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藍英心情很好,笑道:“你竟知道他嗎?”</br> 葉懷遙道:“聽說過,仿佛出自歸元山莊。只可惜緣鏗一面,未曾得見。”</br> 紀藍英聽葉懷遙這樣說,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他一眼,說道:“對,此人就是歸元山莊的少莊主,原先曾與明圣有過婚姻之約那位。”</br> 兩人說了這兩句話,外圍已經是火光四起,看來元獻已經在驅使瑯鳥噴火燒噬靈草了。</br> 紀藍英小心地向旁邊躲了躲,以免火星濺到自己的身上,暫時結束了同葉懷遙的對話。</br> 葉懷遙趁機低聲叮囑阿南道:“你一會就站在旁邊,無論遇到什么事,別出頭也別說話,聽見了沒有?”</br> 他這樣一個沒有靈息的普通少年,在這些修士們眼中簡直跟螻蟻沒什么兩樣,自然是存在感越低越安全。對于葉懷遙的話,阿南無不遵從,聞言點了點頭。</br> 葉懷遙知道他聽話,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負著手,慢悠悠向不遠處逐漸燒出的那處缺口處看去,目光頗為玩味。</br> “好了,燒干凈了!”</br> 焦糊味傳出,眼看噬靈草逐漸蜷曲枯萎,外面的人也總算松了一口氣。</br> 只聽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劍光閃過,清開雜草。</br> 一雙配著印紋繡珞的小牛皮靴子踏上滿地殘灰,玄色的袍角在暗沉沉的光線下劃開一抹弧度,有人快步當先而來。</br> 紀藍英欣喜道:“元大哥,你來了!”</br> 來人正是元獻。</br> 他寬肩窄腰,身穿一身深藍色錦袍,個頭很高,面容俊美,一雙桃花眼尤為奪目,為他的整張面容上增添了幾分玩世不恭的輕浮。</br> 不過此時,元獻的臉上帶著幾分焦急之色,倒是顯得他看起來可靠了一些。</br> 他是接到燕璘的傳訊符之后趕來的。</br> 玄天樓和歸元山莊過去曾經相交多年,直至今日逐漸疏遠,但也沒有完全撕破了臉。就憑這層關系,元獻也不可能不來幫忙。</br> 只不過在到場之后,聽說紀藍英也被困在了里面,他才真心實意地焦急起來,命令坐騎瑯鳥一把火將噬靈草燒了個干凈,便快步而入。</br> 元獻聽了紀藍英那一聲“元大哥”,知道人沒事才松了口氣,轉頭正要應答,卻怎么也沒有想到,撞入他視線的,是一張本來絕對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熟悉面孔。</br> 元獻倏地停住了腳步,一時間只覺腦中眩暈,竟忘了此身何在。</br> 他喃喃道:“你——”</br> 葉懷遙。</br> 他太久沒見過這個人。十八年過去了,舊事簡直恍如前塵故夢。</br> 記不清楚,或者是刻意不曾想起。</br> 他能跟葉懷遙訂下道侶之盟,整個修/真/界不知道要有多少男修女修羨慕紅了眼睛,但是元獻自己知道,這當中是有內情的,還一個讓他挺不快的內情。</br> 元獻要比葉懷遙大200歲,在遍地千歲老妖怪的修真/世/界當中,這個年齡差不算太大。</br> 他命好,是元家這一代的嫡長子,生來又是至陽至貴的命格,天資聰穎,相貌不凡,平素習武讀書都要比別人快一些,自然也是受盡了器重寵愛。</br> 這樣意氣風發的人生,自然不知道什么叫低頭,什么叫挫敗。</br> 他和葉懷遙剛剛定親的時候,曾經很是得意了一陣,那時對方還沒有繼任明圣之位,但也早已是名盛一時的翩翩風流美少年,不知道讓多少人追捧羨慕。</br> 直到后來,元獻才聽說,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交易。</br> 葉懷遙魂魄不穩,命格特異,明明是此世中人,卻又有一半游離世外,因此玄天樓一直想找位命格尊貴之人,與葉懷遙結下契約,將他“綁”住。</br> 這人選不好找。既不能委屈了葉懷遙,又得讓對方也樂意,倒讓玄天樓上下沒少費工夫。