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前,長生峰。】</br> 長生子徘徊了好一陣,見玉華子今日看起來眉目柔和,心情還不賴,再算算時間,白景龍和朱顏也差不多該回來了。</br> 他立刻就有點飄。</br> 他掰著手指,心中默默盤算:‘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若是先聽好的,再聽壞的,那便會把好消息拋到九霄云外,就揪著壞消息不放。若是先知道了壞消息,讓她打罵我一通出夠了氣,然后送上好消息,她便只記著我的好了……唔,很有道理,便這么辦!’</br> 長生子理了理頭發,現出身形,嚴肅地踱進了道場。</br> “玉華,有件事,我不想瞞著你。”</br> 今日陽光燦爛,玉華子本有些懶懶的,一聽這話,立刻炸了毛,冷笑道:“好哇,我就知道,我的‘斬魔’快回來了,知道瞞不下去了?長生子,你卑鄙無恥骯臟下作!”</br> 長生子:“……我說玉華子,我還沒說是什么事,你就把我從頭到腳罵了一通?你可真有意思啊!就你這脾氣,也就我受得了!”</br> 玉華子冷冷地看著他:“若不是舍不得這千年的雙修修為,早就和你一刀兩斷!”</br> “嗨呀,”長生子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就先聽我說完,好不好?我我我先發誓,我絕對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br> 玉華子刻薄地笑了笑。</br> 長生子坐到她的身邊,嬉皮笑臉道:“你想想,我道侶生得國色天香,修為數一數二,待我又這般……愛之深,責之切。我長生再蠢再笨,也知道這樣的道侶世間絕對找不到第二個。我又怎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啊玉華!”</br> 玉華子面色稍霽,嘴硬道:“少來這套,花言巧語。”</br> 長生子瞥著她的臉色,便知道她心情好了。</br> 他道:“為了配得上這么好的玉華,我長生,也只能日夜不停地提升自己。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有花盛開,蝴蝶自來。我也沒辦法阻止別人喜歡我,對不對?但我能保證,我絕對絕對不會碰旁人一根手指頭!”</br> 玉華子一聽這話音就知道有毛病:“怎么,你是想說,有人死乞白賴纏著你?”</br> 長生子重重一拍大腿:“可不是么!那我不過就是隨手救了兩個人,誰知道其中一個就心心念念惦記上了,想我想到感而受孕,生了個兒子……嘖,玉華你說說這算怎么一回事啊!我冤枉不冤枉!”</br> 玉華子呆呆地望著他:“你、說、什、么?”</br> “那,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對吧,玉華啊,這個這個,雖然我真沒碰過那個女子吧,但這感而受孕,也是天意,對吧,誰也不想的啊……”長生子知道自己不能慫,一慫這事兒就沒法說了,于是硬著頭發繼續道,“我是這么想的,把孩子帶回來,我們一起撫養他,就當是我們兩的孩子,也是個善緣。玉、玉華你先別生氣!”</br> 玉華子怒發沖冠!</br> 她心甘情愿讓長生子封印了她的修為,將她禁錮在此,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確做錯了事情,理應受罰。</br> 但這并不代表她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為所欲為!</br> 只見她眸中翻涌著金屬性靈氣特有的純白之光,倒叩住整個道場的八卦禁制在圣級的怒火之下‘簌簌’顫動,裂紋漸次生成!</br> 長生子急急喊道:“玉華我發誓!從今日起,我再不惹你生氣,我再也不跟別的女子多講一句話!我我我,我知道這事是我招惹出來的,雖然我什么也沒做,但我錯啦!我真的錯啦!”</br> “轟——”</br> 眼前只余一整片雪白,八卦禁制像被摔在地上的琉璃一般,發出清脆至極的破碎聲,寸寸跌落。</br> 玉華子滿頭長發無風自動,雙袖微揚,整座長生峰都開始震動,金屬性靈氣蜂涌而至,要與長生子決一死戰!</br> 長生子急得雙袖亂擺:“停——停——強行沖破體內封印,你會被反噬的!停下來——我站著不動讓你打行不行啊——”</br> 就在天地色變,風云亂卷之時,玉華子掐訣的動作忽然重重一頓。</br> 她悶哼一聲,捂住前額,跌坐在地。</br> 長生子心頭一喜。</br> 他知道,玉華子這人就是脾氣上來的時候特別暴躁,只要她冷靜下來了,都會接受、原諒自己。