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當然要一起睡了。”紹元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大驚。
“我去,你的手在摸哪里?!”
1
五歲時在宮里初見紹元,他怕蟲,怕黑,還恐高。
我只是拿著捉來的蜻蜓在他眼前顯擺,他便哭得傷心欲絕,見我就逃。
我同他說:“如你這般膽小的男子,今后沒人要嫁給你。”
結果嫁給他的人,是我。
還是我強逼的。
當我抬著嫁妝去晉王府提親那天,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你聽說了嗎,永昌郡主一拳打暈了小晉王,逼他在婚書上按手印。”
眾人都想不通,深受圣寵的永昌侯府獨生女,竟然不惜動武也要強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無人問津的三無王爺。
強扭的瓜也許不甜。
可不扭,會死啊!
誰叫我前一世就是為入宮為后,最后慘死。
而紹元也奉旨娶了新皇心中的白月光,京城第一美女陸漣漪。
最后被新皇厭棄,遠發泉州,永不回京。
待我重生睜眼,離賜婚只剩一天,反正我這皇后是萬萬當不得的。
我只得逼著晉王紹元娶了我,這樣好歹能夠皆大歡喜。
……
世人只知我恨嫁如廝,卻不知我倆實際上有名無實。
青梅竹馬數十載,我對他從未起過歹心,成婚也實屬無奈。
可誰知現在他居然真的想睡我!
紹元還在期期艾艾,新婚之夜他想與我同床共枕,被我一腳踹下床鋪。
“可是,可是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他頂著昨晚的鼻青臉腫,給我遞上一塊杏干。
杏干軟糯酸甜,確實是我的最愛。
倘若上一世我不是因為杏干而死的話……
“以后我都不吃杏干了。”
紹元有些遲疑,“你不是最愛杏干嗎,我特意準備了……”
但他見我篤定,便放下杏干,又換了糖漬山楂遞給我。
我滿意地摸了摸紹元毛茸茸的腦袋。
“那今晚能讓我上床睡嗎?”
他怎么會有這么大膽的想法,我一票否決了他。
誰知晚上他竟一瓢水把床鋪澆了個透心涼,居然說如果他不能睡床就讓我和他一起打地鋪。
他到底為什么這樣?!
2
自從婚后他就越發大膽,越來越不像以前唯唯諾諾的紹元。
我們永昌侯府世代習武,不論男女,我雖學藝不精,但對付紹元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還是綽綽有余。
兒時在我的強壓下,一向是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一瞪眼他就搖尾乞憐,恨不能見我就躲遠一點。
可現在的他時不時趁我不注意往我臉上舔,我吃了一半的梨他也敢搶一口,現在就連臥榻也得跟我擠一張。
從前基本都是我追他逃,倒是從未見過他如此主動。
“跨過此線,汝命休矣!”
我在被子上用筆劃過一條線,對紹元再次嚴正警告。
他愣了一下。
我問:“你不答應?”
