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魚初月并沒有心情和崔敗周旋。</br> 她的腦海里,全是那些過往。</br> 在身體剛剛被占據(jù)的時候,她還幻想過穿越女哪一天會良心發(fā)現(xiàn),把身體歸還給她。她煩惱過該如何向父母解釋穿越女竊走家中積蓄不告而別之事,還擔心爹爹會不會用扁擔狠狠抽她一頓。</br> 可惜那一場殺戮,把這些擔憂全部變成了奢望。</br> 那時候,魚初月恨不得生噬仇敵的血肉,可是她卻被困在自己身體里面,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br> 她只能一直想一直想,將自己能想出的全部殘酷手段加諸于袁絳雪和稽白旦的身上——屠村那件事,稽白旦是支持的,他沒能在穿越女身上撈著好處,正好便借著夫人袁絳雪的手,宣泄他心中的不滿和憤懣。</br> 可那都是無辜人命啊……</br> 隨著時光流逝,魚初月的復仇之心漸漸便死去了。</br> 三百年,凡人早已走完一生,無論欠著什么樣的血債,都無需親自償還。所有的念想早已熄滅,從睜眼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奢望過還能以眼還牙,以牙還牙。</br> 她以為仇人早已離世,只能將所有的恨意都轉(zhuǎn)移到了穿越女的頭上,那些恨并不純粹,里頭摻雜了太多萬念俱灰。</br> 可誰能想得到,地獄中可以爬出血仇未報的冤魂,灰里竟也能再發(fā)芽,還能探出復仇之手。</br> 而這一刻,上蒼竟是將仇人送到了眼前。他們沒死,多幸運啊!她多幸運啊!居然還有機會,看見仇敵的結(jié)局,親手為他們送葬!</br> 魚初月胸中翻涌著狂悲狂喜。</br>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翻滾著熾熱的熔巖,另一半盛滿了結(jié)冰的海水。她的心臟時而像瘋了一般在胸腔中鼓噪,時而又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一萬年,已經(jīng)干枯成灰。</br> 報仇,就在這里報仇!</br> 此刻,她手中有兩樣籌碼。</br> 一是劇毒之花梵羅珠,二是危險至極、好似冰下藏著火山的崔敗。</br> 方才,她已故意挑動了那五個人的貪欲,他們早晚會在這個秘境中對她和崔敗動手。</br> 崔敗的實力她很清楚,獨自一人,便能對上兩個化神劍修主持的八卦劍陣而立于不敗。</br> 此刻,雙方都用了抑靈丹,崔敗以一敵五,應當問題不大。何況,她手中還有梵羅珠。</br> 她會伺機而動,親手送那對夫婦上路。</br> 就是有點兒對不住崔敗,不問他的意見,就把他拉下了水。</br> 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若是眼睜睜放走了仇家,說不定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報仇了。</br> 畢竟她和崔敗,已經(jīng)被叛圣盯上了啊……</br> 她和崔敗……</br> 魚初月陡然驚醒回神。</br> 崔敗。崔敗還在看著她。</br> 魚初月重重眨了眨眼睛,眼前,緩緩凝出了崔敗那張完美無缺的臉。</br> 崔敗。他可不是什么好人。</br> 他正用冰涼的手指鉗住她的下巴,湊得很近,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好像想要看出她眼中的冰火究竟源于何處。</br> 那雙眼睛,好像可以把人的心事全部看穿。</br> 魚初月心驚不已。她無法向他解釋,為什么會對洛星門的幾個修士滿懷殺意。</br> 她下意識地逃避他的視線。</br> 下巴被他掐著,她逃不開,腦子一抽,干脆重重閉上了眼睛。</br> 見她閉眼,崔敗的手指詭異地抖了下,像被燙到一樣,驀地松開了她。</br> “小師妹。”他的聲音隱隱有一點警惕,“別誤會,我沒有要吻你。”