</br> 當時正好歸元山莊最步履維艱的時期,內部因為爭權鬧起了分裂,外面又不小心結了厲害的仇家。元獻的父親實在沒有辦法,就從這件事上打了主意。</br> 他主動去玄天樓,提出元獻一直對葉懷遙極為仰慕,希望能讓兩人訂下婚約。</br> 雖然當時元獻的父親并未提及自己的難處,但玄天樓未必不知道他另有目的。只不過元獻確實是難得的合適人選,于是經過反復合計考量,雙方達成共識。</br> 一份婚契訂下,歸元山莊也解決了危機。</br> 元獻也是意氣風發少年郎,那個時候年輕氣盛,知道了真相又被人拿這事取笑了幾句,當時就受不了了。</br> 他憎恨這場交易,這道枷鎖。</br> 自尊與驕傲,從不允許他將這種微妙的心情宣之于口,元獻只是故意對葉懷遙冷淡疏遠。</br>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了解自己這樣做的原因,或者即便了解了也不在乎——喜歡圍著葉懷遙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個。</br> 所以,多年名存實亡的“道侶”維持下來,元獻對于對方最深刻的印象,不過是每回他來到玄天樓的時候,葉懷遙都會站在山口,沖他微笑一拱手,道聲:“元兄,你來了。”</br> 他便也會點點頭,回一禮,兩人便各做各的事去,再也沒什么交流。</br> 這種關系不冷不熱的持續著,好像從頭到尾,不管是情愿還是不情愿,在意的也是只是他一個人而已。</br> 元獻甚至覺得,自己在葉懷遙的眼中,一定非常可笑。</br> 享受著因為兩人婚契而帶來的好處,卻又徒勞地拒絕著他們之間更加親厚的關系,對方卻從頭到尾都是云淡風輕,瀟灑自若。</br> 這種越來越深的壓抑和無力感,使得他在聽到葉懷遙的死訊時,第一個反應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br> 但那之后,他又不由得想起對方衣襟當風,站在山口沖著自己謙謙一揖的模樣,那風姿是極美的。</br> 他恨過他的耀眼。</br> 但有時候他也會想,或許兩人不是這樣的開端,反倒還能有些……更加親密的可能吧。</br> 不管怎樣,都過去了。</br> 而就在此刻,元獻實在是怎么也沒有想到,葉懷遙竟然會活生生出現在這里!</br> 他依舊是那樣秀逸無倫,風神迥絕,一時間往事紛紛涌上心頭,依稀還似少年時候。</br> 元獻只覺得如在夢中,已經忘了身邊還有誰,更忘了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只是怔怔站在那里,直到葉懷遙道了一聲“元公子”,才教他醒過神來。</br> 過去對方都稱呼他“元兄”的,現在稱呼變了,語氣也很陌生。</br> 元獻總算有些回過神來了,問道:“你叫我什么?”</br> 他說完這句話就覺得不妥,對上葉懷遙陌生而無辜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用此刻能保持住的、最理智的語氣問道:“請問這位兄臺是?”</br> “我來給二位介紹吧!”</br> 被冷落在一旁的紀藍英適時地插了進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葉懷遙的身份,但是元獻的態度太過于反常讓紀藍英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擔憂。</br> 他說道:“這位就是歸元山莊的元少莊主,元獻。元大哥,這位是塵溯門玄一真人的愛徒,葉懷遙葉少俠。”</br> 元獻在聽見“葉懷遙”這三個字的時候,心里又是一怔,普通人不知道明圣的真名,他可是再清楚不過的。</br> 相貌一樣,名字也一樣,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br> 可偏偏就是因為太巧,反倒又讓人覺得不該是真的。</br> 元獻打量著對方的神色,這一看,還真的看出來了些微不同之處。