沒想到他連連點頭,應允發誓,高興地像每個村口都有的二傻子。
早晨醒過來的時候,我滿身大漢。
沒錯,就是大漢。
紹元這個二傻子整個身子掛在我身上,他像一只狗熊,而我就是他的那棵樹。
“言而無信,小人!”我推開紹元大吼。
他惺忪地睜開眼,一臉認真的解釋。
“我沒過線啊,線在那里。”
他指著地上的被子,被子卷成一團。
好家伙,學會鉆空子了。
我撿起被子扔在他身上,他卻趁機握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坐在他的身上。
他掌心的溫度從我的腰間傳來,我不耐地扭了一下。
卻聽到身下的人悶哼了一聲,腰間的握力更緊了。
紹元的臉紅彤彤的,眼睛水汪汪,倒像是我常吃的糖葫蘆。
我剛想咬他一口,遠處沉悶的鐘聲響了起來,響徹了整個京城。
是喪鐘。
3
老皇帝,駕崩了。
紹元已經進宮守孝七天了。
我則舒舒服服地在晉王府待著。
晉王雖是冷灶王爺,令人驚嘆的是吃穿用度卻一點不少,算那老皇帝有點良心。
最令我舒暢的是,這一世我終于不用與長淵互相折磨了。
前一世我暗戀長淵許多年,被賜婚那天是我人生最高興的時刻。
結果樂極生悲,回顧前世,那天原來是我悲劇的開始。
我在王府正等著新皇下旨,旨意沒等來,等來下人扶著紹元回了府。
紹元進宮的時候活蹦亂跳,結果守孝回來的時候卻斷了一條腿,差點去了半條命。
我瞅著他下半身滿身是血,衣裳和血肉都粘連到了一起,只覺得頭皮發麻。
“長淵怎如此狠,他又發什么瘋?!”我邊準備給紹元上藥,邊咒罵這冷血君王沒有人性。
原本傷成那樣紹元一聲未吭,卻在我將要給他脫褲子上藥時紅了耳朵,連聲阻止。
小時候追著他打的時候,不知拉下過多少次他的褲子,此時他倒害羞起來。
我給他的行為下了一個矯情的定義,并未理他的掙扎,只是輕輕把他褲子剪開,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圓屁股。
事已至此,紹元也只得乖巧地趴著不動,任由耳尖的血色漫上了臉頰,嘴里喃喃些要我對他負責的廢話,煩人得很。
其實我對紹元是有幾分愧疚的。仔細想了想,也許去泉州比留在京城還強點,起碼不會卷入京城紛爭。
只是我嫁給了紹元。而永昌侯府手握重兵,我作為獨女自然是必須留在京城的,怎可能如同前世一般讓我倆去泉州呢。
紹元雖傷得頗重,但都是外傷,原是要靜養的。
可他偏偏要跟我同吃同睡,三個月了傷還未見好轉。
一會又叫著自己腿疼,要我給他揉揉。
我正揉到一半,抬頭一看,紹元正滿臉春風得意,雙眼微閉,很是享受。
不對啊,他傷的不是右腿嗎?
我對這作態小人一個肘擊,他連連叫喚,兩只腳穩穩著地,一點都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原來他這腿早就好了。
我那火氣蹭蹭往上冒,認真照顧了他這么許多天,端茶送水。若是不因著內心的幾分愧意,就是我爹都沒福享受我這樣的孝敬。
我本是一個鐵拳朝他胸口砸去,可他卻正好側身來拉我。
不但被他躲過一截,還因為慣性我一下朝他沖去,一下與他撞個滿懷。
他的臉“蹭”地一下就紅了,一直紅到脖頸處,結結巴巴與我說,“好……好大。”
這混小子說什么呢?好大?什么好大?
4
許是見我又舉起了拳頭,紹元連忙嬉皮笑臉地解釋,“我好噠差不多了!”
我噎住。他何時臉皮如此厚了?
一會他又識趣地湊過來,同我說今天已經吩咐廚房備下來了我最愛吃的醉蝦醉蟹,還與我強調說用的可是西域佳釀,口感大不相同。
這個時節,蟹肥膏黃,我光聽聽都口水直流。
京城里要食得河鮮海鮮可不便宜,紹元可算是花了血本。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用完晚膳,我砸吧著嘴,總覺得紹元無事獻殷勤的行為非奸即盜。
等等……非奸……
我趕緊打住紹元的話頭,“要是同床這件事就不必再談了。”
只見紹元的眼神立馬黯淡下來,連嘴都撅起少許,“你就如此討厭我?”