</br> 魚初月:“……”</br> 她后知后覺、猶猶豫豫地睜開了眼睛,便見崔敗已退開了一步,驚世俊臉有些發(fā)冷,好像被冒犯到了一樣。</br> 他再次開口:“你想太多了。”</br> 魚初月:“……”</br> 是想得有點多,可惜和他想的那些完全南轅北轍。</br> 心中血色的陰云忽然被他攪散了大半,她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平了平呼吸,道:“大師兄,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洛星門那五個人,也服用了抑靈丹。”</br> “哦?”崔敗眉梢微挑,“你怎知曉。”</br> “我聞到了。”魚初月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你不是剛服過一枚么,那股味道實在特別,方才那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我又聞見了。這五人一看面相便知心思不正,服了抑靈丹進入這里,肯定是準備干壞事!”</br> 崔敗笑了笑:“知道了。”</br> 他笑起來很好看。當然,長成崔敗這模樣,無論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br>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微微側(cè)過小半張俊臉,沖她偏了偏頭:“走吧,小師妹。”</br> 他補充道:“我們可是名門正派,沒有證據(jù)之前,不可以先入為主冤枉他人。記住了沒有?”</br> 她可信了他的邪。</br> 殺莊翼的時候,他倒是干脆利落得很。</br> 她拖著長長的尾音:“記住了……”</br> 走出兩步,她忍不住回過頭,往來路望了一眼。</br> 洛星門的五人并沒有追上來。</br> 沒有關(guān)系。不急這一刻半刻。仇家沒有老死、病死,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br> 她暗暗攥緊了袖中的拳頭,唇角浮起笑容。</br> 崔敗不動聲色地觀察她。</br> 他發(fā)現(xiàn),這條魚腦袋里裝的東西好像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復雜一點。</br> 他其實也喜歡先入為主,將一個人的過往、追求、缺陷看透,然后據(jù)此來判斷對方一言一行背后隱藏的真意。</br> 眼前這條魚,他卻有些看不懂。</br> 這會兒,她已蹦蹦跳跳收集那些紫色的花露去了。</br> 崔敗一時以為方才在她眼中看到的冰與火都是錯覺。</br> “大師兄!”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這些花露里面蘊藏的靈氣好生豐沛!”</br> 一面說,她一面將她那比花瓣還要更嬌嫩的紅唇撅了起來,湊在花瓣邊上,飲下晶瑩花露。</br> 她微笑著回眸,恰好看見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了一圈。</br> 魚初月樂了:“大師兄也會渴么!”</br> 她摘下一片厚實的紫色葉片,肉肉地捧在掌心,然后掰彎了那些馬蹄狀的紫色花朵,將花露傾倒出來,盛在葉片中。</br> 很快便積了荷葉底大小的一捧。</br> 她用雙手托著這片心形的厚葉片,小心翼翼地走向崔敗,將葉片高高抬到他的面前。</br> “給!”</br> 崔敗鬼使神差般接過來,仰頭飲下。</br> 他已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進食飲水。</br> 微甜微辣的花露滾入腹中,他微微蹙了下眉,感覺很怪,卻也不算反感。</br> 飲下花露,他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和往日并無不同,說不上是機靈還是憨傻,無事便有些神游天外,像是眼神不太好的樣子。