</br> “玉華啊,你想通就……”</br> 他猛地捂住了嘴。</br> 玉華子,不對勁!這是……劫身歸位!</br> 長生子不假思索,祭出絕式‘隨波逐流’,調遣靈氣水龍,將玉華子護得密不透風。</br> 玉華子的眼睛很快就變得通紅。</br> 瞳仁在眼眶中瘋狂轉動,這是忽然接收了劫身磅礴的一生而導致的神思混沌。</br> “不、不行……”她還未理清記憶,便掙扎著要站立起來,“救、救他……”</br> 長生急急攙住:“別激動,玉華,別激動!快坐下,靜心調息!”</br> “調你媽的息!”玉華子一掌揮開了他,踉蹌前沖,“救他,救他!”</br> 作為‘朱顏’那一生的記憶盡數涌入腦海,瀕死的劇痛被她強行壓下,此刻,玉華子只知道,重傷的白景龍正在獨面江滔滔!</br> “呀——”雙袖重重一揮,體內禁制強行破除!</br> 長生子目眥欲裂:“玉華!”</br> 劫身歸位,至兇至險。倘若劫身走上了歪路,那本尊亦將萬劫不復!</br> 看著這般情形,他自然以為玉華子走火入魔了。</br> 解除封印、恢復修為的玉華子,終于轉動著一對通紅的眼珠,冷漠無比地看了長生子一眼。</br> 旋即,瞬移而去。</br> 長生子如遭雷擊。</br> 那樣的眼神,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意難平,沒有怨難舍。</br> 玉華子,放下他了!</br> “不,不行……不能讓她這么跑出去……”</br> 長生子要追,卻想起了濯日子。</br> 濯日子實力大損,把他自己留在這里,著實放心不下。</br> “崔敗啊崔敗你在哪里啊!”長生子急得團團轉,“我一個人應付不來這么多事啊!”</br> “對了!帶著濯日師弟,一起去追玉華!說不定他還能幫我說上幾句話!”</br> 長生子福至心靈,急急掠向濯日峰,扛上綠發濯日子,循著玉華子狂暴的氣息直直追去……</br> ……</br> 圣人全速趕路,引動天地異象。</br> 只見玉華子所經之處,風云翻涌匯聚,靈氣狂暴紊亂,她以極速劃破虛空,蕩起的靈氣亂流投射在云層上,凝成了一道道七彩斑斕的霞光,如尾羽一般,長長地拖曳在她的身后。</br> 瞬移之術終究有所限制,縱然玉華子全力施為,趕到黃沙之城時,戰斗還是結束許久了。</br> 玉華子身形一閃,落在了城門口,緩緩睜眼,顫抖著視線望出去。</br> 白景龍無聲無息,閉著眼,像一尊泥塑一樣直直杵著,一動不動。他渾身浴血,白衣已紅了大半,手握著半柄斷劍,垂向地面,腳下聚了一汪凝固的血。</br> 玉華子嘴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br> 他這是……死了嗎?</br> 堂堂圣人,竟忘了用神念掃上一掃。此刻的她,雙眸溫柔擔憂,用朱顏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愛人。</br> “景……龍。”她艱澀地道。</br> 只見白景龍長吸一口氣,如夢初醒,猛然睜眼大喊:“朱顏!”</br> 玉華子抿住了唇,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是失語。</br> 白景龍看清眼前人是玉華子,愣住,半晌,撲到她身前,重重叩首:“圣人!救救朱顏!救救朱顏!朱顏她一定沒有死!她尸身沒了,她一定沒有死!”</br> 玉華子喉嚨僵硬,緩緩吐字:“江滔滔呢?”</br> “我殺了!”白景龍揚起了臉,“我晉階化神,殺了他!”</br> “很好,很好……”玉華子捂住嘴,泣不成聲。</br> “圣人?”白景龍仍有些失神,“圣人,求你,救救朱……”</br> 玉華子破啼為笑:“我就是朱顏。景龍,我就是朱顏!”</br> 她伸手去扶白景龍,白景龍卻像觸電一般,急急躲向后方。</br> “圣人!”</br> 玉華子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望著滿臉戒備的白景龍,她的唇角浮起了淺淺的苦笑:“朱顏,是我的劫身。”</br> 白景龍只覺天旋地轉:“這、這……”</br> 玉華子看了他一會兒,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柔和。</br> “謝謝你景龍。當初我斬盡心魔證道,終究道心還是有損,情劫難渡。是你,助我堪破了情關。你別難過,朱顏沒有死,永遠都在。”</br> 白景龍搖搖頭:“朱顏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劫數!”</br> “我怎會不知道呢?