別來這招,我把頭扭開。他眼睛水汪汪的,只瞅一眼我怕自己就會心軟。
提親那天他聽聞我要嫁他幾乎驚訝地要退到墻根里去。
哪怕后來我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了這是權宜之計,之后可以和離,他卻好似充耳不聞,甚至聽到和離以后愈發抗拒了。
那天他如此不情不愿,現在倒弄成如同得償夙愿一般,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見此計不成,紹元又同我說,馬上要中秋家宴了,按照慣例皇親國戚需得攜眷進宮赴宴,宴席上有很多進貢的平時吃不著的珍饈。
我興趣缺缺。
我雖愛美食,但這種場合里的東西再好吃也會倒胃口。
我不愿見到長淵,更不想吃他準備的宴席。
前一世我就是吃了太多他備下的食物,慢性中毒發作,痛苦而亡。
6
紹元不知我心中所慮,因著中秋宴是我作為他夫人第一次出席。他給我定做了一套杏黃地云團鳳燈籠妝云錦留仙裙。
這名貴花樣面料,連永昌侯府都難得一見,不知花掉了他這個冷灶王爺幾年的微薄俸祿。
原先我是想裝病的,畢竟這人食五谷雜糧哪能沒個頭疼腦熱。
這種局只要紹元去參席就好了。
哪知紹元瞞下我買了如此貴重的衣衫,我實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只是……
“真的好看?”
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左右端詳,鏡中人陌生得不像我自己。穿上這件衣服,這嬌滴滴的氣質,我都要以為自己是陸漣漪她妹妹了。
等了半天未等到回應,我一轉頭,只見紹元呆呆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他定是又犯傻勁了,我抬起腿就給了他一腳,他這才回過神來。
“甚美。”半響,紹元輕輕夸贊道。
“你該不會是因為我穿得像陸漣漪才夸我的吧。”
“怎么會!!”
紹元一下驚叫起來,兩只手都不斷擺動。一副急切要捍衛自己清白的模樣把我逗笑了,沖淡了不少即將見到長淵的恐懼。
可見到長淵那一刻,我還是有些失態了。
原想著只是家宴,宮里那么多皇親貴胄,以紹元的地位也不過就是位列末席,誰會特意與他攀個親近。
只不過我忘了長淵從來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他竟特意將紹元的位置放在左邊主席,美其名曰:尊老。
7
“皇叔,別來無恙。”
長淵假模假樣來向紹元寒暄,今天家宴他未著龍袍,只穿著一身深色長衫,暗紋花色繁復,很有帝王氣派。
“多謝陛下關心,臣一切都好,請陛下勿念。”
紹元的語氣少有的冷淡。
我記得小的時候他非常喜歡與長淵一同玩耍。
我追著他給他看蟲子,他便躲在長淵后頭,要長淵給他解圍。
后來我喜歡上了長淵,便更愛捉弄紹元了。
我嚇他有私心,因他總躲在長淵身后,我便可與長淵多說幾句話。
只是不知何時開始,他倆也漸漸生疏了。
總之定是這偽君子的錯。
許是我面上慍色實在未有遮掩,長淵看向我的時候略有些驚訝地張大了雙眼。
“永昌郡主,好久不見。”
長淵和紹元不同,紹元是天生笑臉,而長淵永遠都是冷著。要不就是虛偽的寒暄在臉上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
以前我到底是為什么瞎了眼看上這么一個冷血之人來著?
他也不叫我皇嬸,只喊我封號,裝的像是與我甚是熟絡的樣子。
“問陛下安。”
我冷淡地敷衍,可長淵仍不放過我,“皇叔待你可好?”
此人平時冷淡至極,何時有了探聽他人隱私的好奇心,奇哉怪哉。
我不欲回答,可我一抬頭,就連紹元都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期待著我的評價。
唉,真是拿人手短,我身上還穿著他買的衣裳呢,那就賞他幾句夸吧。
“回稟陛下,臣婦與紹元從小相識,感情甚篤。自從嫁過去后,紹元對臣婦無有不依。倒是臣婦十指不沾陽春水,未盡妻子之本分,實在有些慚愧。”
這一份裝腔作勢,我是心里比著陸漣漪的樣子學的,總覺得自己該是拿捏了七八分神韻。
果不其然,長淵最是吃這一套,聽后沉默良久,只是說了句,“那朕便放心了。”
長淵剛走開,我便聽見身旁紹元偷笑的聲音。
“其實你若想盡妻子的本分,只需今晚讓我與你同床即可。”
8
此人怎么又這樣,孟浪得很!我只好趁眾人不注意,給了他后腦勺一記巴掌。
他卻記吃不記打,只是重復問我還想吃點什么?