</br> 剛剛那些深沉隱忍、狂悲狂喜,仿佛都是錯覺。</br> “我們該從哪里查起?”她問。</br> 崔敗搖了搖頭:“沒有線索,四下看看吧。”</br> 出發(fā)之前,他并沒有找任何人詢問有關(guān)金霞坑的事。</br> 魚初月心中了然。</br> 金霞坑畢竟只是個低級秘境,當年魂尸之事并沒有掀起什么水花,靜悄悄就過去了。</br> 若是在莊翼死后,崔敗忽然開始關(guān)心當年金霞坑舊事,那便等于直接告訴幕后主使,崔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用蝕元珠收買莊翼這條線索。</br> 所以不能問人,只能自己悄悄來查。</br> 二人繼續(xù)順著羊腸小道往秘境深處走去。</br> 這樣的低級秘境沒什么門檻,很適合入門弟子探險尋寶,秘境外圍早已被搜刮一空,想要找到好東西,便要深入密林谷地,去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找找有沒有漏網(wǎng)的靈獸或者靈果。</br> 魚初月老老實實地跟在崔敗身后,有意無意地把路上的雜草踩得歪歪斜斜。</br> 多留點蹤跡,照顧后面那幾位想要殺人奪寶的修士,免得他們跟丟。</br> 她也不知道崔敗有沒看穿她這點花花腸子。</br> 反正……釣魚就釣魚咯。</br> 別以為她不知道,崔敗這人,嗜殺著呢。</br> “大師兄,這秘境中,最好的東西是什么?”魚初月好奇地打量著四周。</br> 他側(cè)眸,先是看了她腳下踩扁的藤生草一眼,然后慢悠悠把眸光落到她的臉上,嘴角一勾:“芥子戒。”</br> “啊!”魚初月恍然大悟,“對哦,秦岱師兄說過,他贈我的芥子戒便是取自金霞坑。芥子戒,通常會生長在什么地方?”</br> 先到有寶貝的地方去,截了稽白旦和袁絳雪的胡。</br> 不怕他們不動手。</br> 崔敗輕笑出聲:“小師妹,芥子戒不是長出來的。”</br> “那是……”</br> “人手上摘下來的。”崔敗壓低了聲音,頗有幾分神秘地對她說道。</br> 紫色的林子里有涼風拂過,將他那低沉的嗓音染得陰惻惻的,俊美的眉眼稍微壓低,一副準備殺人埋尸的樣子。</br> 他故意將視線落到了她手中的紫玉芥子戒上。</br> 魚初月一個激靈,堆出滿面笑容:“大師兄對我恩重如山,師妹我只愁沒什么好東西孝敬你,若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說,我必雙手奉上,絕無半句廢話。”</br> 這副狗腿模樣讓崔敗有些好笑。</br> 他懶懶地收回視線,腦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地滯了片刻,喉結(jié)輕輕一滾。</br> “再說。”他負了手,走向前方。</br> “大師兄大師兄,”魚初月追到他的身旁,像個坊市里偷賣那什么春色宮景圖的小販一樣,湊上去神秘兮兮地問他,“要不要補補身子?”</br> 一面說,一面把雪白的手腕舉到他的嘴邊。</br> 一會兒怕是要有惡戰(zhàn)。</br> 魚初月一點兒也不示意先好好喂飽自己手中的這柄寶刀。</br> 他垂下了狹長幽黑的眼睛,盯著她的手腕看了片刻,眼線一轉(zhuǎn),落在了她那花瓣般的臉頰上。</br> 他道:“不想咬這里。”</br> 他的聲音有點沉,落在她的耳朵里,激起一陣酥酥的感覺,也不知是冷還是熱。</br> 魚初月不自覺地縮了下,訕訕收回手,小心地問:“那……你想咬哪里啊?”</br> “再說。”他薄唇一勾,大步向林子深處走去。</br> 魚初月打了個寒顫。</br> 她猶猶豫豫地抬眼望他的背影。忽然看到他停了下來,反手一握,將劍攥在了掌中,輕緩地揚起劍鞘,撥開道路左邊一人高的多肉雜草,悄無聲息向草叢深處探去。</br> 魚初月急急跟上。</br> 此刻已是傍晚,夕陽斜照在秘境中,植被頂端反射出的金光連成了一片,像是金屑浮滿了紫海一般,有風吹來時,片片碎金在頭頂上方波動,宛如金濤。</br> 金濤之下,紫色更顯幽深暗沉,好像正在走向怪獸的喉嚨。</br> 魚初月不禁有些緊張。