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樣說,喬西寧的眼淚反而流得更兇了。</br> 他總是這樣。</br> 情緒從不外漏,獨自咽下所有的苦澀與痛苦。</br>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br> “什么?”</br> “……我就雇人去揍他一頓了,”喬西寧憤憤不平,恨不得自己親自上場,“傷口不落在自己身上,他都不知道痛。”</br> 喬西寧覺得自己虧了。</br> 律師函太輕飄飄了,應該先把人拖到無人的角落里,將他用在林述身上的手段與傷害,悉數地還給他。</br> 讓他體會體會,這些年林述受過的苦。</br> 最好,還要將他的嘴臉徹底曝光,讓所有人都知道林清吃軟飯家暴男的行徑,讓他即使站在陽光下,也只能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存在。</br> 由內而外的,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br> 林述輕笑:“我打過他了。”</br> 單方面的毆打停止在他十二歲那年。</br> 林述在學校,開始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的身體。六點從家里出發,繞著小城的外圍負重跑圈,雷打不動。</br> 幾個月下來,身體拔高,開始能夠正面反抗和壓制醉醺醺的林清。</br> 如果不是那次氣溫驟降,夜跑著涼導致生病住院,沒有待在母親身邊。</br> 林清也不會肆無忌憚地家暴林瑜,最終導致林瑜的跳樓自殺。</br> 最開始那幾年,林述一直將母親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從不肯放過自己。</br> 可如今,再提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卻也已然平靜。</br> 時間永遠是治愈一切的最好良藥。</br> “那怎么能一樣!”喬西寧拍了下桌子,站起來繞著房間走動,“你自己和我為你是不一樣的!你知不知道!”</br> 室內開了暖氣,溫度適宜。</br> 喬西寧脫了一件薄外套還不夠,甚至想去洗把冷水臉冷靜冷靜。</br> 心里像是梗著一團火,迫切地想要燃燒些什么。</br> “嗯。”林述好脾氣地應著。</br> 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帶著不動聲色的輕哄。</br> 喬西寧突然一陣眼酸。</br> 是有多習以為常,如今提起才會這樣平淡,這樣不在意。</br> “反正,”喬西寧咬唇,瞪大自己的眼睛,“誰也別想再欺負你。”</br> 她一頓,認真又囂張:“以后誰再敢欺負我男朋友,說我男朋友一句壞話,我真的弄死他。”</br> 那頭傳來林述低低的笑聲。</br> 像羽毛撓過耳尖,泛起細密的癢意。</br> “我認真的。”</br> 喬西寧的臉頰發紅,跺跺腳朝他重復:“你別笑,我說認真的。”</br> “好,”他應聲,低聲保證,“我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m.</br> 喬西寧哼了一聲,得意洋洋的:“才沒人敢欺負我呢。”</br> 喬川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一碰上喬西寧的事情,那完全是霸道不講理的性格——</br> 我女兒說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br> 喬西寧呢,又恰好繼承了他的秉性,是個“我不舒服你也別想舒服”完全吃不得虧的性子。</br> 高調的行事風格,加上身世的靠山,歷來都是她欺負別人,還真沒有別人敢欺負她。</br> “誰要是敢怎么我,我爸我哥都不會放過他的,”喬西寧一頓,罕見的害羞,“你也不會的。”</br> 沒聽到林述的回答,喬西寧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紅著臉囔囔:“林述,你說對不對?”</br> 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傳來。</br> 發沉又沙啞的:“嗯。”</br> 過往的傷害落在自己的身上,林述沒有任何的感覺。</br> 他像個天生的怪物,把苦難和傷害悉數咽下,沒有痛感,也不曾有過喜怒哀樂。</br> 可只是一想到,承受那一切的人換成了喬西寧。