“唔,有點想喝甜羹了。”
我舔著嘴唇,摸了摸酒足飯飽的肚子。
“這宴上沒有,要不我們這就請辭回家,回去讓府里廚子給你做?”
紹元向來貼心,我立馬同意了。
可還不等紹元稟告,宴上突然一片混亂,電光火石間不知從哪里一支袖箭直沖坐在正中的長淵而去。
紹元眼疾手快,一邊大叫著,“有刺客”一邊居然向長淵那擋去。
眼看那袖箭即將射到紹元,我只得一個側身將他拉開,自己擋了上去。
這下可好,也不用提前請辭回家了,我倒是差點提前再次見到閻王爺。
前世也沒有這出啊,這是怎么回事?
因我護駕有功,長淵將我留在宮中由太醫給我診治。紹元倒被他趕回了王府。
“我明明護的是紹元。”,我在心中腹誹,“真是自作多情。”
長淵來尋我,我本想裝睡,誰知他突然襲擊,一聲不吭出現在我床前,害得我還未來得及閉眼。
萬般無奈,我只得尋點話題同他說。
“請問陛下,刺客抓到了嗎?”
長淵搖頭。
深宮中公然行刺竟然都沒被抓住,這刺客真有幾分本事。
我正想得出神,嘴邊遞來一瓣杏干。
我一個側頭便避開了。
“臣婦不吃這個,多謝陛下美意。”
長淵有些不解,“你最愛同我討杏干吃。怎么現下口味變了?”
“兒時喜愛罷了,現下臣婦已經長大了,早就不食這些蜜餞了。”
還有一句話我含在口中未敢說,我怕他再下毒。
誰知他忽然輕輕嘟囔了一句,“是嗎?朕還以為你怕朕下毒。”
聞言我睜大了眼睛。
9
大約是我驚詫的動作實在太明顯了,長淵也明白過來。
我倆四目相對,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你……你也……重生了?”
過了半響我終于憋出一句話,出聲打破了這死一樣的寧靜。
“是朕對不起你。”
長淵抬起鋒利的眉眼,眼底有些水痕。
呵呵,裝腔作勢。我現在不會阻礙他追求白月光了,也不會對他的朝堂產生威脅了,所以現在想起要道歉了?
我顧忌他的帝王身份,終于還是忍住沒有當場翻他白眼。
前世我愛戀他,更癡迷他的臉,不過現在端詳起來,同樣也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仔細想來還沒有紹元可愛。
他確實對不起我。當年我被老皇帝賜婚給他,在他登基后成為他的皇后。永昌侯府身后所有勢力皆聽他差遣調動,在他初登帝位時為他穩固朝綱。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快他便培養了一茬自己的心腹,漸漸覺得舊臣勢力礙眼了。
更礙他眼的是我,我死活不同意他選秀納妃,還企圖利用舊臣勢力彈壓他。
我以為只要我堅持,他必會回心轉意。
長淵便是那時展現了他的虛偽。
那時每日他都會來我宮中,喂我吃最愛的杏干。
他特別為我精心準備,讓我上路的杏干。
“你知道毒藥滲入五臟六腑的時候,人會有多痛嗎?”我直視長淵,一字一頓地說,“痛得無法開口說話,就連呼吸都痛。甚至想連自己的骨頭都剔出來刮干凈。”
“這次讓朕補償你。”
長淵握住了我的手。
真惡心。
我連忙把手抽了出來,“臣婦已經嫁人了。您沒忘吧?”
長淵聞言面如死灰,“朕便是記得才留皇叔在京城,這樣你不會離朕太遠。”
前世他讓紹元和陸漣漪遠赴泉州,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這一世他讓紹元與我留在京都,又說是為了讓我不離他太遠。
這可真真是一張嘴兩張皮,橫說豎說都有理。
我噙著一抹嘲諷地笑容繼續問他,“那您賞紹元三十大板又是為了什么?”