</br> 葉懷遙去世的時候是剛剛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也正是一個人最為風華正茂的時候。而他此時卻要顯得小一些,大概只有十六七似的,臉上猶有幾分稚氣,只是風姿氣度出眾,這稚氣就不太明顯了。</br> ——想來他去世剛好十八年,難道是投胎轉世,忘卻過往?</br> 或者真的只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br>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對方都不是明圣云棲君,一個相似的人而已,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根本就不該動容失態。</br> 元獻想是那樣想,卻根本控制不了紛紛擾擾的心緒。他心中百轉千回,終于在紀藍英的打岔下,勉強沖對方露出一個看似平和的笑容,說道:“葉少俠,久仰了。”</br> 葉懷遙神色如常,失笑道:“元公子太過獎了。”</br> 元獻這才意識到,對方只不過是塵溯門一個幾乎不出山門的普通弟子,自己別說“久仰”,聽都沒聽說過,這是又說錯話了。</br> 他唇角一抽,心煩的很,索性閉嘴。</br> 兩人說話之間,其他人也紛紛趕了過來,燕璘和那位被葉懷遙推開的女修迎上來,連連道謝。</br> 阿南則一直謹遵葉懷遙的叮囑,乖乖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旁邊自然也不會有人去理會這個不起眼的少年。</br> 紀藍英原本還想再跟元獻說上幾句話,但這個時候,嚴矜已經匆匆走了過來,一見他便上來一把拉住,急切問道:“藍英,你還好吧,受傷了嗎?”</br> 他在文中的設定就是如此,對別人都傲慢冷淡,愛搭不理,唯有面對紀藍英的時候關心愛護,無微不至。</br> 這種男配人設一向為讀者所喜歡,但不知道為什么,真實接觸起來——怎么就這么膈應人呢?</br> 葉懷遙只向著兩人看了一眼便不再關注,又把劍還給一直沖他道謝的燕璘,客氣道:“燕兄不必如此,咱們一起來了鬼風林,就是同伴,互幫互助,份所應當。”</br> 燕璘將自己的劍收回鞘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那么,既然是同伴,我可否冒昧請問葉少俠幾個問題?”</br> 葉懷遙眉梢一揚,似乎對他的話并不驚訝,含笑道:“你隨便問,我挑著答。”</br> 不知為何,這人看上去明明比自己還小,他云淡風輕的態度卻讓燕璘心中無端端生出一股敬畏來,好像面對師長問話,頗有些緊張。</br> 他沉吟著,謹慎道:“方才葉少俠示警有模豹混入的時候,我橫劍于胸前,劍尖斜指,這一招在玄天樓的劍法中,名叫仙人指路。”</br> 葉懷遙道:“好名字。”</br> “名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玄天樓的招式從不外傳。”</br> 燕璘道:“我這一招原本攻守兼備,蓄勢待發,唯有右手手肘處是唯一的弱點。而葉少俠你,一指精準地點在了此處,雖然沒有什么力道,但也足夠我的長劍激射出去,為另一位師姐解圍。同時我為了抓住那把劍,身體必然前傾,也就躲過了自己面臨的危機。”</br> 葉懷遙平靜地聽著。</br> 燕璘則注意觀察他的表情:“所以我想請問葉少俠,你與玄天樓是否有什么因緣?”</br> 按理說,葉懷遙剛剛到出來歷練的年紀,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離開塵溯門。所以說,他竟然對玄天樓的劍法了若指掌,不是機緣巧合獲得玄天樓某位高人傳授,就是偷師。</br> 如果是前者,雙方就是半個同門,該當互幫互助,如果是后者,則是江湖大忌,一個處理不好,事情就會變得十分嚴重了。</br> 面對燕璘的問題,葉懷遙卻微微一笑,說道:“你做錯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