</br> 人最怕的,永遠是未知。</br> 尤其是自己再嚇一嚇自己。</br> 左右兩旁那些憨態(tài)可鞠的厚葉植物生生被她看出了幾分猙獰。</br> 再走幾步,魚初月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br> 前方的金光更盛,都有些刺眼了。崔敗走在她的前方,被金光鑲上了一圈明亮的輪廓,像是畫中之仙。</br> 兩步之后,眼前豁然開朗!</br> 山嶺下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石窟,不深,形狀像是個盤腿坐著的大和尚。</br> 而此刻,狀若大和尚的石窟內(nèi),竟然端端正正地坐了一名小和尚。</br> 小和尚容顏清俊極了,腦袋圓圓,禿得十分好看。</br> 他雙手合什,正在誦經(jīng)。</br> 便見陣陣金光從他袈裟上的‘卐’字紋上蕩開,一圈一圈,像漣漪一般蔓延向石窟前方的那片空闊的腐地。</br> 只見那塊腐地就像是被裝在鍋中煮沸的黑泥湯一樣,‘咕嚕咕嚕’地翻滾著細小的泡泡,時不時就有一縷縷黑氣從泥中沁出來,搖搖晃晃飄起少許,觸到小和尚釋放的金光波紋,立刻被度化成虛無。</br> 魚初月心中頗為疑惑,卻不敢出聲,怕打擾了佛者辦事。</br> 崔敗凝神看了一會兒,眉毛淺淺地皺了起來。</br> “他在渡心魔劫。”崔敗道。</br> 佛修修至大乘的時候,同樣也要渡心魔劫。</br> 魚初月吃驚地看著石窟中的小和尚。</br> 佛者通常不會特意去駐顏,更極少會刻意返回童顏。所以野外看到的大和尚,通常慈眉善目,蓄著一把白胡須。</br> 眼前這個,卻是嫩極了。看著只有十六、七的模樣,眉清目秀,順眼極了。</br> 魚初月壓低了聲音,問道:“他為何要到這里來渡劫?”</br> “天生佛骨者,心魔劫異于常人,渡劫之時,需散盡修為,憑借冥冥指引,只身一人,超度命定邪魔,方能渡劫成功。成,則成就大乘,佛心亦是圓滿。”崔敗道。</br> 修為散盡,難怪能進入禁制。</br> “若是失敗了呢?”魚初月忍不住問道。</br> 崔敗平靜地看了青年佛者一眼:“自然就死了。”</br> “等等,”魚初月蹙起了眉頭,“此人乃是化神圓滿的大佛修,身上必定有不必佛家的好寶貝!此刻只身一人,修為散盡……”</br> 崔敗的氣息微微一滯,慢條斯理地轉(zhuǎn)向魚初月,聲音低了些,隱隱染上一絲沙啞魅惑:“怎么,小師妹見財起意?那我便動手了?”</br> 魚初月嚇得一把薅住了他:“不可!”</br> 抬眸一看,發(fā)現(xiàn)他目中果然閃動著兩點暗火,一望便知是殺意。</br> 她趕緊把他攥得更緊,幾句話一齊涌到了嘴邊,一時不知該先說哪一句來打消他的殺心,憋了一會,憋出一句——</br> “阿彌陀佛!”</br> 崔敗嘴角一抽,見鬼一樣望著她。</br> “嗯?”他瞇起了眼睛,意味深長地望著她。</br> 她趕緊搖了搖頭,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洛星門那五個人,沒道理平白無故服用抑靈丹,跑到這低級秘境中來——大師兄你想想,往日這秘境里,多是些筑基至金丹的低階弟子,便是殺了他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我懷疑那五個人是沖著這位佛者來的!”</br> “這樣啊。”崔敗微微顫動的指尖凝住,殺意散去。</br> 魚初月有些不滿他隨意就要殺人奪寶的作派,卻也不敢抱怨,只道:“大師兄,為佛者護法可是大功德。”</br> 崔敗懶洋洋地把胳膊抱在了身前,意味不明地說道:“嘖,可惜。”</br> 可惜了。</br> 若她真敢起那般歹毒心思,他便會殺了她,徹底拿回自己的東西,還省得終日帶著這么個不省心的到處行走。</br> “這有什么可惜的,”魚初月笑吟吟道,“待我們消滅掉來犯的壞人,他們身上的寶貝不就進了我們口袋?而且,我們幫了佛者這么個大忙,無量天總不能沒點表示吧?我們?yōu)榉鹫咦o法,既做了好事,又得了人情,還能堂而皇之地收個盆滿缽滿,這叫放長線釣大魚!”