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天沉坐在椅子里，眼睛對著窗子，愣愣凝視著窗外的藍天和白云。陽光美好地照耀著。大地無邊無際地伸展著，清新而涼爽的空氣從大開的窗口涌進來，攪散了一夜所積的香煙氣息。何慕天滅掉了手里的煙蒂，下意識地再燃著了一支，噴出的煙霧沖向窗口，又迅速地被秋風所吹散。坐正了身子，他揉揉干而澀的眼睛，試圖在腦子中整理出一條比較清楚的思路，但，用了過久的思想，早已使腦子麻木。他擺了擺頭，頭中似乎盛滿了鋸木屑，那樣密密麻麻，又沉沉重重。思想是渙散的，正像那被風所弄亂了的煙霧，沒有絲毫的辦法可以讓它重新聚攏。</br>
    有人敲門，不等何慕天表示，魏如峰推開門走了進來。撲鼻而來的香煙味幾乎使他窒息，依然亮著的電燈也使他愣了愣。伸手摸到門邊的開關，滅了燈，關上門，他走到何慕天身邊來，無精打采地問：</br>
    “你一夜沒有睡嗎？姨夫？”</br>
    “唔。”何慕天不經心地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魏如峰。</br>
    “你起來了？”</br>
    “我已經出去一趟又回來了，”魏如峰說，在何慕天對面坐了下來，“我剛剛到曉彤家里去和她母親談了談，那是個專制而固執的母親，完全——不近人情！”</br>
    何慕天的手指扣緊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緊緊盯著魏如峰，噴出一口濃重的煙霧之后，他沙啞地問：</br>
    “她——怎么說？”</br>
    “不許曉彤和我來往！除非——”</br>
    “除非什么？”</br>
    “除非我和您斷絕來往，關系，及一切！”</br>
    何慕天一震，一大截煙灰落在衣服上。他凝視著魏如峰，后者的臉色是少有的蒼白、郁憤和沮喪。把手插進了濃發里，魏如峰郁悶地嘆了口氣，突然抬起頭來說：</br>
    “姨夫，以前你到底對他們做過些什么？你們真有很不尋常的仇恨嗎？”</br>
    “很不——尋常——”何慕天喃喃地念著說。</br>
    “姨夫，你能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br>
    何慕天默默地搖頭，停了好久，才振作精神地喘了口氣，問：</br>
    “如峰，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愛曉彤，非娶她不可？”</br>
    “姨夫，你——我想，你該看得出來。事實上，不論情況多么惡劣，不管環境的壓力和阻力有多大，我都不會對曉彤放手，我們彼此相愛，為什么要犧牲在長一輩的仇恨里呢？”</br>
    “那么，如峰，答應他們不和我來往吧！”何慕天率直而簡截地說。</br>
    “噢，姨夫！”魏如峰喊了一聲，直視著何慕天的臉，“我不能！”</br>
    “如峰，”何慕天把一只手壓在魏如峰的手背上，悵惘地苦笑了一下，“和我斷絕來往又有什么關系呢？曉彤對你的需要比我對你的需要更甚，是嗎？你對她的需要也比你對我的需要更甚，是嗎？那么，就答應他們吧！在你和我斷絕來往之前，請接受我一點小禮物，一幢小洋房，和泰安的股——”</br>
    “姨夫，”魏如峰打斷了何慕天的話，“這是沒道理的事！我既不想接受你的禮物也不要和你斷絕來往！決不，姨夫，我有我做人的方針，我要曉彤！也要您！”</br>
    “假若——做不到呢？”</br>
    “我會努力，總之，姨夫，我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是不是？”</br>
    何慕天凝視著魏如峰，不由自主地慨然長嘆。</br>
    “如峰，你會得到她！一定！我向你保證！”</br>
    “你——向我保證？”魏如峰疑惑地問。</br>
