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敗進入了濯日子的洞府。</br> 殷加行帶笑的聲音響起:“見過大師兄,師弟我奉命從純虛峰迎回了圣人的本命仙器,守了圣人好幾日了。”</br> ‘騙人!他騙人!’</br> 林憐憐在心中扯著嗓子尖叫。很遺憾,崔敗沒有讀心術,聽不到林憐憐大喊大叫的心聲。</br> “嗯,如何。”崔敗的聲音淡淡地響起。</br> 殷加行道:“仙器確有破損,被魔息侵染,但問題并不大,不像是圣人出事的誘因。純虛圣人說,興許真該考慮劫身歸位的原因了。聽聞大師兄已在煉制靈藥,今日既然過來了,想必是有好消息吧?!”</br> “你氣色不錯。”崔敗道,“話也多。”</br> 林憐憐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動。</br> 此刻,她感覺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已經從書架邊上跳了出去,揭穿殷加行干的那些好事,另一半,卻更加小心地藏好了呼吸,不弄出半點聲響。</br> 后面這一半支配了她的行動。</br> 她屏住呼吸,一寸也沒有挪動。</br> “呵,大師兄啊,”殷加行的聲音變得痞里痞氣,“我這不是,學著你們仙門中人惺惺作態(tài)么。像我原先那般,你們又嫌我陰沉,怎么,現(xiàn)在又要嫌我話多了?左右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是錯便是了。在你高貴的眼睛里,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是就像下水溝里面的老鼠,活著就是污染了你的空氣?”</br> 他向著崔敗的方向逼近了一步,獨目上方,稍顯凌厲的黑眉高高地挑了起來,上唇微掀,滿臉嘲諷。</br> 崔敗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有些人,本就沒必要活著。”</br> 殷加行:“……”</br> 他‘哈、哈’地干笑了幾聲,退開一步,陰陽怪氣地開口:“想不到名門正派的首席弟子大師兄,居然能說得出這么有水平的話來,佩服佩服。”</br> 崔敗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想不到事情多了。”</br> 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隨口一說。</br> 林憐憐口干舌燥,心道,‘打起來,打起來!讓我趁亂逃出去!’</br> 至于逃出去之后要不要把實情告訴圣人……</br> 可以先看看再說!</br> 遺憾的是,那兩個男人并沒有要打架的意思。</br> 崔敗走到了冰棺面前。</br> 林憐憐的心臟再一次瘋狂地打起了鼓。</br> ‘下面啊,看冰棺下面啊,被殷加行刺穿的地方,一定會留下破綻痕跡的……’</br> 她怕。</br> 怕崔敗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直接走了,留她和殷加行繼續(xù)獨處。</br> 方才弄掉了那本書,殷加行肯定是聽見了動靜。崔敗一走,殷加行必定會過來檢查……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要不要跳出去,要不要喊大師兄?會不會還沒說話就被殷加行打死?畢竟他偷了圣人的靈氣,手中還拿著圣人的本命仙器……</br> 不然,再看看……</br> 林憐憐內心天人交戰(zhàn),身體紋絲不動。</br> 只見崔敗盯著冰棺中的濯日子看了一會兒。</br> 背影一動不動,林憐憐根本無法判斷他此刻是什么表情。</br> 只希望,崔敗發(fā)現(xiàn)些什么……一定要發(fā)現(xiàn)些什么……</br> 遺憾的是并沒有。</br> 只見崔敗取出一枚沾著一滴元血的玉葉子,放置到冰棺禁制上方。</br> 禁制應聲而開。</br> 濯日子昏迷的身軀暴露在空氣中,整個洞府中,氣溫忽然拔高了許多——是濯日子因為無法自控而溢散出來的熾熱靈氣。</br> “殷師弟,”崔敗緩聲問道,“誰來過這里么?”</br> 林憐憐再一次懸起了心臟。</br> “除了我,便是你。”殷加行抱起了胳膊,把那把拂塵劍抱在胸前,麈尾若有似無地指著崔敗后心。</br> “嗯。”</br> 崔敗手一招,掌中出現(xiàn)一團泛著翡翠色光芒的剔透溶液。