“皇叔沒有同你說嗎?”
我疑惑地看著長淵,紹元要對我說什么?
“他以下犯上,朕只是罰他三十大板已是念及舊情了。”
10
以下犯上?
紹元還有這個膽量呢?
我實在沒那個城府,一下子笑出聲來。
長淵真的很離譜,為了給自己開脫竟然連這種蹩腳的謊話都說出來了。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長淵一直不說話,就那樣凝視著我。
“你不信?”
長淵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只在尾音拉長一了點彰顯他的氣勢。
我仍然搖頭。
我面前這位冷面君王突然就沉下了臉。他的眸色幽暗散發著寒氣,眉頭蹙起。
我以為他要大發雷霆了,誰知他沉默了一會,然后輕輕張開嘴,我才發現他的門牙居然缺了一個角。
我倒吸一口涼氣。
在皇宮里我受的驚嚇夠多了!
平時唯唯諾諾的紹元居然打了當朝天子,還將他的牙打缺了角!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說起來紹元確實與從前很不一樣。
雖然他的輩分比我們高,但從來都對長淵畢恭畢敬,視如兄長的。即使后來他們倆之間生分了些,我總想著可能又是朝堂政局面那些緣故,不得不面上冷淡些。
卻沒想到竟到了這般地步。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住他的事了?”
長淵先是搖頭,復又定定地看向我,眼神滿是不可思議,“為何一定是朕對不住他?”
這回我可真正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
“紹元又可愛又乖巧又貼心,他能做什么虧心事?再說了,不是你做錯事在先,他何必要對你大打出手?”
我邊說邊瞟長淵,糟糕,他的臉色愈發陰沉!我忘了他現在是九五之尊,生殺大權盡在他手。
“咳……不過紹元肯定是把你當成兄弟才敢……咳……你看今天他還為你擋箭呢!”
提到擋箭,長淵的眼神終于柔和下來。
我剛舒了一口氣,下一刻長淵居然整個人壓了上來,呼吸都噴灑在我的臉上!
“你為朕生死都可拋諸腦后,朕很感動!”
???
若是前世的我,定然心已軟成一片了。可惜我現在只覺得他聲音刺耳,如同尖石磨器。
“臣婦該回家了。”我用盡全力克制自己,盡量平靜地對長淵說。
誰知他竟完全俯下身子一把將我壓在身下,用一只手撐著床沿,另一只手竟然撫上了我的臉。我的背脊一陣陣發涼,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臉貼我很近,連呼吸都噴到我臉上,平時那雙鋒利的鳳眼中帶著一抹水光,勾人心魄。
可我卻慕然想起了洞房花燭夜的紹元,也是這般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盯著我看。
我想用力推開長淵,動作幅度太大一下牽扯到了傷口,“嘶……”
而長淵似沒有察覺,就像喝了那劣質的二鍋頭一樣,對明明從來沒作過數的前世情緣上頭。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摸著我的臉,手已經漸漸往下伸去。我心中警鈴大作,前世即便是圓房,我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去自制。
我不得不打斷他的臆想,“我已經嫁人了!”
“朕不在乎。”
我在乎!我在乎得很呢!!可我這句話還沒說出口,他的唇便已經印在我的臉上。
長淵的唇在我的頸邊摩挲,他嗅著我的鎖骨,用沙啞的聲音說,“朕可以讓皇叔消失。”
果然!
這個黑心肝的狗東西!
紹元是他皇叔,也是一起長大的,他竟能說殺就要殺!
我手邊怎么就沒有趁手的東西能將他腦袋砸成一個破核桃!
腦筋飛轉,我一把拉住長淵進一步侵犯的手。
“你就不怕外戚篡權?”