    “是的，我向你保證！”何慕天重復地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掌著煙的手是微顫的。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激動，他用一種特殊的聲調問：“曉彤的母親——是——怎樣的？”</br>
    “你指她的外表，還是她的性格？”</br>
    “都在內。”</br>
    “你不是以前認得她嗎？”魏如峰更加困惑了。</br>
    “是的，我——認得。但——那是許許多多年以前了。”</br>
    “她的外表嗎？”魏如峰沉思了一下，“很樵悴，很蒼老，頭發已經有些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很多，但是很高貴，很秀氣——曉彤就像她！脾氣呢？”魏如峰皺皺眉，“我不了解，她一定有一個多變的個性！在昨晚，我曾覺得她是天下最慈愛而溫柔的母親。今晨，我卻覺得她是個最跋扈，最不講理的母親！”</br>
    何慕天一連吐出好幾口煙霧，他的整個臉都陷進煙霧之中。閉上眼睛，他把頭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竭力平定自己，讓一陣突然襲擊著他的寒顫度過去。再睜開眼睛，他看到魏如峰的一對炯炯有神的眸子正直射在他臉上，帶著副懷疑的，研究的，和探索的神情。當他望著他時，他開了口：</br>
    “姨夫，你的臉色真蒼白！你要睡一睡嗎？”</br>
    “不，沒關系。”</br>
    “姨夫，”魏如峰盯著他，“她是你的舊情人嗎？是嗎？”</br>
    “誰？”何慕天震動了。</br>
    “曉彤的母親！”</br>
    何慕天吸了一半的煙停在嘴邊，他望著魏如峰，后者也望著他。兩人的對視延長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然后，何慕天把煙從嘴邊取下來，在煙灰缸里揉滅，靜靜地說：</br>
    “你可以離開了，我想休息。”</br>
    魏如峰站起身來，對何慕天再看了一眼，沉默地向門邊走去，走了幾步，他又折了回來，把手壓在何慕天的肩膀上，誠摯地說：“姨夫，不管已往的恩恩怨怨是怎么一回事，我堅信你沒有過失。”何慕天又輕顫了一下。</br>
    “不，”他安靜地說，“你錯了，我有過失，有很大的過失。”</br>
    “是嗎？”</br>
    “是的，”何慕天點了點頭，“所以我會沒有勇氣去見他們！人，在年輕的時候，總喜歡把許多的不幸歸之于命運。年紀大了，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就會發現命運常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而由于疏忽，猶豫……種種的因素，而使命運整個改變！”他攤開手掌，又把手握攏，咬咬牙說，“許多東西，一失去就再也追不回來！一念之差，可以造成終身遺憾！我怎么會沒有過失？多少個人因我而轉變了一生的命運！我毀自己還不夠，還要連累別人。不止這一代，包括下一代！你，曉彤，霜霜……”他痛苦地搖頭，用手支住額，“我怎么會沒有過失？怎么會沒有？假如人發現了以往的錯誤，就能夠再重活一遍多好！”</br>
    魏如峰呆呆地望著何慕天，后者臉上那份痛苦的表情把他折倒了。他拍拍何慕天的肩膀，近乎勸解地說：</br>
    “姨夫，你是太累了，你應該多睡一會兒！你——還沒有吃早餐嗎？我讓阿金送上來如何？”</br>
    “別——用不著了！”何慕天說，迷惘地笑了笑，“不要為我擔心，如峰。人——必須經過許多的事情才會成熟，有時候，我覺得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成熟呢！最起碼，一碰到感情上的事情我就不能平靜，我不知道佛家無嗔無求的境界是怎樣做到的！”他嘆了口氣，“管你自己的事吧。如峰，你是個好孩子——但愿你獲得幸福！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嗎？”</br>