</br> 他反手將溶液摁在了濯日子顱頂,蓄起靈氣,助藥力滲透化開。</br> 林憐憐清楚地看見,殷加行悄悄踮了兩下腳,單看背影便是一副蠢蠢欲動的姿態(tài)。</br> 殷加行的聲音微微發(fā)飄,帶著一縷啞意:“大師兄是獨自來的么,你就不擔心,喚醒了一個狂暴的圣人之后,他把你當場擊殺?”</br> 說話時,麈尾緩緩繃緊,尖端對準了崔敗的后心,像吐著信,隨時準備出擊的蛇。</br> 林憐憐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厥過去。</br> 殷加行他,這是要趁著崔敗專心催動藥力的時候下手么!</br> 雖然和自己性命相比,大師兄是死是活相對無關緊要些,但,崔敗此刻就是林憐憐能看得見抓得著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若是崔敗輕易就折在殷加行手上的話,她難以想象自己將面對什么樣的厄運。</br> 要不要喊?要不要喊?要不要喊?!林憐憐動了動嘴巴,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尊泥胚,想要讓聲音從喉嚨沖出來,得用上全身的力量。</br> 她想,‘大師兄你怎么這么蠢!殷加行要殺你啊!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你倒是自己動啊!非得指望我嗎!’</br> 崔敗側過小半幅臉。</br> 他本就生得俊美無儔,這一刻,完美的弧線好似發(fā)著光。</br> 他淡淡開口:“大可一試。”</br> 這、這是什么意思?是回應那句‘就不擔心喚醒圣人之后被狂暴的圣人擊殺’,還是說,他已發(fā)現(xiàn)殷加行蠢蠢欲動,想要對他動手?</br> 雖然林憐憐的角度看不見這殷加行的表情,但只看殷加行陡然繃緊的瘦削肩骨,便知道他一定是瞳仁收縮,屏住了呼吸。</br> 只見殷加行抱緊拂塵劍,冷冷靜靜地退了兩步,就像方才的一切不愉快都沒有發(fā)生過。</br> 難道有圣人隱在旁邊?殷加行和林憐憐同時在想。</br> 林憐憐心如油煎,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br> 出去?不出去?</br> 半晌,她心下暗忖,若圣人現(xiàn)身,她便出去。若圣人不現(xiàn)身,想必殷加行也不敢再做什么,自己只靜觀其變就好。</br> 這般想著,她心安理得地繼續(xù)把自己藏在了殼中。</br> 她并不覺得自己這是怯懦,只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罷了。</br> 很快,崔敗將藥力在濯日子體內徹底化開。</br> 一層淺淡的綠光浸潤著沉睡的軀體,頃刻消失。</br> “不醒?”崔敗微瞇起眼睛,居高臨下凝視著濯日子。</br> “該醒嗎?”殷加行懶洋洋地問道。</br> “或許。”</br> 崔敗思忖片刻,指間玉葉子一劃,合上了冰棺禁制。</br> “又要去煉藥嗎?”殷加行嘲諷地說道,“我怎么覺得某些人是在中飽私囊呢?什么兩千年回魂草,八百年聚魂珠,就弄這么一丟丟靈藥?沒什么效果啊!”</br> 崔敗撩起眼皮,一本正經道:“自然是不止這一點。絕大部分原材料我用來給小師妹煉丹了,你有意見?”</br> 殷加行重重一噎:“……”</br> “有意見你可以去告狀。”崔敗唇角微勾,“你看誰信。”</br> 殷加行:“……”</br> 林憐憐:“……”</br> 她忽然覺得自己躲著沒出去是很好的選擇。</br> 這兩個,切開來芯子都是黑的啊!</br> 不過,崔敗都這么說了,是不是意味著并沒有圣人在這里?</br> 殷加行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br> 他不動聲色靠近了半步,藏在袖下那只手握住了拂塵劍的尾端。</br> ‘要打了要打了要打了……’林憐憐也不知自己是緊張還是激動。</br> 如果大師兄死了……如果大師兄死了……</br> 她忍不住開始幻想,將來某一天,她當著全宗的面,站出來指證殷加行殘害圣人和偷襲大師兄的那一幕了。</br> 她一定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講得一清二楚。</br> 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安全的外部環(huán)境,她,一定,勇敢地揭發(fā)殷加行的種種惡行!