這句話甚是放肆,長淵果然停下了動作。
我便知道他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王位。什么風花雪月,只不過都是錦上添花罷了。
“我若進了后宮,你雖有永昌侯府助力,但你會就此放下對舊臣的戒備嗎?”
……
“放心,永昌侯府會如前世一般助你,只需放我回去。”
……
“舊臣不會那么容易順從。但只要永昌侯府振臂一呼,他們自會聽你調遣。”
……
“晉王不過一虛職而已,我做晉王妃,你再也不用如前世一般提防外戚專權。”
……
我一字一句給他分析利弊,長淵眸中微動,我知他已經對我的提議動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續情緣就不切實際了,長淵前腳剛走,后腳便派人將我送出宮去。
走之前,他最后同我說,“給皇叔找個好大夫看看病吧。”
長淵說,前世我走后的同年,紹元便在泉州患心疾突然去世了。
同年?!那便只剩一年時間了!
見到紹元的時候,他就傻等在宮外。
秋風微涼,剛下過雨,我從馬車中微微探頭,便看到他站在那一席地的秋花中等我,也不知等了多久。
見送我的馬車出來,幾乎是飛奔著向我沖來。那速度,倒是像極了兒時他看見我拿著蟲子就躲的時候。
他掀開車簾的時候生怕帶進寒氣,輕手輕腳貓在我身邊,又不敢碰我。
“疼嗎。”紹元在我邊上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都會弄疼我。
我笑他是個傻子,從小到大,我永昌郡主何時怕過疼。
“可我知你最怕疼。”
紹元滿眼心疼,我霎時愣住,不知作何表情。
他終于捂暖了自己的手,鼓起勇氣握住我,“我給你帶了糖漬山楂。吃點甜的就不疼。甜食止疼。”
“甜食止疼……?”
我跟著紹元一起喃喃重復道。
這句話好熟悉,小時候我從樹上栽下,摔得頭破血流。路過的長淵曾遞給我杏干,那時他就是如此安慰我。
我接過山楂放入口中,酸甜一下填滿了口腔的每個味蕾。眼淚隨著唾液分泌一下漫了出來。
紹元看著我手忙腳亂,從小到大我倒是從未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當年是你讓長淵送的杏干嗎?”我淚眼婆娑地問。
紹元真是害得我好苦。
若不是當年他不敢同我多說話,非讓長淵過來送這個杏干,我也不會一眼看上長淵,還對他情根深種,最后落得那般慘痛的結局。
我強撐著身子,使勁揪著紹元的耳朵也不說原因,只把他揪得嗷嗷叫。
我下了馬車便指揮著紹元滿城地尋大夫。
“要最好,最好的大夫,要專門看心疾的!”我囑咐著。
他以為是我受傷后心口不適,擔心地整晚睡不著,時時刻刻端茶送水噓寒問暖,比我照顧他的時候還要鞍前馬后許多。
我本來還想裝病逗逗紹元,可見著他滿眼的心疼和疲憊,我還是把自己的良心掏出來,說了實話。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太醫都給我診治過,長淵聽他們都說我沒事才放我回來的。”
“那你為何……?”
我……
我也豁出去了,直接同他說是長淵要我給他找大夫的。
我以為他還會追問,連怎么敷衍他我都想好了,誰知他卻在此刻突然地沉默了。
他肉眼可見地煩躁,踢了一腳門廊柱子,轉回頭問我長淵還同我說了點什么。
“呃……呃……那個……”
我總不能同他說,長淵與我都重生了,他覺得上輩子很對不起我,這次還想同我再續前緣吧!
我支支吾吾半天,抵不住紹元疑問的眼神,終于開口,“他說你以下犯上!”
“還有呢?”
紹元追著詢問的樣子很不尋常,他平時水汪汪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焦慮,眉頭緊鎖。
我抵不住他不停的問詢,一咬牙,“他還說他喜歡我,要做了你!”
“禽獸!他怎好意思!”紹元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
確實!我連連點頭,“不過你放心,我都解決了!他不會動你!”
“他竟然還想和你……嗯?”