那是我親自度過的一生啊……”玉華子凝視著白景龍,眸中溢出萬千柔情。</br> 白景龍卻別開了頭,不愿與她對視。他的心又亂又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之人。</br> 玉華子見狀,嘆息一聲,凝眉望向城門下,“他們,竟還未醒來么。”</br> 她踏前一步,與白景龍并肩而立。</br> 仿若二人剛剛來到這里,看著大師兄與小師妹的背影,打趣說話之時。</br> 白景龍亦是一陣恍惚,貪婪地、自欺欺人閉上了眼睛:“嗯,快了吧。江滔滔急著動手,想必是知道時辰的。還算是護住了大師兄和小師妹……”</br> 心中好不酸澀。</br> 玉華子抿了抿唇:“即便你沖破壁障晉級化神,與江滔滔的差距仍是極大,你是如何擊殺了他?”</br> 白景龍抿了抿緊繃的唇角,道:“情急之下,用了長生子圣人的本命仙器,沒想到威力超乎想象,江滔滔尸骨無存。”</br> “哦……”</br> 玉華子點點頭。</br> 是了,朱顏和白景龍,正是帶著長生子的本命仙器,才追著‘斬魔’來到這里的。</br> 晃眼間,物是人非。</br> 若是讓此刻的她來選擇,她甘愿讓‘玉華子’繼續淪陷在情關之中,換朱顏與白景龍白頭偕老。</br> 可惜,命運是不會給人選擇的機會的。</br> 二人沉默地站著。</br> 來這里,原是為了收回‘斬魔’,見到崔敗和魚初月神魂不在,便想要為他們護法。</br> 這件事是她和白景龍還未完成的事。</br>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做完它。</br> 就像二人之間最后的羈絆。</br> 心情復雜,百感交集。</br> ……</br> 外面的凄風苦雨,大紅魚和食人花一概不知。</br> 本源境內時光漫長,魚初月盡情投喂崔敗,看著他一點一點精神了起來,舒展開花苞時,有點奶兇奶兇的樣子了。</br> “大師兄……劫就是你的劫身,對不對?”她問。</br> “嗯。”崔敗沒有半點要瞞的意思。</br> 她小心地扇了扇魚鰓,又問:“所以,你,修為在圣級……還是……以上?”</br> 崔敗輕笑:“尊級。”</br> 魚初月收攏了鰓,深吸一口長氣:“所以你就是第一仙尊!”</br> 崔敗:“……別提那個道號。”</br> 魚初月想笑,憋住了。</br> 魚眼一轉,她想起自己曾在崔敗面前說過,對那位死去的仙尊有……有……有……有那種意思!</br> 整只魚都僵住了。</br> 她假模假樣地往邊上挪了幾步,岔開話題:“所以你一直不說,就是不想讓掠奪者知道。”</br> 崔敗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低低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有些事,你早晚還是會知道。”</br> 不過魚初月這會兒沒心思留神他的異狀,她自顧自說道:“你從前說,晉級化神,有什么事就瞞不住了,便是這件事情嗎?”</br> “嗯,”崔敗回了回神,懶懶應道,“化神之后,天極劍便會歸位。”</br> “唔……那是你的本命神劍。”魚初月有點兒飄,整只魚云里霧里,“所以,當初在守護者之域,我們兩個也算是同歸于盡了?”</br> “不,那叫死而同穴。”低沉的聲音,慢吞吞懶散散地飄出來,染紅了紅魚的臉蛋。</br> “不是說,劫身因為不會有心魔劫,所以無法從化神突破至大乘么?為什么劫是大乘呢?”她問。</br> 崔敗又一次沉默了。</br> 半晌,語焉不詳:“我無心魔,劫身亦不受限制。”</br> 她聽不明白,扭過魚臉還想問,卻發現他有意無意將根須搭在她的尾部,末梢一勾一勾,好像隨時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br> 她心慌氣短,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魚臉。</br> 過了一會兒,她一本正經地問道:“大師兄,你是什么時候發現這里是本源境的?”</br> 談正事,比較安全。</br> “進來便知。”他懶洋洋地卷著根須。</br> 她撅起魚嘴:“你將計就計,一切盡在你掌握之中,是么?”</br> “嗯。”他解釋道,“不是故意嚇你,只是你演技全無,告訴你的話,容易露餡。”</br> 魚初月:“……”</br> 她不服氣地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可以自己猜到真相?若是我沒猜到怎么辦?”</br> 崔敗慵懶欠揍地回道:“小師妹又沒有笨到家。