</br> 他就狂躁得恨不得殺人。</br> 突然的安靜。</br> 喬西寧出聲:“林述?”</br> “什么?”</br> “述哥,導演找你……”有聲音隱隱約約傳來。</br> 喬西寧抿了抿唇,在心里驚呼了一聲好險。</br> 剛剛,她差點,就打算告訴他——她打算過去找他。</br> 幸好幸好。</br> 林述似乎是應了一聲,問她:“你剛剛想說什么?”</br> “沒什么,”喬西寧說,“既然方竟找你了,你趕緊去吧,我掛了。”</br> “好。”</br> 怕他猜到些什么,喬西寧忙不迭又補充:“等你晚上下戲了我們再打電話!”</br> 掛斷電話。</br> 喬西寧將手機扔在桌上,隨手從衣柜里拿了幾件衣服,塞進了行李箱。</br> 初冬的衣服較厚,一兩件毛衣和裙子就把空間占據得嚴嚴實實。</br> 拎起來還有點兒重。</br> 她素來是嬌生慣養的,一點輕微的受苦都嫌累得慌。</br> 干脆就過去那邊再買?</br> 遲疑間,手機響了起來。</br> 喬西寧沒看來電顯示,把手機抵在肩窩,“喂。”</br> “下午一起出來逛逛?”方新雨的聲音。</br> 喬西寧拒絕:“你找顧簡或者向晚吧,我就不去了。”</br> “不對啊,”方新雨納悶,“我特地問過顧簡和向晚,都說你最近有空啊。再說了,林述不是在外拍戲嗎,你怎么連逛街的時間都沒有!”</br> “……”喬西寧一頓,笑了下:“因為我要過去找他啊。”</br> “不是吧,”方新雨嘆了一聲,“你們才剛分開不到一天吧?”</br> “……”喬西寧怔了下,“是嗎?我以為過去幾十天了。”</br> 方新雨一噎。</br> 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輕聲問:“因為那件事情?”</br> 提到那件事,憤怒好像也就隨之而來了。</br> 方新雨憤憤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人,你說都做了那些事情了,怎么還有臉出來,說什么揭開林述的正面目,還有沒有臉了!就該被社會和大眾教做人!”</br> “林述說到底還是有些不方便的,你那出律師函真的太絕了!氣場一米八!!我單方面承認了你是最配得上林述的女人了!!!”</br> 喬西寧笑了下:“……那我謝謝你啊。”</br> “不客氣!”</br> 午后的陽光稍帶溫度,亮得刺眼。</br> 喬西寧輕瞇眼,回答她之前的問題:“也不全是因為那件事。”</br> “那是什么?”</br> “主要是,我也有點想他了。”</br> 方新雨:“……”</br> 是她忘了,人家還是異地戀熱戀的情侶。一分一秒的分離,最后都會變成加倍的思念。</br> “你這次過去,是和林述住一間房吧?”</br> 喬西寧沒多想,隨口道:“不知道,到時候看情況。”</br> 上次去劇組是給開的兩間房。</br> 這次是喬西寧自己的私人行程,加上和林述的關系,應該是要一間房的。</br> 方新雨曖昧地笑了一下,“住一間房多好啊,酒店的床頭柜還有專門貼心的服務呢。”</br> 不用問,喬西寧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br> “……懶得和你說了。”</br> 喬西寧將放好的毛衣拿了兩件出來,“收拾衣服呢,掛了。”</br> “誒——”</br> 方新雨看著掛斷的電話一陣懊惱。</br> 她還沒說爭取一晚抱兩呢!!!</br> 喬西寧在微信上問了下許江川,又結合了林述說的話,改簽了一個比較適合的時間。</br> 到酒店,剛好晚上九點半。</br> 劇組的人還沒回來。</br> 喬西寧也不急著開房間,拎著自己的行李箱去了樓道。</br> 等到手機電量告急,外面開始有嘈雜的腳步聲。</br> 喬西寧探出頭——</br> 看到許江川拉住林述,似乎是和他說了句什么話。</br> 許江川有意識地瞟了一眼過來。</br> 喬西寧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br> 許江川做了個嘴型:“過河拆橋。”</br> 喬西寧用了自己百分之三的電量回他:【會努力給你介紹小姐姐的。】</br> “行,我沒什么問題了,”許江川對林述說,“那我先回我房間了。”</br> “嗯。”</br> 林述等他離開,才從口袋里拿出房卡,放在感應鎖上。</br>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在燈下白得像是會發光。身材頎長,在地上拉出一道陰影。</br> 喬西寧看著他手背上起伏的青筋,不自覺咽了咽口水。</br> 想到了方新雨的話。</br> 滴——</br> 門開了。