    “什么？”</br>
    “內心的平靜與安寧！只要有了這個，也就到達幸福的境界了。”</br>
    “謝謝你，姨夫，謝謝你的祝福。”魏如峰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不過，我也同樣的祝福您——愿您也能獲得幸福！”</br>
    何慕天聽著魏如峰的腳步走出房間，聽著房門被輕輕帶上的那一聲微響，再聽魏如峰的足音消失在走廊里。他感到一份難言的激動，魏如峰最后那一句話仍然蕩漾在他的耳邊，沖激在他的胸懷里。他的眼眶濕潤了。再燃上一支煙，他對著煙蒂上的火光，立誓似的說：</br>
    “他們一定要結婚！他們——如峰和曉彤！一定要！”</br>
    吸了一口煙，闔上眼睛，他希望能讓自己紛亂的思想獲得片刻休息。只要幾分鐘，能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煩惱，什么都不思索！……只要幾分鐘就好了……</br>
    房門砰然一聲被“撞”開了，一個聲音在門口喊：</br>
    “看我！爸爸！”</br>
    何慕天回過頭去，霜霜正雙手叉腰，兩腿成八字站在房門口，上身穿著件黑白斜條紋的緊身套頭毛衣，下身是條同樣斜條紋的褲子，緊緊地裹著她成熟的胴體。猛然一眼看過去，她這身打扮像一匹斑馬！她昂著頭，那一頭燙過的短發亂糟糟地拂在耳際額前，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用眼睛斜睨著何慕天，她說：</br>
    “怎么樣？你欣賞我的新衣服嗎？爸爸？”</br>
    何慕天本能地蹙了一下眉。</br>
    “別皺眉頭，爸爸！”霜霜警告地喊，“如果你不高興看，可以不看！但是，別一看了我就皺眉，好像我是個討厭鬼似的！”她走上前來，審視著她的父親，“你沒生病吧？爸爸？”</br>
    “你有什么事嗎？”何慕天問。</br>
    “知女莫若父！”霜霜叫，“你就知道我沒事不會進你的房間？”她伸出一只手來：“錢！”</br>
    何慕天望著霜霜，還沒開口，霜霜已經急急地嚷起來：</br>
    “別——說——教！我要錢！”</br>
    何慕天嘆了口氣。</br>
    “霜霜，你——”</br>
    “爸爸，你又皺眉頭了！問你要點錢都這么難嗎？你說過，你什么都給我，滿足我，給我我需要的一切東西……”她大笑，說，“我需要的東西！事實上，我需要的任何東西，你都給不了，但是，錢你還給得了，難道你連這最后的一項也要吝嗇了嗎？”</br>
    何慕天再嘆了口氣。</br>
    “你要多少？”他忍耐地問。</br>
    霜霜伸出三個指頭。</br>
    “三百？”</br>
    “三千！”霜霜叫。</br>
    “三千？你用的不太多了嗎？”</br>
    “爸——爸！”霜霜不耐煩地喊，“你知道世界上最容易報銷的是什么？鈔票！何況，那小家伙身上經常連一個子兒都沒有！看電影，我何霜霜請客！吃飯，我何霜霜請客！溜冰劃船，我何霜霜請客！誰不知道我何霜霜有個闊爸爸……”</br>
    何慕天一聲不響地掏出一沓一百元票面的鈔票，也不管數目有多少，往霜霜手里一塞，說：</br>
    “好了吧？”</br>
    霜霜聳聳肩，向房門口走去，走出了門外，又伸進頭來說：</br>
    “給你一個藥方，可以治煩惱癥。把頭放在自來水龍頭底下沖上半小時，你不妨試試看！”說完，“砰”地帶上房門，像一陣疾風般地卷走了。</br>
    立即，何慕天聽到汽車駛走的聲音。</br>
    何霜霜慢慢地停下了車子，看看手表，八點二十五分！巷口靜悄悄的，一盞路燈在黑夜的街頭閃著昏黃的光線。她坐正身子，燃起一支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大煙圈，望著煙圈沖出了車窗，再緩緩地擴散，消失在秋風瑟瑟的街頭。她嘆了口氣，下決心似的撳了三下喇機，等了片刻，又撳了三下喇叭。然后，靠在座墊上，從容不迫地抽著煙，等待著。</br>