臨門一腳,必定能悟了。”</br> 魚初月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夸她還是在罵她。</br> 她叭叭道:“若我就是猜不到呢,你把自己折騰成了這么弱弱的小花花,還能打得過殷加行不成?”</br> 崔敗舒展身軀的動作微微一頓:“唔……弱?小師妹,看來你誤會了什么。”</br> 花瓣猛然展開,一掠而上,捉住了他的魚。</br> 根須漫卷,他一面肆意入侵他的魚,一面呼風喚雨,將這黃沙之城中剩余的靈氣化物盡數攫來,身體力行,把他的魚徹底喂飽。</br> 破碎狂亂之中,雌雄雙劍順勢而起,合二為一,直斬地上斷戟,將它化成星星點點燦爛白芒,收入劍中。</br> 本源境,消散。</br> 魚初月驀然回神。眼前黃沙彌漫,她和崔敗端端正正站在黃沙之城的城門下方,那層籠罩住整座城池的扭曲蒸騰的金紅薄霧已然散去,露出這座城的真容。</br> 她的神魂還在搖蕩。</br> 花與魚死死糾纏的感觸仍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沖擊著她的神魂,陡然回到身軀中,她渾身戰栗,臉頰泛起潮紅,呼吸不穩,險些軟倒下去。</br> 一只極有力量的大手及時地扶住了她。</br> “小師妹,站穩了。”</br> 另一只手環住她的肩,他帶著她,緩緩旋身。</br> 看清身后景象,魚初月嚇了好大一跳。城門外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血跡灑滿黃沙,在烈日下發黑發灰,距離他們站立的地方不到三丈,便有一個爆.炸深坑。沉坑的邊緣,一對奇怪的組合直通通地杵著,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和崔敗。</br> 白景龍和玉華子。</br> 魚初月忍不住抬手撓了撓頭。</br> 說實話,見著玉華子,她有點怵。</br> 這位圣人道心有損,見不得漂亮艷麗的女子,像魚初月這樣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都是罪過。魚初月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會主動湊到玉華子面前戳她眼睛。</br> 不過這會兒玉華子的目光倒是比想象中溫柔許多。溫柔得有點不正常。</br> 難不成……</br> 魚初月悄悄瞄了崔敗一眼。</br> 莫非玉華子也知道了崔敗的身份,打算跟師父師母搞好關系?</br> 她忽然就感受到了狐假虎威的快樂。</br> 她挺了挺小胸脯,魚膽包天地平視著玉華子和白景龍,等崔敗先打招呼。</br> “小師妹你總算回來了!”只見玉華子疾走幾步到了面前,捉住魚初月的手,求救般地看著她,“借一步說話!”</br> 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br> 魚初月頭皮發麻,驚恐地轉動眼珠,心中警鐘大作。</br>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這是才離虎口,又進狼窩吧?玉華子也是壞人吧?這是要動手了吧?!都已經不打算遮掩了嗎?堂堂一個圣人叫她小師妹合適嗎?</br> 魚初月心中吐槽了一大堆,臉上努力擺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為難地看著玉華子。</br> 不走!打死不跟她走!把雙腳焊在地面,焊死!千斤墜!</br> 崔敗的大手松開了她的肩膀,安撫地輕輕拍了拍,示意她跟玉華子去。</br> “嗯?”魚初月甩頭望他,鄭重其事地說道,“大師兄我一刻也不愿離開你,我是魚你就是水,離開你我就活不下去了。”</br> 崔敗:“……”</br> 玉華子:“……”</br> “她是朱顏,去吧。”崔敗好笑地說道。</br> 魚初月驚恐地瞪圓了眼睛,迷迷糊糊任玉華子把她拽到了遠處。</br> “圣圣圣圣……”</br> “朱顏是我劫身。”玉華子殷殷看著魚初月,“小師妹,我這個活了兩世的人,看待男女情愛,終究是不及你通透。如今這情形,我心中已是一團亂麻,這世上能夠幫助我的人,想必也只有你了!”</br> 魚初月眼角微抽,試探地先喚了句:“朱師姐?”</br> 玉華子緩緩地點點頭。</br> 這副大氣沉穩的模樣,確實是朱顏。</br> 朱顏是玉華子……玉華子是朱顏……</br> 魚初月立刻就怒了:“長生子真不是個東西!朱師姐你這么一個溫柔大氣沉穩端莊聰慧善良的女子,生生被他糟蹋成了刻薄妒婦!”