</br> 喬西寧反應過來,從樓道口沖出來,小跑踩著林述的影子靠近他:“猜猜我是——”</br> 本該被她捂住眼睛的人,卻是突然轉過身。</br> “啊……”</br> 來不及剎車,一下子撞進了林述堅硬的胸膛。</br> 腦門發紅,有點兒疼。</br> 喬西寧捂住自己的腦門,嘶了一聲。</br> 忍不住控訴他:“你怎么突然轉過身來了?”</br> 林述抿唇:“聽出你的腳步聲了。”</br> 哪怕身后的人再怎么輕手輕腳克制著,林述還是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來——那是屬于喬西寧的腳步聲。</br> 于是他轉身。</br> 只是沒想到,喬西寧會突然撞上來。</br> 林述扣住喬西寧的手腕,傾身湊近,“我看看。”</br> 喬西寧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發沉的臉色,小聲開口:“其實……也不是很疼。”</br> 只是女孩子嘛。</br> 在男朋友面前,一分的疼痛,也會硬生生說成了十分。</br> 就等著對方來哄自己呢。</br> 林述輕輕地揉了下喬西寧的腦門,低聲問:“行李呢?”</br> 喬西寧乖乖回答:“我放在樓梯間里。”</br> “等很久了?”他問。</br> “沒有,”喬西寧搖頭,“也沒多久。”</br> 林述一手提著行李箱,牽著喬西寧進門。</br> 《追捕》是動作片電影,林述都是自己親身上陣,酒店里也堆了不少跌打損傷藥。</br> “不用那個,”喬西寧坐在沙發上,看林述手里拿出的小藥劑,擺擺手,“真的不疼的,過一晚就好了。”</br> 林述沒理她。</br> 擠了一點在指尖,俯身,在喬西寧發紅的腦門上輕輕摩挲。</br> 溫熱的唇息噴灑,攜著他身上的氣息,密密麻麻地包圍著她。</br> 喬西寧覺得自己腦袋更暈了。</br> 下意識伸手,攥住林述的衣角。</br> “怎么突然過來了?”</br> 喬西寧仰頭——</br> 視線所及之處,是他優越的下頜,和微抿著的唇角。</br> 她的眼神直白,特別理直氣壯毫不內斂:“我想你了!”</br> 林述收回手。</br> 藥膏被無情地丟在了桌角。</br> 喬西寧抬著頭,睫毛無意識地顫動。</br> 林述俯身,雙手壓制住喬西寧的兩只手腕,不輕不重地揉捏著。</br> 齒關深陷,撬開唇縫。</br> 狠狠地擦過挺立的唇珠,嬌艷明媚的紅。</br> 喬西寧覺得自己像條哈氣的哈巴狗。</br> 噗呲噗呲——</br> 舌頭都伸了出來。</br> 喘不過氣。</br> “林述。”</br> 林述抬手,指腹擦過她唇角的津痕,聲音又低又啞:“什么?”</br> “你的夢想是什么?”</br> 喬西寧的頭發有些亂,薄外套是進門來就脫掉的,內里的單衣皺巴巴的。</br> 她的臉頰綴著紅暈,眼神亮晶晶地看著林述,“我要幫你實現你的夢想。”</br> 剛剛待在樓道里,喬西寧也不是真的只是在玩手機。</br> 她百度了個問題——</br> “怎么治愈一個人受過的傷害?”</br> 答案五花八門的。</br> 無條件對一個人好,幫忙實現夢想……</br> 喬西寧左看右看,覺得適合一個一個來。</br> 親吻后的大腦缺氧,下意識就問了出來。</br> 林述的眼神一片漆黑,深深地看著喬西寧。</br> 喬西寧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你別這樣看我啊,你說話啊。”</br> 她重復地問:“你的夢想是什么?”</br> 林述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的。</br> 眼神直直地盯住她。</br> 四目相對——</br> 薄唇微動,他的眼睛也在告訴她答案。</br> “你。”</br> —你的夢想是什么?</br> —你。</br> 是你。</br> 從來,都只是你。</br> 喬西寧一怔,眼睛瞪大。</br> 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br> 回去重修醫學也好,懲治林清也好,或者說和她結婚也好。</br> 千萬個答案中,沒有想到,只是單純的一個她。</br> 半晌。</br> 喬西寧反握住林述的手,輕輕笑了下,“林述,以后一定會有很多人羨慕你的。”</br> 林述眉宇低垂,聲音有些沙啞:“什么。”</br> “因為你將。”</br> 喬西寧回視他,慢慢開口:“一直擁有夢想。”</br> 林述低笑。</br> 胸腔輕微震動,落在耳里的聲音麻麻的。</br> “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