    一條黑影從巷口奔了出來，跑到車子旁邊，拉開車門，一張年輕的，稚氣未除的臉孔伸進車門，綻開的微笑里，有七分喜悅和三分意外。嚷著說：</br>
    “嗨！霜霜，沒想到你今天來！”</br>
    “進來吧！”霜霜簡截了當地說。</br>
    曉白跨進了車內，霜霜立即發動了車子，小轎車像一條滑溜的魚，輕靈地滑向了黑夜的街頭。一連穿過了幾條冷僻的巷子，曉白四面張望了一下，懷疑地問：</br>
    “我們到哪兒去？”</br>
    “開到哪兒算哪兒！”霜霜說，一只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取下了嘴角上的煙，斜睨了曉白一眼，后者那張坦率而帶著幾分天真的臉龐使她感到興趣，把煙遞到他面前，她捉弄似的說：“要抽嗎？”</br>
    “哦，哦，”曉白吃了一驚，看看那支煙，面有難色，霜霜嘴邊嘲謔的笑意加深了，挑了挑眉毛，她說：</br>
    “怎么？不敢抽？怕你親愛的媽媽罵呢，還是怕煙嗆了你的喉嚨？”</br>
    笑話！男子漢大丈夫！會連一支煙都不敢抽！他一把搶下了她手中的煙，送到嘴邊去猛抽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從口腔里沖進喉嚨，再沖向胃里，他張開嘴，無法控制地大咳起來。霜霜縱聲大笑，方向盤一歪，車差點撞到路邊的電線桿上，踩住剎車，她笑得前俯后仰，曉白好不容易咳停了，狠狠地瞪著霜霜，一聲不響地再把那支煙送到嘴邊去抽，這次學乖了，他逼住煙，不讓它沖進胃里，大部分都吐出來。一連吸了好幾口，終于勉勉強強可以抽了，霜霜仰著頭凝視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贊許。</br>
    “不錯！曉白，算你有種！”</br>
    車子繼續向前駛去，似乎越去越荒涼了，城市被拋向后面，車子馳上一條黃土路，風從敞開的車窗中灌進來，帶著深秋的涼意。曉白伸頭對車窗外望了望，有些不安地說：</br>
    “喂！霜霜，你這是開到什么地方了？”</br>
    “管它呢！”霜霜不經心地說，加快了車行的速度。</br>
    “當心迷路，回不了家！”曉白說。</br>
    “放心！沒有人會劫走你！”霜霜說，“家，你那么愛你的家嗎？”</br>
    “誰會不愛自己的家呢？”</br>
    “哼！”霜霜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的家很溫暖，是嗎？有好爸爸，有好媽媽，還有個像顆小星星般的姐姐！”</br>
    “唔，”曉白皺了皺眉，“不過，這兩天可不大對頭。”</br>
    “怎么呢？”</br>
    “自從昨天你表哥來了之后，家里就不對勁了。好像，爸爸媽媽都不喜歡魏大哥。”</br>
    “是嗎？”霜霜從睫毛下盯著曉白，“為什么？”</br>
    曉白學著霜霜的習慣，聳了聳肩。</br>
    “我怎么知道！總之，家里什么都不對頭了，爸爸和媽媽吵架，媽媽又說姐姐，什么戀愛太早啦，未見得可靠啦，然后，姐姐哭，媽媽也哭，爸爸摔畫筆砸東西，往外面一跑。這就是今天晚上的情形，如果你不在外面撳喇機，我真不知道拿媽媽和姐姐怎么辦好。霜霜，”他頓住，凝視著霜霜說，“為什么女人都有那么多的眼淚？”</br>
    霜霜注視著車窗外面，心緒飄浮在另一個境界里，好半天，才幽幽地說了一句：</br>
    “這么看來，我表哥和你姐姐的事算是砸了，是不是？”</br>
    “砸了？”曉白搖搖頭，“一定不會砸的，媽媽喜歡姐姐，最后準是同意，而且，我也認為魏大哥很好，不知道媽媽爸爸為什么不喜歡他？他比顧德美那三個哥哥不知道強了多少倍！我想，媽媽爸爸一定會想通的。”</br>