</br> 玉華子雙頰通紅:“……小師妹還真是,心直口快。”</br> 此刻朱顏那一世圓融的記憶回歸,玉華子也如夢初醒,知道自己雖斬盡心魔,其實根本就沒能過了自己那一關,終究道心還是受損了。自揮刀那一日起,這些歲月,一直都在渡那個未完的劫。如今,總算是走出來了。</br> 回望過往,只覺唏噓。</br> 魚初月反手攥住了玉華子雙手:“如今可想通了?”</br> 玉華子輕輕點頭:“我已徹底放下了,對長生子無情無愛亦無恨。我想繼續朱顏的人生,可是白景龍他,似乎無法接受我。小師妹,我該如何是好?”</br> 這一刻,圣人的神色茫然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br> 魚初月嘆息一聲,上前一步,擁住了玉華子。</br> “你啊,總是把心思放在別人的身上。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呢?劫身歸位可是大事,頭不疼嗎?”</br> 玉華子的臉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半晌,悶悶憋出一個字:“疼。”</br> 魚初月緩緩環視四周。既是劫身歸位,那就意味著朱顏已經死了。城門外處處都有血,能看得出激烈的戰斗痕跡,若她沒有猜錯,朱顏和白景龍一定是為了保護她和崔敗,在此地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戰。</br> 朱顏,死了。</br> 魚初月感到心臟刺痛,與世間的牽絆,再添一重。</br> 雙眼發燙,視線模糊。</br> 她輕輕拍了拍玉華子的背:“先別想那些了。此刻你需要靜心調息休養。”</br> 玉華子累極了,這般倚著魚初月,只覺馨香溫暖,安全得一塌糊涂,心神沉淀,雙眼一閉竟是直直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玉華子道:“千萬別……把我交給長生子……景龍,我要景龍……”</br> 魚初月:“……”</br> 不遠處虛空一晃。</br> 長生子和濯日子踏了出來。</br> “玉……”</br> “噓!”魚初月兇狠地瞪他,用氣聲道,“閉嘴!”</br> 長生子原地立正,抿住了嘴唇。</br> 魚初月化出一只鋪滿松軟棉絮的藤繭,把玉華子安置進去。</br> “把藤繭封印起來,保護她。”她老實不客氣地發號施令。</br> 做師母就要有做師母的覺悟。</br> 長生子委屈巴巴地照做。</br> 魚初月扛起被封印的藤繭,屁顛顛跑回城門下,輕輕把睡繭中的玉華子平放在地上。</br> “白師兄,勞煩你看著圣人一會兒,我和大師兄還有事要辦。”</br> 白景龍正色點點頭,端坐,目不斜視。</br> 長生子觍著臉湊上前來,想要隔著封印伸手碰碰玉華子的臉,只聽“錚”一聲,白景龍斷劍微微出鞘,語氣冷靜平淡:“弟子應了看顧圣人,若要動她,先殺我。”</br> 不知是不是錯覺,長生子居然在白景龍身上感覺到了沖天的戰意和敵意。</br> 他悻悻地撓了撓頭,悶悶道:“什么嘛,我自己的道侶……”</br> 只見白景龍驀然睜眼,戰意愈燃。</br> 長生子縮回了腳:“嗤!不和小輩計較!死腦筋,認死理!”</br> 白景龍收回視線,并沒有看藤繭中的‘朱顏’,而是重重閉上眼,讓自己變成一柄沒有感情的劍。</br> 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守護她。其余的……不想也罷!</br> 魚初月偷眼看著白景龍打發了長生子,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嘆了一口氣。她跑回崔敗身邊,牽住了他的手。</br> “該去找真正的殷加行了。”</br> “嗯。”</br> 二人再一次踏入黃沙之城。</br> 這一回,眼前的城池才是它應有的模樣。</br> 被沙妖重千尺肆意殺戮破壞之后,這座城早已了無人煙,還是那些街道,但都蒙上了厚厚的黃塵。</br> 酒幡倒了無人扶,刀具攤子早已埋在黃沙堆里,偶爾看見一兩具曬得干癟的尸體橫在街面上,老鼠染了病,赤紅著眼睛四處躥。</br> 魚初月攥緊了崔敗的手。</br> “真正的能量體肯定還在他的身上。只不知,經歷這一切之后,這位少城主會是什么模樣……”</br> 崔敗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不是每個人都像你。”</br> 被摧毀的城主府,已在眼前。</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