</br> 崔敗:“……”一時居然無言以對,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br> “可以。”他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放長線,釣大魚。”</br> 他的嗓音本就清冷悅耳,此刻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調(diào)子在那個‘魚’字上沉沉地落了一落,好像另有所指。</br> 魚初月感覺哪里有點不對勁。</br> “我們躲起來守株待兔好了。”她問,“需不需要挖幾個陷阱,設(shè)計些機關(guān)?”</br> 崔敗多看了她一眼:“你會?”</br> “當然!”魚初月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我自幼便跟著爹爹打山貨,我可以徒手殺掉一頭狼!”</br> 他的目光略微深沉了些。</br> 看了她片刻,他低低地開口:“膽子真不小。”</br> 魚初月動手了,她轉(zhuǎn)身返回了附近的密植中。</br> 崔敗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跟在她身后看。</br> 她倒也沒挖陷阱,就是扯了許多長長短短的雜草根,在密密的肉植林中七繞八繞,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環(huán)。</br> “萬一打不過,或是敵人要逃跑的時候,就把他們往這邊引。”魚初月一邊忙活一邊叮囑,“看到?jīng)]有,踩虛不踩實,這些陷阱啊,敵人一踩一個準,保證讓大師兄如虎添翼!”</br> “厲害吧?”她得意地瞥他。</br> 崔敗禮貌地彎起唇角:“厲害,可惜無用。”</br> “嗯?”她頓時不爽了。</br> 他若是這么自信不需要她幫忙的話,早說便是了,還省得她忙活這么大半天。看著人家做完了,輕飄飄來一句‘不用’,真是非常討人嫌。</br> 便見崔敗沖著她身后揚了揚下巴。</br> 魚初月一回頭,只見兩個洛星門門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br> 她急忙向四周掃過一眼,并沒有看見她的仇家稽白旦和袁絳雪。</br> 看來這幾個人并不知道佛者的確切位置,便兵分兩路四下尋人,這兩個,正好撞上了她和崔敗。</br> “喲,散修道友,這是打算捕靈獸哪?”一名四十開外的男修舔了下唇角,陰陰地笑了起來,“還是妄想對付我們呀?”</br> 魚初月退了一步,正正好踩進自己剛剛做好的陷阱里。</br> 腳踝一緊,她聲音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來,就被拽了個狗啃泥,身體一輕,一甩,‘嗖’一下被倒吊在了一株兩人高的無刺仙人掌上面。</br> 兩個洛星門人差點笑破了肚皮。笑著笑著,對視一眼,兩個人的眼睛里都浮起了陰邪和狠戾,手悄悄扶住了劍柄,不動聲色向崔敗和魚初月包抄過來。</br> 魚初月破罐子破摔,任自己倒掛在靈植上,喪喪地盯住了崔敗:“大師兄,怎么樣,我的陷阱是不是很厲害?”</br> 崔敗沒能繃住,笑道:“厲害極了。”</br> 魚初月也笑了起來。</br> 幼時頑皮,爹爹進山打山貨,她就偷偷尾隨,到了山里就像只脫了韁的小野馬,四處亂鉆亂跑,晃眼就沒影兒了,害得整個村子都出動,漫山尋人。</br> 后來爹爹學聰明了,早早布置好陷阱,騙她自己鉆進去,‘嗖’一下就被倒掛在樹上,又安全又省心。</br> 山里的孩子特別皮實,魚初月老早就掛慣了,掛樹上都能睡得著。</br> 掛好了閨女,爹就可以放放心心在附近打獵。</br> 多少年沒掛過樹了啊……</br> 魚初月把兩條胳膊抱在胸前,晃晃悠悠地望向底下對峙的雙方。</br> 她在下面,反倒礙手礙腳,不如吊在這里實在。</br> 那兩人也不再廢話,當即攻向崔敗,招招下的都是死手。</br> 魚初月知道他們的想法——趁著另外那三個人不在,速速解決了這兩個散修,吞下這份獨食。