    “一定嗎？”</br>
    “當然，”曉白頗有信心地說，“魏大哥人長得漂亮，學問又好，又會說話，又……又……”又了半天，底下想不出還有什么可“又”的，就下結論地說：“總之，魏大哥什么都強，爸爸媽媽憑什么看不上他？”</br>
    “那么，為什么又反對他呢？”</br>
    “我也不知道，他們關著門嘀嘀咕咕地說，我根本聽不清楚。”</br>
    車子猛然剎住了，霜霜說：</br>
    “下車吧！”</br>
    “這是什么地方？”曉白問。</br>
    “淡水河邊，我們可以沿著河堤走走。”</br>
    曉白下了車，四面張望了一下，果然是淡水河邊，但已遠離了市區，四周都是稻田，沿著河是一條黃土的堤，堤下有些草地，河水潺潺地流著，輕緩的水流聲像一曲沉緩的樂曲。天邊掛著一彎下弦月，彎彎的像只小船，水面反射著點點粼光。霜霜鎖住了車子，跳下車來，站在河堤上，風很大，她的短發迎風飄動。把雙手叉在腰上，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說：</br>
    “真美！真好！”</br>
    “噢，是的，真美，真好！”曉白望著霜霜修長的身子說。</br>
    “你在說什么？”霜霜問。</br>
    “你！”</br>
    霜霜笑了，慢慢地搖搖頭。</br>
    “曉白，你是個傻小子！”她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臂，“來，我們到河堤下面去看看！”</br>
    “那么黑！”</br>
    “你怕什么？鬼嗎？”</br>
    “笑話！”</br>
    “那么來吧！別那樣害怕兮兮的，像個大姑娘！”</br>
    他們并肩走下了河堤，堤邊是軟軟的草地。秋蟲唧唧，流水淋淋，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風在水面回旋。霜霜揀了一塊比較平坦的草地，毫不考慮地坐了下去，曉白也跟著坐下去，叫著說：</br>
    “噢！有露水！”</br>
    “別管它！”霜霜說，弓起了膝，把下巴放在膝上，瞪視著黑黝黝的流水。好半天，才說“我常常到這兒來，一個人坐一坐，想一想，聽聽水流的聲音，聽聽鳥叫，聽聽蟬鳴。我喜歡這兒，清靜、安寧，好幾次，我在深夜里來，坐上一兩小時。”</br>
    “你不怕？”曉白詫異地問。</br>
    “怕？哈哈！”霜霜輕蔑地笑了兩聲，“我怕什么？我那么……那么……”她在頭腦中收集合適的用字，忽然靈光一現，想了出來，“我那么空虛，什么都沒有，我還有什么好怕呢？”</br>
    曉白注視著霜霜，她的話使他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感。但，想到她一個孤單單的女孩子，居然敢在深夜中到河堤邊來吹冷風，不禁衷心傾服，而更加對她刮目相看了。</br>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霜霜說：</br>
    “曉白，你姐姐很愛我的表哥嗎？”</br>
    “當然！”</br>
    “有多愛？”</br>
    “哈，愛慘了！”曉白微笑著說。</br>
    霜霜側過頭去，在幽暗的月色下打量著曉白的側影，從他的濃發到他那方方的下巴——一張未成熟的男性的臉龐，具有著男孩子所特有的味道：馬虎、隨便、和漫不經心。她揚起了長睫毛，盯著他的眼睛看，被她的目光所刺激，他也側過頭來看她，對她展開了一個爽朗的，毫無保留的笑容。</br>
    “你在看什么？”他問，語調魯莽而稚氣。</br>
    霜霜突然用兩條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身子勾向自己，一對大而美麗的眸子灼灼地逼視著他，挑戰似的問：</br>
    “你呢？曉白？你愛我嗎？”</br>
