一對夫妻在那走廊盡頭的最后一間房中住過就暴斃了。”</br> “從那以后,凡是在那間房中住過的客人,非死即瘋,客棧中每天都能聽見哀哭和磕頭的聲音,傳言是他們的怨靈在作祟。”</br> 他語氣舒緩,面上帶著幾分笑,就像在講述平常生活中的趣事一般,正是如此,反倒叫人覺得后背一陣發涼。</br> 連兩個伙計都忍不住搓了搓手臂。</br> 葉懷遙問道:“既是懷疑怨靈作祟,可請人超度過?”</br> 丁掌柜神秘地笑了笑,悠悠地說:“那自然是有的。先后請過幾名道士做法,客棧中倒是不再有怪事發生,但這房間依舊不能住人,便被我鎖了。這不能點蠟燒紙和使用朱砂的禁忌,正是高人叮囑。還請二位多多擔待。”</br> 葉懷遙目光一轉,笑道:“看來老板為人甚好,雖然客棧中有這等奇事,依舊生意興旺。”</br> 丁掌柜失笑道:“這位公子不見整個鎮上只有我這一家客棧么?這怕是沒得選。”</br> 葉懷遙才是剛到,自然沒有注意,也笑了起來,說道:“成為獨一無二,那就更是本事了。”</br> 丁掌柜仍然是那幅慢悠悠的模樣,斯斯文文道:“與公子相談,令人欣悅。若無他事,便請二位歇息吧。”</br> 說罷之后,他又飄然起身而去。</br> 容妄點評:“故弄玄虛。”</br> 葉懷遙笑道:“也是個挺有意思的人。”</br> 他隨手打賞了兩名伙計一點碎銀子,見那小孩眼盯著桌上的點心發直,便笑著說道:“你若喜歡的話,就端走吃吧。”</br> 他雖然衣著樸素,但一身貴氣,小伙計沒想到葉懷遙如此隨和,連忙道謝,歡天喜地地端著點心走了。</br> 他們前腳剛剛出門,隨后容妄袖風一掃,將房門甩上,自動落鎖。</br> 葉懷遙問道:“堂堂魔君屈就在小破客棧的感覺如何呀?”</br> 容妄見他沖自己笑就覺得開心,開玩笑道:“跟在翊王府小破院里的感覺一樣好。”</br> 他說完之后又道:“不過說真的,除了剛才那個丁掌柜古古怪怪,我還真沒看出來任何異常之處。”</br> 葉懷遙道:“我也是。嗯,咱們下樓吃個飯去?”</br> 說是吃飯,其實主要是覺得樓下大堂人多嘴雜,利于打聽消息。</br> 此時并不是飯點,葉懷遙方才在上樓之前掃了一眼,記得堂中吃飯的一共有七個人。</br> 正中有三名男子同桌共坐,身邊的長凳上放著個細長的包袱,葉懷遙一看形狀,就知道里面裝的是劍,他猜測系在客棧外面的三匹馬就是這三個人的。</br> 靠內側的角落里坐著的則像是一對夫妻,丈夫略有發福,作富商打扮,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妻子則是個頗為貌美的少婦。</br> 除了這五個人之外,在門口的位置還有兩名官差,大概是前來執行公務的。</br> 葉懷遙和容妄進門的時候,就被他們好生打量了一番。</br> 他和容妄在房間里耽擱了一會才下樓,除了三名帶劍的男子還在興致勃勃地喝酒聊天,其他人都不見了。</br> 那十四五的小伙計剛得了葉懷遙給他的賞錢和點心,見他和容妄下樓,很殷勤地迎了上來:“二位客官要點菜嗎?請問來點什么?”</br> 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葉懷遙也不大想吃東西,隨口道:“來幾樣清淡的小菜,一壺碧螺春。”</br> 容妄在旁邊道:“不是說有新到的鯉魚嗎?再加一碟桂花魚條。”</br> 葉懷遙聽他提到桂花魚條,不由失笑,小伙計答應著便下去了。</br> 另一邊桌上的三人沖著他們兩個看了一眼,見容妄和葉懷遙瞧著都挺文氣,便沒太在意他們,回過頭來繼續說話。</br> 茶水端上來,葉懷遙喝了一口,跟著便裝作不經意似的,將幾滴水灑在了桌上,手指沾著水漬畫了一道符。</br> 水漬很快就干了,但三個男人的說話聲卻清晰地傳入了葉懷遙和容妄的耳朵里。</br> 一個較粗的聲音說道:“再有半個月左右,鬼門大開,若是能趕上,咱們身上的禁術就還有救。”</br> 另一人似有猶豫:“話是沒錯,不過真要下油鍋的話,不會還成事,咱們就已經先死了吧?”</br> 這話說出來,他們那桌明顯地沉默了少傾,而后還是第一個人咬牙說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現在這種情況,也由不得咱們再遲疑了,好歹也要嘗試嘗試,不然可真就死定了!”</br> 葉懷遙聽了這話,便向著他們幾個人細細看了兩眼。</br> 其中有個背對著他的看不見,但另外兩人都是面帶黑氣,皮膚蒼白,太陽穴微微內凹,是很明顯的氣血凝塞之像。</br> 再結合他們說的話,這三個應該是被人下了某種禁術,命不久矣,因此要進入一道名叫“鬼門”的地方,“下油鍋”,才能救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