</br> 她心中不住地抽泣,悔不當初。在外面多安全啊,和師兄師姐師父師叔伯們在一起,大家都那么好……偏偏自己鬼迷心竅,要不是為了追什么男人,哪會落到這般田地?</br> 今日脫身之后,再也不要惦記什么男人了!</br>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林憐憐委屈巴巴地想道。</br> 兩個‘不是好東西’的男人正在無聲對峙。</br> 與殷加行的緊張緊繃相比,崔敗顯得異常云淡風輕。</br> 殷加行遲疑了一會兒,終于,手背上突起的青筋緩緩平復下去。</br> 他的謹慎讓他最終沒有動手。</br> 萬一……崔敗是在釣魚呢?</br> “那,”殷加行稍退半步,“大師兄,請去煉藥吧。繼續(xù)中飽私囊,反正我人微言輕,告狀也無人相信。”</br> “知道人微言輕,便少說些廢話。”崔敗轉身踱向洞府外。</br>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憐憐總覺得今日的崔敗稍稍變了些,從純正的仙風道骨的步姿,變得有些……不羈懶散?說話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樣子。</br> ‘大師兄,別走,你別走啊啊啊啊——’她猛地回神,后知后覺在心中尖叫起來。</br> 之前藏了那么久,她都沒敢沖出去,此刻崔敗已走到門口,她更不敢動了。</br> 禁制一分,崔敗的衣角消失在洞口。</br> 來不及了,現(xiàn)在出去就是找死。</br> 林憐憐:“……”祖師爺保佑讓殷加行忘了剛剛的動靜吧!</br> 殷加行盯著崔敗的背影,臉上浮起了濃濃的陰鷙。</br> 崔敗把敵意表現(xiàn)得實在是太明顯,令他不得不多心。</br> 殷加行默立片刻,唇角一彎,笑了。</br> “長生子圣人您在嗎?”他把單手圈了個喇叭放在嘴邊,躬著腰,假模假樣地沖著空曠的洞窟喊道。</br> “您要是在的話,回應我一聲唄——”</br> 半晌,他抱著拂塵劍,坐到了冰棺底下,腦袋往后一仰,倚著冰棺壁。</br> 目光悠悠,投向林憐憐藏身之處。</br> 林憐憐只聽腦海里傳出‘轟’一聲,頭皮再一次麻炸。</br> 她,百分之百確定,殷加行,發(fā)!現(xiàn)!她!了!</br> 他沒動手,只不過是因為不確定長生子有沒有留在這里埋伏罷了。</br> 林憐憐悔恨欲死。</br> 剛才是中了降頭嗎?!崔敗就在這里,和殷加行針鋒相對,自己怎么不喊?怎么不跑?怎么不動?!</br> 現(xiàn)在好了,崔敗走了,殷加行發(fā)現(xiàn)自己了,一切都完了!</br> 林憐憐心中尖叫,身體依舊像一尊泥塑。</br> 這會兒她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被施過定身術了,她想試著動一動指尖,卻完全無法做到。m.</br> 不知是不是嚇得。</br> 她快要瘋了。</br> 為什么她要面對這么可怕的事情?為什么她要看見別人的秘密?為什么她沒事要跑到這里來惹這麻煩?</br> 為什么啊!</br> 她欲哭無淚,一雙眼睛藏在兩本書的縫隙之間,一眨也不敢眨,死死盯緊了殷加行。</br> 她,她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也要掙扎反抗一下……</br> 只要他動一動,她就跑,對,跑,弄出動靜來!</br> 殷加行動了,他懶洋洋地爬起來,臉上浮起一個最溫柔也最惡毒的微笑。</br> 他語聲飄忽,像情人絮語:“長生子圣人,您若不現(xiàn)身的話,弟子只好先捏死一只藏在角落里的小蟑螂了。”</br> 林憐憐快暈了。</br> 明明想好了,殷加行一動她就跑。可是他真動起來的時候,她卻發(fā)現(xiàn)一丁點力氣也提不起來。</br> 就像是落到了天敵手里的獵物一樣,被銜住了喉嚨,已經被原始本能支配了行動,只能等死了。</br> 她看著殷加行一步一步走到了書架面前,抬起一只手,摁住書架,緩緩往里推。</br> 他的動作堪稱溫柔。</br> 眸中的惡毒也消失了,彎著眼角和唇角,像是在和自己的愛侶玩鬧一般。</br> 但林憐憐卻一絲一毫也沒覺得有趣。</br> 洞壁和沉重的黑木大書架,正一點一點擠壓她,她感覺到自己真的很像一只被摁在墻壁上的蟑螂。</br> 殷加行悠悠地將書架往里推。</br> 很慢很慢,慢到若是有圣人跳出來阻止的話,他可以毫不介意地笑著說他只是在開個玩笑。</br> 一道橫木框架抵住了林憐憐的鼻梁,她很快就感覺到了疼痛。