    “我？”曉白一愣，霜霜這突如其來的親熱舉動使他大出意外，接著，血液就向他腦子里涌去，他感到從面頰到脖子都發起燒來，面對著霜霜那對逼人的眸子，聞著她身上散發著的香味，也情緒緊張而心慌意亂起來，半天才訥訥地吐出幾個字：“我……我……我愛。”</br>
    “有多愛？”霜霜繼續問，瞇了瞇眼睛，帶著點捉弄的味兒。</br>
    “有……有……”曉白口吃地說，“有……數不清楚地那么多！”</br>
    “是嗎？”霜霜仰起頭，“那么，吻我！”</br>
    曉白大吃一驚，望著霜霜那向上仰的美好的面孔，和那微微翹起的紅唇，他受寵若驚而手足無措，對那張臉瞪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像對付什么大敵似的把頭壓下去。霜霜叫了起來：</br>
    “哎喲，你弄痛了我！”她凝視著曉白，“天哪，你這個小傻瓜，難道連接吻還要人來教你嗎？”</br>
    勾下了他的頭，她把嘴唇慢慢地迎上了他的嘴唇，溫存、細致而冗長地吻他。曉白本能地抱緊了她的身子，在熱血的沖激和心臟的狂跳下，熱情地反應著她的吻。她把頭離開了些，注視著他。</br>
    “你學得很快，”她贊許地說，長睫毛在跳動，黑眼珠在閃爍，“你愛我？曉白？”</br>
    “愛！”曉白干脆地說。</br>
    “全世界只愛我一個嗎？”</br>
    “只愛你一個。”</br>
    “終身不背叛我？”</br>
    “我起誓！”</br>
    “不必！”霜霜的睫毛垂下了一兩秒鐘，又揚了起來，“你愿意為我做一切的事嗎？”</br>
    “愿意。”</br>
    “無論什么事？”</br>
    “例如——？”曉白有些不安了。</br>
    “例如叫你殺人。”</br>
    “為什么要殺人呢？”</br>
    “假如——那個人欺侮了我！”</br>
    “當然，我一定宰了他！”曉白義憤填膺地，好像那個人已經在自己面前了。</br>
    “曉——白，”霜霜的眼睛中流露著贊許，“你真是個傻小子！”沉思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曉白，我問你，你愛我深，還是愛你姐姐深？”</br>
    “你和姐姐？”曉白面臨到難題了，咬了咬嘴唇，又皺了皺眉頭，才說：</br>
    “這——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情。”</br>
    “如果我和你姐姐打架，”霜霜舉例說，“你幫哪一個？”</br>
    “這——這——”曉白猶豫著，終于，用手抓了抓頭，笑著說，“你們不會打架，姐姐是從不和人打架的。”</br>
    “我是說——如果打了呢？”</br>
    “那么——那么——那么我勸你們和解！”</br>
    “呸！”霜霜啐了一口，“見鬼！”</br>
    “怎么？”曉白不解地翻翻眼睛，“你何必和我姐姐打架呢，你們應該做好朋友，你看，我和你這么要好，姐姐又和你表哥那么要好，你們也應該要好才對！”</br>
    “哼！”霜霜哼了一聲，眼珠在天空轉了轉，忽然說，“曉白，你覺得我表哥怎樣？”</br>
    “好極了，又漂亮又帥！”</br>
    “你贊成他和你姐姐來往嗎？”</br>
    “當然！”</br>
    “假如有人欺騙了你姐姐，你怎樣？”</br>
    “誰欺騙了我姐姐？”</br>
    “我是說‘假如’！”</br>
    “我一定不饒他！揍他！”</br>
    “唔——”霜霜望著河水，支吾著說，“你知道我表哥的事嗎？”</br>
    “你表哥的事？”曉白皺著眉問。</br>
    “嗯，他的秘密。”</br>
    “他有秘密嗎？我不知道。”曉白搖頭。</br>
    “坐過來一點，讓我告訴你。”</br>
    曉白靠緊了她。星星在閃耀，河水在奔流，云在移動，月亮忽隱忽現……夜逐漸深了。（未完待續）</br>