不過是金丹散修罷了,好巧不巧,其中一個還把自己吊到了樹上去,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殺了男的,再慢慢對付女的,想一想就美滋滋。</br> 崔敗臉色平靜,就像在比斗臺上一樣,劍不離鞘,單手懶懶地接下那兩個人凌厲的攻勢。</br> “喲,這小子功底還挺扎實!”其中一人道,“白兄,你纏住他,我先去拿下那妞!”</br> “好,別弄壞了!待會兒還要玩兒!”另一人急急叮囑。</br> 先說話那人退出戰(zhàn)圈,往后一掠,徑直沖向魚初月,原地躍起,伸手便向她抓來。</br> 魚初月沖著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手一揚,艷麗至極的大紅花苞在掌心綻放!</br> 梵羅珠。</br> 男修躍到了半空,招式用老,根本無處躲避。</br> 只見一團如夢似幻的血霧罩住了這名他,這血霧猶如活物一般,緊緊纏絞住他,瘋狂蠕動吞噬。</br> 一瞬間的寂靜之后,男修直直墜落,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嚎。</br> 不過片刻功夫,聲音便消失了,整個人碎成了片片粉末,像是散落一地的大紅花瓣。</br> “對付那兩個,得減輕些劑量,別死太快了。”魚初月嘀咕著,靈活地彎起腰,把自己折了個對折,然后取出割草小刀,切斷了圈在腳踝上的細藤,輕輕巧巧地翻身落在地面上。</br> “大師兄,你真就放他過來收拾我啊!”她沖著崔敗的背影郁悶地抱怨道。</br> 崔敗淡淡一笑,很隨意地揮了下握著劍鞘的手,便見那寒劍‘錚’一聲離鞘半尺,切過對手的咽喉,在鮮血濺出之前‘鏘’一下復歸鞘中。</br> 他轉(zhuǎn)過身,修士瞪著眼,在他背后不甘地倒下。</br> ——連、連法器都沒來得及施展。</br> “不是能徒手殺狼么。”崔敗偏了偏他的絕世俊臉,對魚初月說道,“收拾戰(zhàn)果去。”</br> 魚初月雙眼一亮。</br> 這是……東西歸她的意思咯!</br> 她用梵羅珠消滅了崔敗劍下那具尸體,從大紅色的灰燼中撿出了兩枚芥子戒,然后用身上的木劍刨了個小坑,把這兩人的骨灰和佩劍填埋進去。</br> 崔敗的目光一直淡淡跟隨著她。</br> “沒有負罪感么?”他問。</br> “我只是自衛(wèi)而已。”魚初月正好清理完現(xiàn)場痕跡,她拍了拍衣裳上沾到的泥,揚起小臉,“慈悲應當留給值得的人。完事請佛者給他們念念往生咒,若有來生,最好別干壞事,否則,我還殺!”</br> 崔敗挑了下眉,正要說話,忽見不遠處爆起邪異火光,直沖天際!</br> “不好,是石窟的方向——佛者出事了!”魚初月倒吸一口涼氣。</br> 二人急急趕往山腳石窟。</br> 便見那稽白旦、袁絳雪和另一個男修撐起禁制法寶,封住石窟,點起靈火,打算將身處石窟中的佛者活活燒死!</br> “化神大圓滿的佛舍利,主上定會非常滿意的!”稽白旦放聲笑道。</br> “哼,死鬼,要不是賣了我換來的好情報,你上哪撿這天大的便宜!”袁絳雪嗔道。</br> 另外那跟班急急拍馬屁:“恭喜稽長老,恭喜袁長老!小的心不大,能分一口湯喝就足夠了。”</br> 袁絳雪偏了偏頭:“去,這里沒你事了,叫上他們兩個,去堵那對男女散修!”</br> 跟班一回頭,便看見靈植之中踏出一對青年男女,燃燒的火光映在二人眸中,乍一看,仿佛地獄中爬出的烈焰幽魂。</br> 崔敗單足一點,反手出劍,如一道清光霹靂,直斬護持禁制的稽白旦和袁絳雪。劍勢太過凌厲,那二人不敢托大,急急撤手后退。</br> 魚初月緊隨崔敗跑上前去,在那烈焰禁制破開的霎那,她用衣袖簡單地護著臉,一頭扎進了石窟之中!</br> 但愿小和尚還沒變成佛舍利。</br> 放下衣袖的時候,遮容的法器被拂了下來,輕飄飄落向身后。</br> 魚初月顧不得去撿,她急急望向洞內(nèi)尋找佛者蹤影,忽然對上了一雙慈悲通透的眼睛。</br> “魚……初月?”青年佛者怔怔開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