紹元憤懣到一半,原本有些憤懟的眼神漸漸清明,繼而變得疑問。
他原聽到長淵喜歡我還要殺了他的那句話時,緊張地握住了拳頭,另一只手一把按在我的手腕上。
現下終于將拳頭松開了,但還是緊緊拉著我的手不放。
是了,如他這般膽子,聽到新皇對他有殺意必然是會害怕的。我只能回握他的手,給他一點安慰。
“你是否許了他什么?”
紹元似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他的手又驀然收緊。
“哇,你變聰明了!”
聽我如此說,他卻沒有露出一點高興,水汪汪的眼睛里蓄滿了傷痛,眸色漸暗,嘴角也耷拉下來。
他在廊里來回踱步,一來一回把我都搞煩了,我正要發作,他卻回頭一把抓住我。
“我,絕不和離!”
他到底如何跳躍到這個結論的?
紹元拉著我,一雙眸子幽暗中透著些許猩紅,讓人熟悉又陌生。倏然間我就被擁入一個有力的懷抱,年輕有韌性的軀體圍繞著我。
紹元原來如此高,我的腦袋正到他的胸膛,我狠吸一口,他身上特有的帶些蜜味的清香一個勁往我鼻子里竄。
嗯,他的懷里還挺舒服,寬闊又溫暖。我悄悄調整了一個角度靠倒在他胸膛。
“我何時說要和離?”
“求親那天。你說是權宜之計,以后要和離。”
紹元擁著我喃喃自語,說著說著竟還帶了些許哭腔。他抱得我甚緊,連我的傷口都有些疼痛,可我卻不知為何不想打斷此時的旖旎。
那時我自是真心的,認為結親不過是想要活下來想的一些辦法而已。
現在……
現在好像有些不同了。
紹元不知為何和從前是大不相同了,再也不唯唯諾諾躲著我,甚至還有些粘人。而我也不再是只知道玩鬧逗趣的刁蠻郡主。
好像這樣一直過下去,也……也不錯?
“你若不愿意和離,那便…那便不和離唄。”
我裝著云淡風輕,抬眼偷瞄紹元的表情。他果然突然放松下來,眼神漸漸柔和。
我正慶幸這小竹馬還算好哄,突然一陣疾風驟雨般的吻便落了下來。
紹元的嘴唇很軟,如同廚子釀的酪凍,彈彈潤潤,有些甘甜,還有點冰涼。我不過舔了他的唇瓣想淺嘗一下,他竟然得寸進尺,用舌頭頂開了我的牙關,長驅直入起來。
這個吻越來越深,越來越深,待我恢復神智,紹元已經在我榻上了!
紹元的手正在解我的扣子,領子已經開到了我的胸口,依稀可見我的肚兜!
“等一下!!”
發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就昏頭轉向差點失了身?
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將他推離我一指距離,警告他不許再往下進行了。
、
他滿臉桃色,一雙眼含杏花,嘴唇被我舔得紅嘟嘟的,神色委屈至極,仿佛被我搶了他的心愛的玩具。
“我我我,我還受著傷!”
紹元不情不愿地撐起身子,總算離了我的床榻。臨了還不情愿地向我確認,是不是傷好了就能與我同床共枕。
我感覺面上滾燙,揮了揮手敷衍他,想趕他出去。誰知他還記著前面的話題,又轉過頭問我到底向長淵許了什么。
“我還能許什么,當然只有永昌侯府的忠心了。”
紹元微微松了一口氣,馬上又皺眉,顯然對我的話非常不解。
“永昌侯府原來也打算要反嗎?”
我趕緊捂住他這沒把門的嘴,“瞎說什么?!”
等等?為什么要用“也”?誰要反了?
我追問紹元,他啞口無言,一雙眼睛上下左右都望遍了,就是不敢看我。
實在拗不過我,他結結巴巴,竟然說出了一個讓我震驚的名字。
“你是說,陸府?那個京城第一美人陸漣漪的家里?!那這次刺客是否也是她策劃的?”