</br> 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力氣,張口欲喊。</br> 一縷麈尾從書架下一層穿刺過來,扎穿她的丹田,絞住她的元嬰!</br> 林憐憐口中溢出劇痛嗚咽。</br> 這般恐怖的疼痛,她從來不曾經歷過,疼到只能倒抽著冷氣,喉嚨里憋出又低又細的哀鳴。</br> 腦海中倒是有個聲音在放聲大喊:疼啊啊啊啊啊——</br> 就像她方才做的那樣,心中策馬奔騰,身體如陷夢魘。</br> 她連求饒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刺入丹田的那縷麈尾就像陰寒的絞索,毫不留情地將她的生機封鎖。</br> ‘救命……誰來救救我……’</br> 林憐憐聽到自己的鼻梁傳來斷裂聲,一股冰冷的鈍痛直直襲入顱腦。</br> 沉重的黑木大書架不緊不慢,擠壓她的一切活路。</br> ‘殺、殺了我……求求……快點殺了我……’</br> 遺憾的是,自從踏入這個洞府,人也好,鬼也好,神也好,沒有任何東西,聽見過她的心聲。</br> 殷加行懶洋洋地笑著,看書架下緩緩洇出鮮血。</br> 隔著又厚又沉的黑木書架,掌心傳來的掙扎從一開始就十分微弱呢……</br> ……</br> ……</br> 崔敗回到長生峰。</br> 第一次,他站在自己的洞府面前,感覺到了情緒上的波瀾。</br> 雖然隔著冰壁看不見那尾紅魚,但他卻能感覺到這一小方天地多了許多生機與活力,不再死氣沉沉。</br> 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一定老老實實地在練習他傳授她的招式。</br> 崔敗垂眸,揮開了殿門。</br> “……你在做什么?”</br> 只見呆呆站在冰玉榻邊上的女子嚇了好大一跳,回過頭來,為難地看著他。</br> 魚初月居然在偷懶?!崔敗挑了挑眉。</br> “大師兄……”她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冰玉榻,裝不下了,我不是故意偷懶的。”</br> 崔敗:“?”</br> 他走到近前,垂眸看向他的冰玉榻,眉心不禁重重一跳,嘴角微抽:“讓你修煉你養(yǎng)魚?”</br> 整張床榻都被她挖空了,如今它已不能叫冰玉榻,只能叫冰玉池子。</br> 池中盛滿了清冽的雪水,水中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搖頭擺甩的小紅魚,如她所說,當真是裝不下了。</br> 崔敗給她氣樂了,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br> “是這樣的,大師兄,”魚初月心虛地說道,“我依著你教我法訣,凝意成劍。剛開始時怎樣都成功不了,我試了兩日每次都失敗,心中有些著急,便想用‘化虛為實’的能力凝把靈氣劍出來,找找感覺……”</br> 崔敗眉梢微挑:“然后。”</br> 魚初月嘆息一聲,右手并起劍指,默念法訣。</br> 便見靈氣在手上一閃,本該掠出靈氣飛劍的地方,蹦出一尾活蹦亂跳的小紅魚,噗通一聲落進了冰玉池子里。</br> 崔敗:“……”</br> 她道:“大師兄我真的想著劍,不騙你!我真沒想養(yǎng)魚。而且,自從第一只魚出來之后,我再念法訣,那法訣便像是被污染了一般,再也回不去了……”</br> “知道了。”崔敗淡定道。</br> 魚初月狐疑地望著他——她發(fā)現(xiàn)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了起來,還在輕輕地顫。</br> 她不確定地抬眸看了看他的臉。清冷俊美,一副見慣了大世面波瀾不驚的表情。</br> “大師兄,”她嘆息道,“我知道你很想笑,別忍著,憋壞了。”</br> 崔敗手一頓。</br> 他幽幽地瞥向她:“有這么明顯?”</br> 魚初月認真地點頭:“特別明顯!你想笑就笑吧!”</br> 他把眼睛轉向冰玉池:“我現(xiàn)在已經不想笑了。”</br> 魚初月:“……”</br> 她覺得崔敗從前的經歷一定很特別。</br> 半晌,他轉回了臉,目光涼涼:“為什么不化個池子裝你的魚?”</br> 魚初月解釋道:“我原是這么做的,用魚缸養(yǎng)著它們。后來發(fā)現(xiàn),化虛為實的能力并不能持續(xù)太久,那些魚缸說沒就沒,撒得滿屋都是魚,只好借大師兄的冰玉榻一用。”</br> 在她說到‘撒得滿屋都是魚’的時候,她詭異地感應到了崔敗的心聲。</br> 大約是和食人花太熟的原因,雖然他依舊維持著風度,但她卻在他身上看見了一只笑到捶地的大花苞。</br> 她忍不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大師兄,這兒又沒外人,無需端著。”</br> 她想了解真正的他,而不是那個時時壓抑著自己本性的清冷劍仙。</br> 崔敗垂眸看了她一下,目光中浮起一絲復雜。</br> 半晌,他道:“并非故意端著,而是承諾了旁人。”</br> 魚初月一怔,下意識地問道:“是那個為你而死的女子嗎?”</br> “不是。”崔敗看向她,“吃醋了?”</br> 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br> 如果他當真是承諾了那個女子,為了她端起清冷劍仙架子的話,自己的確會有一點心酸。既不是她,那還有什么好吃醋?</br> 她誠實地搖搖頭:“沒有。”</br> 崔敗定定看了她一會兒。</br> 話到唇邊,轉了幾轉,他道:“我只有你一個,你也只有我一個,明白了沒有。”</br> 魚初月很惜命地點了點頭:“明白。”</br> 他摁住她的腦袋,重重揉了兩下,恨恨吐出一句很不符合他清冷謫仙形象的話:“明白個屁!”</br> 她不知道第一仙尊和劫都是他,也不知道曾為他而死的女子是她。</br> 真是追妻路漫漫。</br> 崔敗嘆了口氣,有什么辦法,自己看上的憨魚,只能認了。</br> “是一個老頭。”他拉著她,坐到了池子邊上。</br> 魚初月偏頭望著他。</br> 他微微瞇起眼睛,回憶上一任守護者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最嚴肅最刻板的那種老頭子,恨不得拿一堆條條框框箍在我身上,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得合他的規(guī)矩。”</br> 魚初月眼角狠狠抽了兩下。</br> 這樣的老夫子,她也在村中見過一個——遠遠看到便要繞著路走。</br> “他待我吧,”崔敗幽幽望向窗外,“不好。但沒有他,世上便不會有我。”</br> 他轉頭瞥她:“最惜命的老頭,最后卻為我死了。臨死還要坑我,就那般殷殷看著我,不肯閉眼,等我一個承諾。”</br> 他閉上狹長的眼,笑了笑:“為了打發(fā)他趕緊去投胎,我便應承他,從此如他所愿,成為他希望的人。”</br> 他的語氣極淡。</br> 魚初月的心卻像是泡進了酸池子里一樣,不知不覺眼淚就滾了下來。</br> “你說,是不是個糟老頭子?”崔敗微笑著問道。</br> 魚初月重重點頭,把臉藏在胸前,偷偷拭去了淚水。</br> 她了解崔敗此刻的心情,他需要的不是安慰。</br> 半晌,她很平靜地抬起頭來,說道:“大師兄,你用戒尺打我,莫非便是從夫子那里學來的?夫子難道沒有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你看看,師兄師姐們,個個看到你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你可不要變成自己口中的‘糟老頭子’哦!”</br> 崔敗輕笑出聲。</br> 他攬著她的肩,整個人有些懶洋洋,像是撥開了心中一座冰山,讓陽光往里照了一照。</br> “嗯,不提他了。”他淡聲道。</br> “對了大師兄!”魚初月順著他的意思轉了話題,“為什么化虛為實變出來的東西都不持久,這些魚卻一直都在?”</br> 崔敗從池中撈出一尾小紅魚攥在手中,看了片刻,道:“這是靈氣化物。”</br> 魚初月:“?!”</br> 靈氣化物。</br> 這難道不是只有本源境中才有的東西嗎?</br> 崔敗壓下微閃的眸光,道:“就是本源碎片中的靈氣化物。應當也是本源贈你的禮物。”</br> 魚初月倒吸一口涼氣。</br> 這樣的話,她豈不是變成了一塊活的本源碎片?若是落到壞人手里……不得把她當作驢來壓榨使喚啊?</br> 他淡淡地瞥著她震驚的臉,半晌,伸手把她的腦袋攏過來,安撫道:“無需擔憂。一切有我。”</br> 她點點頭。</br> 他望向窗外,唇角浮起了略帶些睥睨的笑容:“我若想守,沒有什么守不住。若想救,沒有什么救不了。”</br> 仿佛意有所指。</br> 魚初月疑惑地偏頭看他。</br> 卻見他已收斂了神色,回復了素日清冷平淡的模樣,道:“正好,你的本命法寶有著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