紹元見我興致上來,給我端來一杯熱茶,讓我先潤潤喉。我迫不及待喝下一口,也顧不得燙嘴,就讓他繼續往下說。
他卻噤了聲,除了說出“陸漣漪”三個字再也不說話了。
事關重大,想來紹元前世與陸漣漪結親,應該與陸家有不少淵源,知曉其中秘事也不足為奇。不知此次刺客之事是否與陸府謀劃有關聯。
陸漣漪是長淵心尖上的白月光,我正沉吟是否要將此事上報給長淵知曉,突然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
不對啊!
我忽然反應過來,這一世紹元與陸漣漪沒有結親!他們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關系,他怎知陸府……
我看向紹元,他眼巴巴地看著我,水汪汪的眼神仿佛在為難地祈求我別再往下追問。
“段紹元。”
我忽然稱呼他的全名,他顯然是很不習慣,但我要的就是打他措手不及。
“那時你住在泉州哪里?”
“我就住在東湖河畔那……呃……?”
紹元話頭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將原本就滾圓的眼睛瞪得更大,整個人倏地彈了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小蝦米。
這份死一般的寂靜我已經在宮里體會過了,很理解他現在的心情。這就如同你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轉眼卻發現原來大家都被困住了。也不知道是該憂愁還是慶幸。
紹元的表情越來越精彩,我嘴角的笑意再也憋不住了,又向他砸下一顆重磅。
“長淵也是重生的哦。”
紹元驚上加驚,眉毛都快飛上屋頂去了,連聲道,“難怪難怪。”
也不知他難怪些什么。
“是不是很可惜,我耽誤你娶第一美人了。”
我是故意逗他,誰知他卻很正經,“你就是第一美人。”
當務之急是給紹元尋一個好大夫,免得這一世他又因為心疾英年早逝。
誰知紹元卻一直推脫,自己倒是一個勁在我身旁照顧我。
“我又不是殘了,不過受了點外傷。飯還是可以自己吃的!”
我向紹元提出嚴正抗議,他倒也不加理睬,堅持要喂我吃飯。如此再下去,我馬上生活就不能自理了。
問他是不是這個居心,他還居然對我嬉皮笑臉。看著他笑得彎彎的眼睛,我沒來由地一陣心里發酸。
“你以前也這么對陸漣漪嗎?”
“她又沒受傷。”
我一把揪住紹元的耳朵,“她受傷的話你也會喂飯嗎?!”
紹元一邊喊疼,一邊忙不迭把手上的碗放在一邊。直到碗放平穩,又來順我的氣。
他說他與陸漣漪才是真正的形婚,他從未碰過她。雖然他們遠在泉州,但是陸府在京中有暗探,一直來報京城的消息。是以我在皇城的苦日子,紹元全都是知曉的。
“所以,以下犯上?也是為我?”
“他不該嗎?”
該!他活該!應該打得他滿地找牙!我憑空揮出兩拳給自己解氣。
可是那紹元呢,在邊遠的泉州過得如何?我看著他現在亮晶晶的眼睛,伸出手摸摸他滑溜溜的臉蛋瓜子。怎么就會得了心疾呢!
不行,我非得找大夫給他瞧瞧病!
太醫來給我復診的時候,我拉著紹元不讓他走。他再沒借口,只得乖乖給太醫把了脈。
太醫只沉吟了一會,便說紹元通體康健,并無大礙,也未有什么隱疾。
“晉王練武之人,除非情緒大起大落,不然輕易是不會得病的。”
老太醫捋著胡子,背著衣箱走了。留我在原地怒視紹元。
練武之人?!
原來他還會武!
他之前裝的膽小懦弱,果然都是騙我的!
“沒有沒有!小時候我真的很怕蟲子。”
我已經狠狠舉起我的鐵拳!
他卻一個側身輕松避過我的攻擊,將我打橫抱起。
“你身體已經大好,今晚圓房否?”
啊,我的竹馬不對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